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高贵而刚烈的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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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一个丑女引发的惨案 甘露二年,也就是公元257年,三国鼎立时期的曹魏政权,发生了两件看似琐微却又互相有联系的事儿,深刻影响了中国历史的进程。 一件事儿是,曹魏政权的第四位皇帝、16岁的曹髦(曹丕之孙),到访已故重臣、阳里亭侯贾逵的祠,并下令整修以褒奖其忠义。 贾逵,字梁道,故也称贾梁道,与南宋权奸贾似道只有一字之差,人品却是云泥之别。他曾在魏吴石亭之战中舍命救出同僚兼政敌的曹休,顾全大局,避免了魏军的全军覆没,为世人所称赞,被《唐会要》尊为“魏晋八君子”之一。 “逵存有忠勋,没而见思,可谓死而不朽者矣。其面告天下,以劝将来”。这是曹髦在贾逵祠前发表的褒言,这句话以“将来”结尾,然而,“将来”会怎样呢? 我们再来看另一件事儿。 就在同一年,伴随着一声啼哭,一个女婴诞生在贾逵的儿子贾充家中,也就是说,贾逵的孙女诞生了。 贾充,字公闾,男,汉族,217年出生,籍贯平阳襄陵,即现在的山西省临汾市襄汾县。此地人才辈出,舍子救赵氏孤儿的程婴,元曲四大家之一的郑光祖,明代抗后金名将毛文龙,原最高人民法院院长任建新等,都是贾充的同乡。 贾充的人品?诸葛诞曾劈头盖脸的厉声呵斥其:你是不是贾逵的儿子?!至于诸葛亮的这个堂弟为何如此激动,贾充干了什么令祖宗蒙羞的事儿,后叙。但是,当官儿,似乎是古代官二代的唯一职业,贾充也不例外,其当时是曹魏政权的实际控制者(大将军)司马昭的亲信、军中司马。 贾充四十岁上得女,惊喜万分,兴冲冲的把襁褓中的女儿抱过来一看,却瞬间心沉大海。 此女婴,面目猥琐,黑中带青,眉后还有一大块胎记,堪称辟邪佳物。 前来贺喜的人见了也无不惊异,但鉴于贾充的地位,嘴上都连连称赞:真凤女也。其实心里都在窃笑:如此凤姐,长大后能找个婆家嫁出去,贾司马就是烧高香了。 贾充边强颜欢笑的向贺喜的人表示衷心感谢,边在内心向这些虚伪人士的母亲致以诚挚的问候。然而,老贾心里对丑女儿还是存有希望的---毕竟女大还有十八变,是吧? 后来,女大确实十八变了。面目黑青、眉后有胎记这些特征属天生,难以改变,五官什么的毕竟变了--鼻孔,朝天了,嘴唇,包地了。身材?米其林别腰间,腰下两个南瓜蛋。好在身高自然长高了,按现代换算单位,接近140cm。 没变成倾国倾城,而是长成了忧国忧民。 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有时,人的命运真是难以琢磨。这个貌似来自侏罗纪公园的女孩,后来不但嫁出去了,还嫁了个超级金龟婿,果真如当年祝福者所言,凤姐成了凤女,跌碎一地眼镜。 贾充与他的这个丑闺女,注定是不平凡的。父女二人,一个人创造了一个帝国,另一个人则毁掉了一个帝国,在中国历史上谱写了一曲父女定国运的神话。 第一章高贵而刚烈的死法 260年6月2日,农历5月初七,洛阳。 刚过草长莺飞、柳絮满城的春季,步入繁花似锦的夏季,但清晨的洛阳城内还是有着丝丝的凉意。天空阴青,朝阳躲在灰白的云层后,不敢展露曙光。大部分人们还在沉沉的梦乡中,只有少数些个赶早的贩夫走卒们,蝼蚁一般在空旷的城内走动着。 忽然,从皇宫中鼓噪着冲出一支特殊的队伍,打破了洛阳城清晨的静谧。 