第十四章
方珑找了几天工作,均以失败收场。 小镇有它可爱的地方,也有十分明显的缺点。 因为地方小,机会较少,加上临近过年,很少店铺或单位在这个节骨眼招人。 也因为地方太小,流言蜚语一个晚上就能从镇南传到镇北,如果加上有心人推波助澜,发酵的速度会更快,话语也会更离谱。 估计江吴两家没少编排她的事情,方珑可以说是“一战成名”,面了两家服饰店和一家餐厅,都被对方婉拒。 倒是在找招工信息的时候,有贴小广告的大叔问她有没有兴趣去当“KTV公主”,说收入好高的,在KTV陪着唱唱歌就有钱收。 方珑当然没兴趣,她又不是刚入社会的无知少女。 因为还没跟大姨坦白,方珑“上夜班”的时候,都会在外头溜达到“下班”时间才回家。 这几天持续降温,尤其今晚实在太冷了,她骑不动摩托,脸被风刮得疼。 想找个地方吃口热乎的,又想省点儿钱,方珑想都没想,骑着小摩托熟门熟路地到了周涯的大排档。 那晚不小心在浴室门外窥探到的那一幕,方珑选择了逐渐淡忘。 她也不停给自己洗脑,周涯唤的肯定是某个和她名字相近的女生。 这样她与周涯打照面,也不会那么尴尬。 快十点,还没到夜宵最忙的时段,大排档只坐了两三桌,周涯和店里几人围坐着喝功夫茶。 见到方珑来,周涯有些惊讶,他还没开口,阿丰已经蹦起来了:“哇噻!今晚什么风把天仙又吹过来啦?” 方珑笑嘻嘻:“正好路过,来蹭口饭吃。” 阿丰也笑:“以你那食量,一口饭可不够。” 周涯站起身,走到方珑面前,问:“今晚又没吃饭?” 方珑偷瞄两眼客人们桌上的菜式:“吃了,就是天气冷,饿得快,想吃口热的。” “那你真来对时间了,今天天冷,阿哑哥做了咸菜猪肚汤!”阿丰压低声音,“我盼着今晚客人不多,这样猪肚汤才有剩,拿来煮个粿条汤,哇,想想都觉得爽!” 周涯抬肘撞了他一下:“客人不多,损耗是在你工资里扣?” 阿丰急忙说:“开玩笑、开玩笑!” 阿丰讲得绘声绘色,方珑也自然而然地回忆起周涯煲的猪肚汤味道。 汤水奶白浓郁,猪肚软中带脆,虽然有放许多胡椒,但喝下肚不觉得辣,身体很快冒出汗,再来一口咸菜解腻…… 口腔自动分泌出津液,方珑吸了吸,点头如捣蒜:“好好好,来一碗。” 周涯挑着眉戏谑道:“还点上菜了呢。” 方珑也挑眉睨他:“不行啊?” “行行行,我哪敢逆你意?不给你吃,你得在地上撒泼打滚。”周涯浅笑,夹烟的手指指向鱼箱,“想吃虾还是蟹?今天的虾个头够大——” “不吃海鲜了,就来一碗猪肚汤,你再炒个蛋炒饭给我就行了。” 周涯顿了几秒,重复问道:“蛋炒饭?” 方珑点头:“对啊,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总馋这口。” “……行。” 不到十分钟,炒饭和汤都摆在方珑面前。 她先喝几口汤暖暖胃,再开始吃饭。 明明是好简单的蛋炒饭,方珑自己也会炒——以前周涯炒饭的时候她在一旁晃来晃去,步骤调味学到足,可还是和周涯炒的有些不同。 至于具体是哪里不同,方珑也道不明。 正好有客人来,周涯去厨房忙了会儿,再出来时方珑已经一个人干完大半盘炒饭了。 他走过去敲敲桌子:“差不多得了,哪有人大晚上的吃那么多饭?也不怕睡觉时硌胃?” 方珑实实在在地打了个饱嗝,把盘子往外推了推,免得自己抵不住诱惑:“剩下的打包?明天中午能再吃一顿。” 周涯没应她,但端着盘子去后厨了。 这么会儿功夫,档口又来了几桌客人,店里的人一下子忙起来。 方珑这才发现,今晚张秀琴和另外一个厅面小妹都不在,阿丰身兼多职,忙得团团转。 方珑逮着机会问阿丰:“怎么秀琴姐和小梅今晚没来?” “秀琴姐人不舒服请假,小梅不干啦。” 方珑惊讶:“怎么那么突然?前些天还有看到她的啊。” “哎,觉得太累了吧。这工作不适合年轻姑娘的,日夜颠倒,细碎功夫多,而且什么客人都会遇到,面皮薄一点都顶不住。” 方珑明白了。 阿丰又去忙了,方珑一人占着一张桌子有些不好意思,喝完汤准备先溜。 忽然听到后厨传菜窗口处传来急促的“叮叮叮”声,还有周涯沙哑的一声:“人呢?