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话九州之战(下)
二条宫上下拒伊周负面新闻于万里之外,默默为伊周祈愿又不敢过度张扬。 近几个月的时间如鸣嘀飞射之快,唯独不闻声响。重度忧鬱使贵子的健康状况每况愈下,可以渐渐薄于西山作为比拟,如今只剩一口气。怕贵子得悉会让她的求生意志更为薄弱。 定子天天撑着沉重的身躯守在贵子病榻前,已感到心力交瘁,但责任感与性格上的坚强却使她仍能咬牙苦撑。 「我依稀可见夫君那爽朗的笑靨绽放在目前。」贵子迷迷糊糊的道,她时而清醒时而昏沉,状况不大乐观。定子则在一旁淌着静默的泪滴。 「伊周、隆家,母君恐怕无缘再见你们一面了。」说着说着泪水便分流匯入玉枕。 定子赶紧打消贵子的悲观,她故作释怀淡然的模样给母亲希望,「不会的母君,您会康復的。我就要分娩了,您还要亲手抱抱他,拂吻他的额角…」不过再怎么强作镇定,终止不住哽咽。 「是啊!这孩子是道隆的精神,是我们家的希望。」贵子淡淡一笑,真可如此? 二条宫出现不小的骚动,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划破原有的寧静,令定子与眾人吓了好大一跳。 隆家匆匆忙忙的跑到贵子的病榻前,少了以往贵族公子的精心打扮,今日的不修边幅衬托的是泪眼汪汪的可怜楚楚。 「阿弟,你怎的出现于此?」定子诧异的问,天皇未赦准他回京,他是怎么回来的?见鬼了! 「我暂躲在较冷清的西京,听闻母君病重,特来探望。」隆家眼神漂移,语调颇为仓促,感觉情况颇为危急。 「母君,我回来了。」隆家跪地紧握贵子的双手,看到母君为了自己受到不少折磨,豆大的泪珠便不听使唤的自眼眶溢出。 「隆家…我的阿古…让我好好的看看你。」贵子瞪大双眼,双手奋力感受隆家的体温,「你怎么回来了?伊周呢…」贵子气若游丝的问,眼底带有一丝绝望中的惊喜,她柔弱的笑着,以为天皇赦免兄弟俩了。 「我特地赶回来的…至于兄长他……」隆家的声调微微颤抖,他不知道该不该将事实如实以告。定子见状,连忙要打断他的言行,却不巧晚了一步。他觉得,还是有义务让母亲知道,「兄长他……身受重伤…不知是生是死……」 贵子划然泪崩,彷彿山中雪受外力影响而全数崩落,「没料到在临终前还能抚摸你的肌骨…只是…伊周…呜……我的小千代……我再也碰不着他了…呜……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呢?隆家……你哥哥他……」贵子频频抽噎着,力有不逮的欲抬手触碰隆家面庞,却又无力的放下,如同断了线的风箏无法自由控制。见母亲如此,定子再也忍俊不禁的默然迸泪,母君此时的心痛是她不敢也无法想像的。隆家则索性直接将贵子的手放在脸颊,让贵子完成她稀微的遗愿。 母子情穿透肌肤,从血液相互流动,其中更渗着悲切与绝望…… 真希望时间永远停止~ 「人在那里!」碰!碰!碰!迫切似高山之泉的瀑布流水,一群检非违史看督长再度衝入残破的二条宫。一发现隆家,便硬生生的拉开与母亲相依偎的他,强行拖走。 贵子眼爆青筋,瘦骨嶙峋的手动着动着,想抓住儿子,却无法如愿。 在一场拉扯中,隆家镇定向看督长们道:「再等会儿,马上好。」 他在最后一刻向贵子道:「对不起,没能让您享受任何荣华富贵。我该去了,没能陪伴您走到最后是我的不孝。」 贵子闻后,临行前的泪水汩汩的流。 隆家攥紧双拳,别过哀容,鮫人之泪落满整片脸颊,他啜着泣,却不愿教贵子在可能为最后一次会面中所遗留下来的印象是如此的脆弱。 他转向看督长们,激动的咆哮:「不是要走吗?走吧!」 风相送着这一身枯木般的憔悴背影,也送着已碎之心。 隆家离开后没有多久,一名侍女慌慌张张的揣着一封长信与锦盒来到主殿,报之以:「皇后娘娘,方才有名来自大宰府的驛使送来了这两项物件。说是少主公上个月令他快马加鞭,必儘速送达。这封信是要给主母的,这个小盒子是要给源姬君的。」 定子不免着急的询问着:「那伊周人呢?现在如何?若是上个月前的事他应该人还在战场上吧!」而千代则凑近着仔细聆听,深怕错过任何讯息。 侍女努力回想着方才打听到的讯息,娓娓道出:「那名驛史并未随着少主公出征,大抵情况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受了箭伤,高烧不退。」 