这只队伍大约有二三百人,有穿着御林军服装的士兵,有舞动着舂米、洗衣用的棒槌的妇女,有挥动着菜刀、剔骨刀的胖头大耳伙夫模样的人,还有操着板儿砖(秦砖汉瓦,当时的砖比现在的厚、重,杀伤力更强)的未知职业者。 为首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头戴白玉串珠的冕冠十二旒(liu),身着单衫套一副歪歪扭扭的甲胄,手持利剑站在一架装饰豪华的车头上,面上显现义愤填膺状。 这队乌合之众刚出宫门不远,就被一队旗帜鲜明、顶盔贯甲、全副武装的正规军拦住了。正规军为首的军官大喊:我是屯骑校尉司马伷,你们这是要到哪里去? 司马伷,司马懿第五子,曹魏政权实际掌权者、大将军司马昭的同父异母弟弟。 司马伷喊出这一嗓子,乌合军为首的那个青年立即面色铁青,挥剑大吼:当今圣上在此,你们要造反吗?! 原来,此青年正是当今曹魏政权合法意义上的皇帝—曹操的重孙、曹丕的孙子曹髦。 曹髦,贵为一国之君,带着一帮乌合之众这是要去哪里?我们先来看看曹髦与司马家的关系。 小隐隐于坟,大隐隐于床。“岁月神偷”司马懿,熬死了曹操(65岁)、曹丕(39岁)、曹叡(35岁)祖孙三代,在55岁时熬死了矢志北伐的53岁的诸葛亮,在70岁高龄时,突然从病榻上一跃而起发动高平陵政变,团灭了曹爽集团后,才在72岁那年放心撒手西去。长子司马师接过权臣接力棒,废掉曹芳、另立曹髦。 司马氏控制朝政,曹魏政权诸多重臣不服,于是发生了著名的反司马氏的淮南三叛。分别是251年的王凌之叛、255年的毌丘俭与文钦之叛和诸葛诞之叛。 世间万事都是守恒的,有得必有失。淮南三叛虽然全部被镇压,但司马氏也付出了惨重代价,家族两大巨擘因此而殒命。 淮南三叛之王凌之叛。王凌,出身于太原王氏,其叔父就是著名的司徒王允,三国演义中用山西村姑貂蝉美人计干掉董卓的那位。王凌曾获罪服刑,被曹操赦免后重新走进官场,并与司马懿一样成为托孤重臣。为报答孟德、匡扶曹魏,比司马懿还大7岁的王凌起兵反司马氏,结果兵败身死。而,仅仅几个月后,司马懿就因梦见王凌索命惊惧而亡。 值得一提的是,王凌在被押解回京经过贾逵祠前时,曾大呼“贾梁道,贾梁道,只有你才知道我王凌是大魏忠臣吧!”贾充之父贾逵,确实不负肃侯的谥号。 淮南三叛之毌丘俭、文钦反叛。大将军毌丘俭是个精明人,他反叛的理由极其艺术—我只反司马师,司马昭及其叔司马孚等都是好人,我不反。这样做的效果? 极佳。 司马师本来刚动完眼部除瘤子手术(新割目瘤,创甚),想派叔叔司马孚去平叛,一看毌丘俭的声明,只能亲征,而且是被抬着去的(请舆疾而东)。毌丘俭的同盟者扬州刺史文钦之子文鸯,是个狠人,什么一吕二赵三典韦,什么四关五马六张飞,那都是演义小说和民间艺人胡诌的,他文鸯才是三国真正的单挑第一人,跃马挥槊,冲破军阵,直奔司马师而来。 人在产生厌恶感时,会自然的眯起眼,缩小瞳孔帮助眼睛在物体上聚焦。而在产生恐惧感时,则会自然的睁大眼睛,让更多的光线进入眼部,扩大视野,从而大脑可以获得更多的信息,以备随时自救。这是科学,不由得你信不信,所以你在相亲时,如果相亲对象不管是眯缝着眼看你,还是瞪圆了眼看你,你就赶紧借口上厕所拉屎走人就是了,还能省一顿饭钱。 文鸯面目狰狞、杀气腾腾的狠劲儿,骇得司马师不由的双眼瞪圆,结果,“吧嗒”一声,眼珠子从手术后尚未痊愈的创口处掉了出来。最终,后半生几十年的饭钱都省了。 司马懿,之所以能长寿,原因是多样的。一是源于家族基因,爷爷司马儁(ju )活了84岁,父亲司马防70岁,弟弟司马孚92岁。其兄长司马朗只活了46岁,似乎是打破了这个家族的长寿基因神话,其实不然,司马朗死于217年,请记住这个年份。 