快上菜啊!” 可阿丰正在前头帮客人点菜,实在走不开。 今天天冷,大家都点热炒,后厨热气腾腾。 周涯颠着锅,突然听见小窗口那边有人大声问:“喂,这些得送哪一桌?” 周涯看过去,是方珑。 抽油烟机声音很大,周涯几乎用喊:“怎么是你?阿丰他们呢?” 方珑也喊:“都在忙!你告诉我哪一桌就行,我来送!” 周涯默了几秒,才说:“椒盐油筷是九桌的,杂鱼鼎是七桌的,两份炒素粿,分别是四桌和一桌……能记得住吗?” 方珑语气轻松:“小菜一碟啦。” 周涯提醒:“杂鱼鼎很烫,你记得用布垫!” 方珑小声嘟囔:“啰嗦。” 她来回跑了两趟,刚把那几盘菜送完,小窗的上菜铃又响了。 这次有热汤,小窗口有点儿低,周涯半弯着腰叮嘱:“汤很烫,拿稳点儿。” “放心吧,不会给你添乱子的。” 方珑懒得拿抹布,干脆手往袖筒里缩,直接用外套袖子垫着,捧起大碗公转身走了。 周涯揉了揉鼻尖,回炉灶旁继续自己的活儿。 方珑再送了几回菜,有客人扬手,粗声粗气地喊:“小妹!来多半打啤酒!” 方珑脚步不停,声音嘹亮地应了声:“行嘞!” 她抱着六瓶珠啤过来,客人见她面生,好奇问:“小妹,你是新来的服务员啊?还是酒促?” 方珑熟练地开瓶,笑笑说:“都不是,阿哑是我哥。” “哦!原来是老板家属。”客人又问,“小妹今年多大啦?” 正好有别的客人招手唤她,方珑没回答他,帮忙开了最后一个酒瓶,丢下一句“慢用”,去招呼别人了。 周五晚,客人越来越多,阿丰看见方珑下场帮忙,一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后面是真顾不上了。 而且本来以为挺作挺娇气的一祖宗,干起活来倒变了个样子,见她游刃有余地游走在每桌客人之间,不怕脏不怕烫,阿丰也安下了心。 方珑知道大排档的活儿不简单,但只有真正经手,才知道有多琐碎。 陀螺似的忙了不知多久,才终于有空喘口气。 只是屁股还没坐热,又有客人结账欲走,方珑走去传菜窗那儿准备拿厨余桶来收桌子。 有人比她快了一步拎起桶。 周涯的目光从方珑沾了油渍的袖口一掠而过,说:“剩下的我来就行,你先回家吧。” “没事,我看你这儿今晚人手不足,就帮帮你吧。”方珑语气中有种大发慈悲感。 阿丰路过,竟也能没头没脑地插上一嘴:“刚才真有些忙不过来,谢谢祖宗您的帮忙啊!” 方珑:“客气客气。” 周涯没接话,拎着桶去收拾杯盘狼藉。 刚腾出来的空桌很快被新的客人占上位,阿丰去招呼记菜,方珑从消毒柜里取出餐具,给客人一一摆上。 这组客人比较讲究,自带两包菊普,让方珑帮忙泡壶茶。 方珑不知道茶壶放在哪里,走到杂物间,瞧见周涯在里头,背对着门,窸窸窣窣不知在找什么。 “周涯。”方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声线还像往常一样,“有客人要泡茶,我找不到能用的茶壶。” 周涯侧过身,手里捻着两块花布料,想了想,说:“在热水机旁边的柜子里,有可以泡大壶茶用的茶壶。” 方珑说“好”,转身要走。 周涯及时开口唤住她。 他把手里的布递过去:“虽然拆了包装,但是是新的,先凑合着用。” 方珑接过来抖开。 原来是俩袖套,洗碗用的那种,白底小碎花,不知在角落里被遗忘了多久,折痕明显,还有些泛黄。 但确实是新的,布料没有下过水的痕迹。 方珑一时没反应过来:“给我这个干嘛?” 周涯眼帘半耷,垂眸盯着她的袖口看:“袖子都脏了。” 方珑怔住,抬起手,往前凑了凑,才看清,袖子上还真是沾了些油渍。 她的外套是黑灰色的,袖子也是深色,其实污渍并不明显。 但周涯却能看到。 她心跳莫名变快,也不走了,杵在杂物间门口挡着路。 本来她想调侃几句,像是常用的“你年纪是大了点儿但眼力还行”,话都滚到舌尖了,蓦然转了个弯。 “周涯,”方珑勾了下嘴角,但眼神挺认真,“你为什么总对我这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