定子接过信件,嘴角勉强的堆挤出兴奋的笑意的边拆信件边以轻快的口吻和贵子说:「母君、母君,您瞧!太好了,伊周寄来了家书,我念给您听……」 但闻贵子吃力的说出模模糊糊的几个字:「伊周…再见了……」 她两眼瞪直,一双褐色瞳孔顿时放大,她两眼瞪直,并嚥下最后一口气…… 定子拚命的摇晃头,似是要把残酷的现实摇之在外,「伊周安然无事,惟惭愧有馀,毁伤相赐之身体发肤。此世有永别,虽谓其曰不可避。还愿无此事,请顾人子慕母君,叹愿长寿千千岁……」 她口口念着,安慰着自己对方正静静的听闻着,却不知不觉的泪流满面。她是深知贵子的现况,却不忍面对。直到她的嗓音全被涕泗填满…… 她放下书信,将颤抖的脸面靠近贵子的鼻下,已无任何一丝气体的进出,定子举起颤动的头,摇着贵子泫然大哭:「母君,您怎么这样快就放弃伊周了,他心心念念无不是您啊!」 她是冰冷的。 人活着,是人;人死了,仅仅为物耳。 悽悽惨惨戚戚堂堂关白夫人,竟死于骨肉分离之痛,无法享福至人生最后一刻。 女官们见贵子之凄凉,无不陪着定子拭泪。 屋漏偏逢连夜雨诉说的景况还不比此状哀戚。 定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剎那间,一股剧痛自腹部贯穿全身。定子惊觉羊水已破,「呵…呵…呵…」疼痛使她不停呻吟,冷汗直流透湿汗衫。 「孩子…已经…等不及要…出来了吗…」她痛苦的大叫,听来撕心裂肺,没两下子略可见婴孩的头颅正蠢蠢欲动。 事情来的又快又急,现在叫稳婆来恐缓不济急,千代与几名较机警的女官各取瓢盆、毛巾、长衣…将会用上之物。腹中的孩子迫切且力争上游的自母亲体内窜出,想要探知这充满喜怒哀乐的世界。 少顷,清脆响亮的哭泣声打破了原有的寧静,伴随贵子的逝世,悲喜参半。 胎儿是位酷似定子的可爱女婴,活力充沛。女官们合力替她洗去身上的血渍后,交给千代以长衣裹覆。 千代把仍挥舞拳脚的女婴交与定子,这气氛有些令人尷尬,该是以喜悦的语气抑或哀伤些的口吻? 「恭喜您,是位健康活泼的小公主。」千代挣扎的说。 定子战慄的微笑和着泪水,以抖动的双臂接过女婴,她抽泣着说:「真的好美…可惜晚了母君一步…」 如此气氛实在难以言语形容…… 所幸小公主是位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并未使定子在分娩过程中吃下太多苦头。 千代摩挲着伊周遣人送来的锦盒,目睹着这一连串的世事无常难自料,也不由自主的挹泪揉眵。 即使千代对于伊周的情况抱持比他人多一分的心安,她为伊周的祈福比任何一人还要殷切、勤奋。 除了诵遍佛家各大经典,她亦不忘向纠神祈求,保伊周平安,不受太多苦痛。 灯芯已渐渐捲成心状,她今天已足足念诵完法华经与金刚经。在千代闔上佛书的那一刻,她顺着昏黄灯光下的尘埃颺跃,注意到伊周大老远託人自大宰府送达的锦盒,她伸手欲碰,底心竟不自觉的紧张起来。 盒上的手指悄然现踪又转瞬息影,千代深吸一口气,一股脑儿的揭盖。 在铺着锦布的盒底,静置的是一颗以鹿骨打造,在光晕洒覆下晶莹剔透的玲瓏骰子,千代小心翼翼的将骰子放在手心上呵护。细睛一瞧,鏤空的六壁镶上的是一粒粒小巧淀红的红豆。 「伊周……」千代紧紧的攫在手心,放在胸前,心中的安定与时俱增,彷彿纠神的神諭。 「对!伊周不会死的,他若死了,我也就没有正当理由在平安朝逗留了。嗯!没错,纠神谢谢祢,我全明白了。」 「你一个人在碎唸什么?」 又是在百般寂静之中冒出令人万分惊错的举动,清少纳言的身影自黑暗中走来欲渐明亮。 她的头首在俄而间就这样靠在千代的肩上,「哇!玲瓏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是那小盒子内装的吗?」 「嗯!」千代猛地点头,激动地一头栽进清少纳言的怀里,她忍俊不禁的将满腔澎湃的情意和对方分享:「我知,伊周的心意我已知了。他不会死的,他会回来的!」 清少纳言肯定千代的说辞,回手抚摸着千代丰丽的后发,「我也相信少主公不会扔下你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