这就是著名的建安22年。“建安二十二年……是岁大疫”,这场瘟疫有多厉害呢?建安七子挂了5个(王粲、徐干、陈琳、应玚、刘祯),在精英阶层致死率都高达71%,比现在的新冠疫情厉害的多。司马朗也是死于该次瘟疫。据统计,从公元前674年的东周时期到1911年宣统三年的2585年间,中国足足爆发过356次疫情,平均每7.26年爆发一次。然而,我们中华民族虽遭受了这么多次天灾,但都不曾使我们灿烂的文明有所中断,反而薪火相传、越挫越强、生机愈勃,中华民族从来没被真正打败过,也没有什么能将我们打败,这次新冠疫情,也没逃过中华大地上“大疫不过三年”的铁律。 为了蔑视新冠,跑偏一会儿,再回过头来说司马懿的长寿秘诀。 二是司马懿能忍住欲望,刘备有18个老婆,曹操有28个老婆,而司马懿只有俩。 三是能忍住情绪,诸葛亮派使用女人衣服羞辱他,他笑脸相迎。曹爽排挤他,他能躺平于病床上数年等待机会。 司马师遗传了他爹的能忍,眼珠子都掉出来了,咬着被子愣是没喊疼,就此稳定了军心,成功镇压叛乱。然而,生理之疼不同于心理之痛,那是真疼啊,那时没有布洛芬缓释胶囊,华佗的麻沸散也只是个传说,几个月后,没有医疗挤兑但还是缺医少药的司马师,居然活活疼死了。 王凌之叛带走了司马懿,毌丘俭、文钦之叛带走了司马师。司马师没与司马懿一样成为岁月神偷,而是成了岁月被偷,比他爹少活了足足25年,终年47岁,家族篡位的任务交给了其同母弟弟、44岁的司马昭。 司马师领了盒饭,最高兴的人是谁?自然是曹髦。曹髦简直是欣喜若狂--曹家翻盘的机会,终于来了。 孰料,司马昭也是个狠人。 现在很多人,以《晋书》中描写的司马懿发动高平陵政变前夜司马师与司马昭的表现,来比较二人短长,得出了司马师胜于司马昭的结论,对吗?一起来分析。 《晋书》原文“宣帝之将诛曹爽,深谋秘策,独与帝潜画,文帝弗之知也。将发夕乃告之,既而使人觇之,帝寝如常,而文帝不能安席。” 如果你仔细观察一下你身边那些成功的牛人们,就会发现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天大的事儿,也不影响吃饭睡觉。而,司马懿发动高平陵政变前夜,派仆人观察司马师、司马昭兄弟的表现,发现司马师照常呼呼大睡,有一颗大心脏;而司马昭则辗转反侧,睡不着,显示心里藏不住事儿。其实,细读会发现,二人表现迥异是有原因的。 一是,司马懿密谋政变夺权,“独与帝潜画”,也就是事前只跟司马师在计划,而直到政变前一夜才告诉司马昭。你和朋友谋划了三个月去玩蹦极,和你突然被朋友拉去玩蹦极,心理准备期间不同,自然反应不同。 二是年轻的司马昭和夏侯玄、何晏等贵族弟子系同事兼好朋友,来往密切,而夏侯玄、何晏都是曹爽的亲信,司马懿不提前跟司马昭谋划,是怕年轻人一时绷不住,泄了密。 而真到第二天正式政变时,司马昭毫不含糊,“帅众卫二宫”,起到了重要作用,要知道,司马懿可是有9个儿子的。 司马师去世,曹髦用激动到颤抖的手拿起朱笔一挥,一道诏令发给司马昭:镇守许昌,没有准许,尔不得回京。这是要堵塞司马家继续控制朝政之路。 司马昭?眯缝起眼看了看诏令,抹布般卷了卷,扔给生活秘书--村头厕所没纸了。然后,径直率军返回洛阳,波澜不惊的接过了军权,继父兄之后继续把控朝政。 曹髦自幼聪慧,被立时年仅13岁,还是个孩子,不谙帝王之术。然而,随着年龄增长,他慢慢的体会到了当傀儡的痛苦。 人生两大悲剧,一是万念俱灰,二是踌躇满志。实力不够,再痛苦,也应隐忍不发、伺机而动。然而,一个十几岁的毛孩子,怎能苛求其有经年风摧雨浸才能铸就的政治定力? 15岁那年,曹髦召集众大臣,让大家讨论一个问题:刘邦与少康孰优孰劣。少康,夏朝的第六代君主,治下的夏朝出现了“少康中兴”。 众大臣皆以为,刘邦作为开国皇帝,更胜一筹。曹髦则坚持认为,刘邦只不过是趁乱世投机取巧的二混子,少康是在国家即将灭亡时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手刃仇人、恢复高祖父大禹的基业,明显更胜一筹。 有些大臣没缓过味儿来,还在七嘴八舌的与小曹争辩。小曹大袖子一挥:下课!并强势的给众大臣布置了家庭作业--重新回去讨论!以书面形式反馈于朕,字数不少于5千字。 强制摊派作业,大臣们这才反应过来,怎么办?接受小皇帝的论点吧,要不然还得被罚背诵兼抄写。 锋芒毕露,因一个史料记载有限且与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上古人物与大臣们较劲儿,生怕天下人不知他要做手刃夺国者的少康。 再有志向,再有热血,没有实力也是白搭。曹髦无论发什么圣旨,到了司马昭这里都会成为剩纸,就连发道要求城管整饬街边商贩、美化街道环境的无足轻重的圣旨,司马昭都不断的给打回来—重写。 沉沦于黑暗,还是毁灭于黎明?19岁那年,有志青年曹髦做出了选择。他,决定拼死一搏,召见侍中王沈、散骑常侍王业、尚书王经三大臣。 选这三个姓王的,曹髦自认为是有把握的。此三人,均系曹髦自认为的股肱之臣,特别是王沈,被爱好文学的曹髦尊称为“文籍先生”,另一个伴读裴秀被尊称为“儒林文人”,君臣三人经常切磋文章,亲密无间。 甘露五年(260年)农历五月初六,夜色席卷深宫,月光幽幽,阴森寂静,低垂的大坨黑云像一只作势要扑下来的巨兽,随时准备吞噬一切。 寝宫内,君臣四人已讨论良久,直至相对无言。烛火跳动,映得人脸愈加僵硬。窗外影影绰绰的树叶,沙沙作响,愈显室内的死寂…… 丑时四更,曹髦终于吐出一句话: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朕不能坐等被废,今日,你们随我一起出兵,诛杀此贼。 三大臣刚要打瞌睡,闻言一个激灵,顿时瞪圆了双眼。王经率先劝阻:古时鲁昭公因不能忍受季氏的专权,讨伐失败而走,丢了国家。如今司马昭已控制一切,宫中宿卫空缺,陛下您凭什么? 王经所言,曹髦岂能不知?然而……曹髦决绝的从怀中取出一份黄绢诏书,奋力掷于地上:就这样定了,纵使死了又有何惧?何况还不一定谁死。五更起兵! 曹髦言毕,径直进内宫而去,干啥?找郭太后(曹丕的皇后)禀报去了。只剩下三个心惊肉跳、脸色蜡黄的大臣杵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王沈、王业交换了一下意见--这个小屁孩要作死,我们不能跟着一起死。二人决定立即出宫,向实际的bigboss司马昭报告,并要拉着王经一起去。 王经?留下一句话: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你们去吧。 虽然都姓王,有的人是道德小王子,有的则是政治攀附海王。王沈、王业二人弯着腰小碎步一溜儿烟的跑向了司马昭的大将军府,王经则昂首挺胸、大步流星的回了家。三王去向殊途,也最终走向了不同的人生。 五更过后,天色微亮,曹髦顶盔贯甲,率领一帮乌合之众,包括殿中的卫士、洗衣的、做饭的,大约二三百人,乱哄哄的冲出宫,直奔司马昭府第而去。即出现了本文开头的那一幕,刚出宫,就碰到了司马伷。 曹髦毕竟是当时组织上任命的合法意义上的皇帝,再加上司马伷本人生性比较纯良,皇帝一声吆喝,把司马伷呵斥退了。 曹髦继续带着乌合军走到南阙,这时,又围上一支数百人的正规军。 刚把司马伷呵退的曹髦信心十足,故技重施,挥剑冲这支挡道的队伍厉声喊道:哪个单位的,要造反不成?! 其实,曹髦早认出来了,这支队伍领头的是中护军贾充。三年前,也就是贾充老来得女那一年,贵为皇帝的曹髦还曾到访过他老爸贾逵的祠,下令整修以褒奖其忠义。 此时的曹髦,盯着志得意满的贾充,心中五味杂陈。中护军,掌管禁军、宿卫皇室,东吴的周瑜、蜀汉的赵云、曹魏的司马师,甚至司马昭本人曾经担任过这个职位,其地位之重要性不言而喻。可见,贾充已是司马昭的铁杆心腹、当红炸子鸡。 虽然都知道曹髦是个提线木偶,但毕竟其龙袍在身,他这嗷的一嗓子,喊的贾充这边的人有些胆怯,面面相觑,无人敢动。 这时,贾充身边一个獐头鼠目的随从冒了出来,问:贾公,怎么办? 此人叫成济,处级干部(太子舍人,七品),安徽宣城人。宣城,产宣纸的地方。宣纸,光洁如玉,拿来用时是上等的书画工具,不用时,就是白纸一张,村头厕所没纸时还可以拿来擦屁股用。 面对曹髦的发问,贾充心里也正在发毛。这时有个人冒出来问这样的话,犹如一只随时可以遵照命令扑咬的狗,贾充顿时心里有了底,加上他在军中从事政工工作多年,极善做思想动员,随即大声对成济喊道:司马公养着你们,就是为了今天!这还用问吗? 处级干部成济听后,胆立即肥了一圈,二杆子精神一爆发,催马上前,一枪赏了正国家级干部曹髦一个透心凉。 曹髦,就这样以一种高贵而刚烈的方式,祭奠了自己家族的尊严。他,血管里还流淌着曾祖父魏武帝激腾的血液;他,是曹家子孙中唯一一个还能提得起刀剑的,还有不屈反抗的勇气;他,虽然只活了19岁,但依然在历史上留下了堪称骄傲的一笔。 按照中国属相理论,鸡兔同笼无交流,属鸡的人命中最大的克星就是生肖属兔的。曹丕属兔,被他赶下台的汉献帝属鸡。曹髦属鸡,而司马昭正好属兔。这…… 人家曹丕逼汉献帝下台,好歹还娶了老刘的两个女儿,尊为老丈人(其实二人仅差6岁),为其保留了天子礼仪,使其得到善终。而我们这边倒好,直接当街把小曹穿成了糖葫芦。事发突然,司马昭闻报后也有些发懵,手中的东西掉在地上,紧皱眉头:全国人民该如何看我?!(天下其谓我何) 司马昭的叔叔司马孚,更是踉踉跄跄赶往案发地点,抱着曹髦的尸体(首枕其股),当街嚎啕大哭。这是在演戏还是在砸侄子的场子?不知道。只知道七百多年后他有个直系后代,砸缸勇救了落缸儿童。没错,他叫司马光。 毕竟,篡位时机还不成熟,人,也都是要点儿脸的。 赶紧洗白。 世间万事都是守恒的,洗白自己,就要抹黑别人,在一黑一白中和之下,万事皆休。不久,郭太后(曹丕的皇后)下了一道耐人寻味的诏书:曹髦性情暴戾、不听郭太后教诲,太后曾有废帝之意,但幸亏司马昭求情才作罢。之后曹髦变本加厉,要谋杀太后和司马昭,本来就该死。太后要以平民之礼埋了曹髦,是司马昭、司马孚等上书,才“加恩以王礼葬之”。 一个有理想、有热血、有作为的青年皇帝,就这样在强有力的宣传工具之下,变成了无节操、无底线、无道德的邪恶、变态、弱智。 再来看看弑帝的直接凶手成济的结局。 一个不良的职场,大抵是由四类人构成的,那就是骗子、傻子、疯子和混子。骗子负责画大饼做动员,傻子在大饼的诱惑下拼命干,运气好的最终有了做骗子的资格,运气不好的一直傻干到疯,看破局的人则提前躺平成了混子。成济就是这个不良职场的傻子、疯子。 做大事不跟领导提前汇报,做好了也得挨整。司马昭通过官方媒体对外宣称,成济是“临时工”,谋害国家领导人完全是其个人行为,与大将军府无关,然后以故意杀人罪、危害国家安全罪、做大事不提前汇报滥用职权罪数罪并罚,判处成济死刑,立即执行,且,定性为结果加重犯,顺带夷灭三族。 还在家里痴痴等赏的成济,直到被抓捕,才如梦方醒,悔不早日做混子。他与哥哥成倅一起脱光衣服,跳上屋顶,高声喊冤,大骂司马昭背信弃义。抓捕人员不跟他俩啰嗦,张弓搭箭、弯腰跪地、瞄准仰射…… 一阵箭雨后,这对疯子兄弟成了筷子兄弟,满身是杆儿,犹如一对空中仙人球。 你的生活,也许不是你想要的,但大部分都是你自找的。 告密的二五仔王沈、王业?各自升官。特别是王沈,直升至骠骑将军,其有个庶出的儿子,事后竟成了帝国北方最大的军阀,深刻影响着北中国的历史,这点后叙。不告密的王经?杀头,还顺带着他的老母亲。 王经这人,带兵打仗不咋滴,当雍州刺史时,曾被背水一战的姜维打的怀疑人生,幸亏邓艾救援才保住命。但从曹髦事件其表现来看,堪称三国时期的道德标兵。 当甲兵们擂开王经在洛阳的家的大门的时候,王经正在与母亲告别。母子俩简单回顾了一下王经的宦海沉浮: 农民出身,由于得到同乡、曹魏大臣崔林的赏识,进入仕途,成了副厅级干部-郡守。母亲担忧:我们是农家子弟,今天做到了俸禄两千石的大官,事情太过头了不吉祥,可以到此为止了。 到此为止?人一旦得到升官的渠道,哪有到此为止这一说?王经继续努力,一路平步青云,正厅级(江夏太守)、副省级(雍州刺史)、正部级(尚书)。农家子弟,一步一个脚印,也一步一个坑。 江夏太守任上时,大将军曹爽命令其带着布绢二十匹和自己的亲笔信,出使东吴搞关系。王经认为此事儿对国家尊严是个损害,直接跑回了家。母亲问明缘由,大惊失色—统领兵马而擅离岗位,死罪啊!母亲将其扭送有司,暴揍50大板,直打的王经皮开肉绽、母亲老泪纵横。老母亲的这一举动可谓用心良苦--先自罚,也取得了良好的效果—曹爽没再追究。 雍州刺史任上时,蜀将姜维北伐,王经不懂军事,导致洮河之败,被背水一战的姜维打的怀疑人生,幸亏邓艾救援才保住命。 调任回京后,担任司隶校尉、尚书,当了5年的京官,刚过了5年的安稳日子,就碰上了这事儿,杀头的事儿。 自己杀头也罢了,还带上了一路为自己填坑的老母亲。王经心如刀绞,悔不该听母亲之言—咱一个农家孩子,也就到副厅级的福分,适可而止行了,再高了咱脸皮不够厚、心不够黑,撑不住啊。王经跪在地上,不住的向母亲磕头,只磕的额头稀烂、满脸是血。 母亲面不改色,扶起儿子,用袖子给儿子擦擦血:孩子,人孰能无死?只怕死的不得其所。为此事大家同死,有何遗憾? 没有比正直更富的遗产。正直无私,扬眉吐气,我不怕人,人皆敬我,就是天堂快乐之境。 6月初的洛阳清晨,还有丝丝寒意,行刑队押着王经母子经过街市,围观者渐渐多了起来,一脸懵逼纯粹看热闹的,知道内情炫耀宣传的,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一个中年男人拨开人群,扑倒在王经母子面前,嚎啕大哭。王经定睛一看,是自己的一个老部下--向雄,自己当太守时,向雄是秘书长(主簿)。 向雄跟王经,不止是上下级关系,还在工作中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因为,二人脾气相投,都是著名的官场“杠子头”。向雄的直男特性,在之后的履历中体现的淋漓尽致—恩人钟会因叛乱被杀,无人敢殡殓,向雄冒死为这个恩人收了尸;后为齐王司马攸归藩事件,固谏忤旨,直至愤懑而死。 钢铁直男的痛哭,感动了王经母子,也感染了整个围观人群,指指点点没有了,交头接耳停了,逐渐,整个街市哭声一片…… “经正直,不忠于我,故诛之”,这是司马昭的真实心理状态。然而,毕竟祸不及母,司马昭这事办的确实不地道,连司马炎都看不下眼。“故尚书王经,虽身陷法辞,然守志可嘉”,篡位后,司马炎赐王经之孙为郎中。 除了爱和善良,世界上任何东西都不值得炫耀。这是神州陆沉前少有的展现人性光辉的一刻,让我们暂且记住它,自此之后,无尽的黑暗即将来临。 曹髦挂了,司马昭又立15岁的曹奂为帝做傀儡,自封晋公、晋王。 权臣篡位,改朝换代,司马氏并非独一家。秦始皇灭掉六国,将六国国王集中圈养在咸阳,还很有温情。其余权臣篡位,大多是偷偷摸摸下毒、勒死旧皇,然后对外宣称废帝意外死亡。李世民大帝比较腹黑,不仅窃取隋朝家业,还给杨广办了个弑父、通奸、杀兄、幽弟的昏君大套餐,顺利抹黑杨广上千年,以证明自己推翻前朝的合法性。 然而,在光天化日之下公开宰皇帝的,司马氏是头一家,这也给后世带了一个坏头--之后的权臣篡位,杀起皇帝来毫无心理障碍。这也导致后世的历代末代皇室成窝成窝的被屠,比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家还惨。 若干年后,东晋明帝司马绍与重臣王导聊天,谈及司马氏夺得天下的过程,琅玡王氏的杰出代表王导娓娓道来,说到曹髦之死时毫不避讳。司马绍羞愧的把头埋在床上“若如公言,晋祚复安得长远!”。结果,一语成谶:曹髦死后一百多年,有个刘姓权臣,有样学样,篡位后将司马氏斩尽杀绝。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自刘姓权臣杀绝司马氏后,陆续有杨坚杀宇文皇族等不仁道的血腥事件发生,即使是在当年号称“小中华”之一的越南(其余俩是朝鲜和日本),权臣陈守度(祖先福建人)甚至用活埋的方式将李朝宗室杀绝,幸存的李氏被迫改姓为阮,致使当今越南鲜有李姓。 一直到北宋,五百多年,中华才恢复不杀降王的君子传统。被骂成狗的北洋军阀,互相撸袖子干架时还知道贯彻愿赌服输的潜规则,谁打输了就下野做个逍遥的寓公,胜者绝不赶尽杀绝。五省联军司令大军阀孙传芳杀了个俘虏施从滨,破坏了这个诚信又有义的潜规则,被施的后人施剑翘刺杀于佛堂,社会一片叫好,施剑翘在汹汹民意下最终被特赦,新中国成立后还成了北京政协委员。最近91岁的戈尔巴乔夫逝世,勾起老王一段相关的陈年回忆:1998年,叶利钦亲自为末代沙皇一家举行国葬,并发表讲话:叶卡捷琳堡的屠杀,已成为我们历史上耻辱的一页。现在我们以安葬牺牲者的方式,为前人的过失赎罪,为无耻的犯罪忏悔,也为我们所有的人忏悔…… 司马家族对中国诚信体系的破坏,不光体现在当街干皇帝上,早在高平陵政变时就发生了。年过七旬的司马懿,趁曹爽陪皇帝外出高平陵祭祀时,从所谓病榻上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派预先豢养的死士们封锁皇宫、占领洛阳后,其实并非一定有胜算。特别是桓范从洛阳城出逃投奔曹爽,给曹爽出主意带上皇帝去许昌、号召天下兵马起兵勤王后,司马懿更是被骇得魂飞魄散,政变失败被灭族的风险陡然上升。然而,这个老小子玩了一个阴招儿,在中国诚信体系的基石上安装了一个定时炸弹。 什么阴招儿?洛水盟誓。 当时,人们普遍相信“洛神”的存在,对着洛水发誓,是一件异常神圣的事。当年绿林军首领朱鲔(音伟)杀了东汉光武帝刘秀的兄长,拥兵自重。刘秀为招降朱,打消其疑虑,就对着洛河发誓绝无伤害之意。朱鲔相信誓言,率兵归降,不仅性命无忧,还最终拜将封侯(平狄将军、扶沟侯),子孙也跟着享尽了荣华富贵。司马懿抄袭了刘秀的作业,也玩了个洛水盟誓。曹爽相信了这个誓言投降后,结果却是被夷灭三族,成了被世人嘲笑的“服勾猴儿”。 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就再也无法收回。诚信、誓言自此成为了笑话。据统计,2022年全国法院受理案件数量3千多万件,其中民事一审案件若按600万件算,而不诚信问题导致的按一半算,一年至少有300万个不诚信的主体出现。记住,这仅是一年的量,而且,不是每个老百姓都从事经营活动或能产生诉讼纠纷的民事活动,也有很多遭受不诚信对待而忍气吞声不起诉的。 作为一名法官,我对司马家族报以深深的鄙视,若说他们是中华民族的罪人,过了吗? 再来看弑君的主使人贾充。成济由国家的正处级干部变成了“临时工”杀人犯,从共同犯罪意义角度分析,成济是实行犯,贾充应该是教唆犯,二人应是共同犯罪。成济落了个兔死狗烹,而贾充却被加封为安阳乡侯,增邑一千二百户,统领城外诸军,加散骑常侍。 这件事儿,告诉身处职场上的人们一个道理,大事之前要沉住气,水太深风太大,实力不行少说话。大事一般就是难事儿,位卑就别乱问话,一问话,回话派任务反馈的对象自然是你,你不上谁上?一旦上了惹出事儿,无论你是正处级还是正厅级,都会按需要变成“临时工”。 不服? 那如果你是成济,面对当时的情形,如何破局? 一是,听贾充的话,最后的结果是身首异处,诛灭三族,成了替罪株。 二是,如果不听贾充的话,那就有可能被当成不尊军令,当场能逃过,也难免被秋后算账。 三是,现场反正,帮助曹髦攻击贾充,拼了,拼一拼单车变摩托,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是,考虑到曹髦与司马昭的实力对比,胜的几率实在太低。 四是,成济上前送曹髦归西,哥哥成倅以为皇帝报仇的名义,大义灭亲斩杀成济,兄弟俩只有一个活下来享受富贵,传宗接代。然而,这…… 都不行。仔细想想,只有一种破局的方式:大喝一声,双目盯紧曹髦旁边的随从,挺枪上前,然后突然晕倒。事后解释为中暑。什么?才6月初?那就是早上没吃饭,低血糖…… 情商,历来是中国人最看重的技能,没有之一,但可能也是目前社会遇到的问题的最大的祸端之一。中式智慧,圆滑、中庸、和稀泥、难得糊涂、以退为进、太极推手、无为胜有为、明哲保身……,我们父辈们口口相传甚至无师自通的所谓的传统自保之术,几千年来永不消逝的情商波,对为获取生存空间的个人而言似乎无可指摘,但对一个国家的发展来说,可能就是一块重重的绊脚石。小人物可用此保身、致富,大人物用此可能会误国。一个八面玲珑的情商达人,和一个天生坦荡的担当达人,个人境遇和对社会发展的贡献,可能正好成反比。情商再高,永远比不过一块芯片和一剂抗疫良药的价值高。个中滋味,自品。 以后的进程,与本文关系不大,按个快进键: 263年,司马昭派大军攻入成都,灭亡蜀汉。 265年9月,司马昭也领了盒饭,享年54岁的他也没跟他爹一样成为岁月神偷,没熬到篡位时机成熟。篡位的接力棒,又交到其长子司马炎手上。 在篡位的接力跑道上,前三棒(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的优势太明显,第四棒的司马炎只管冲刺撞线即可。司马昭死后仅3个多月,29岁的司马炎就在贾充、裴秀(曹髦的“儒林文人”,呵呵)等人协助下,逼令曹奂禅位。司马炎受禅称帝,史称晋武帝,建元泰始,定都洛阳,是为西晋。 279年12月,西晋以贾充为大都督,率领六军伐吴,并于280年灭亡东吴,完成统一。至此,中国长达近百年的分裂局面结束。 公元前376年,韩、赵、魏三国分晋。656年后,魏、蜀、吴三国归晋。历史及现实,冥冥之中总有着某种联系和因果宿缘。 贾充为西晋的开国和统一立下了汗马功劳,而她女儿毁掉西晋的事迹,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