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皇帝远 第九十四章 为何造反
尽头只听得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的回响,虺玉棠撑起身体,努力的想向外看去。 “阿宁!”虺玉棠看到枭宁被众人带来之时,心中也不知是悲怆,还是失望,亦或者是庆幸她还活着。 “玉棠!”林夕打开牢门,枭宁立刻冲了进去,跪在地上紧紧抱住虺玉棠。 林夕看着眼前的两人,恍惚间有种看到了另两个人的错觉。 “现在我们两个都落到你手里了,你满意了吧。” 林夕向着后面人说道:“你们都走吧。” “你一个人呆在里面?” 林夕看着唐潇,淡淡笑道:“是啊,没事的,你们都回去吧。” “好,你要小心。” 林夕看着所有人都远去后,便随意地在牢内找个地方坐了下来。 “不算太满意吧--因此我还想和你们聊聊。” “你不是已经知道一切了么?”虺玉棠轻轻安慰着枭宁,一边质问林夕。 “你们要反宋复唐,这是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是,你们做这一切是为什么--当今天下宁定,战火止息,百姓不再流离失所,难道你们就一定要为了那个已经覆灭百年之久的唐王朝,将百姓再次带入战火之中么?” 虺玉棠冷冷一笑,道:“你是大宋的官,自然知晓,汴京城内繁华鼎盛,百姓安乐,对么?” “……嗯,你说的没错。” “可你们若是能到荆南岭南去看上一看--我们又何至于走上造反这条路!” 虺玉棠说到此处情绪激动,不停的咳嗽起来。 枭宁抚着他的后背,补充道:“荆南岭南多瘴,想要好好生活本就不易,更可恨朝廷的苛捐杂税,那些钱派到富庶之地尚且影响生活,更何况对于荆南岭南百姓来说,这就相当于要了我们的命啊! 如今的荆南、岭南,即使我们四家帮扶周遭百姓,也常可见有人死于道旁……这样的朝廷,不反他做甚?” 这下轮到林夕傻眼了,“可……可我明明记得,朝廷两年前便曾下旨,减轻西南等地赋税啊。” “话虽如此说,可命令传到了下边,可就变了味了--赋税不减反增!而今,荆南的老百姓已经快被苛捐杂税压死了!” “这……”林夕一时语塞,竟没了话说。 这些事,在盛世之下的林夕从未听人说起过。 林夕只觉得,战争会给百姓带来苦难,可却未曾想过,虽然战争结束了,可百姓的苦难却从未结束。 “我也不想为难你,你杀了我们吧,用我们的人头请功去吧!” “玉棠说得对,让我们在阴间做对同命鸳鸯吧。” 林夕脑中如针刺一般,顿时想到了死去的往事。 同命鸳鸯…… 眼前这两人,又与他们何其相似。 “你们……你们走吧。” “什么?”虺玉棠着实有些意外,“放我们走,你怎么办?” “知州大人是我的至交寇相,他会理解我的,也会理解你们。” “你应该不会白白放我们离去吧,有什么条件么?” 林夕神情凝重,“算是请求吧,我希望你我同行,同去荆南。” “你要去荆南?做什么?” “我想看看,荆南的现状究竟是什么样子,我也希望可以尽我所能,帮助你们。” “可我们却是要推翻宋朝,你岂会帮我们?” “我坚信这件事情一定会有和平的解决办法--重燃战火黎民涂炭,我希望你们能慎重。” “好吧……我答应,带你们回荆南,但我不会改变我的想法。” “我会让你改变的,也会尽全力帮助你们改变荆南岭南百姓的现状。” “你这人跟我见过的官都不太一样,但愿你说的是真心话。” “因为我早就不是官了。我去跟寇相说一声,你们今日便住在府衙里吧。” “你真的要放我们出去?” “不想出去那就在这睡一晚上,反正我无所谓。”林夕打开牢门,做了个手势让二人出去。 虺玉棠走到牢门,突然回头看看林夕:“你不怕我们趁夜跑了?” “我不怕你跑了,我既然答应你了,就算你跑了我也要去。” 虺玉棠拱了拱手:“能让枭宁去传个信么?” 林夕瞥了眼旁边的枭宁,问道:“她么?可以。” 虺玉棠安慰着枭宁,在枭宁耳旁悄声说了两句,枭宁点了点头,随后有些忌惮地看向林夕。 “看我干什么,快点去。” 虺玉棠摸了摸枭宁的脑袋,怜爱地安慰道:“没事的,去吧。” “你不走吧。” 虺玉棠缓缓站起身来,略显担心的看着看着远去的枭宁,口中说道:“我既然答应了你,自然要留在这儿。” 林夕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谢谢。” 地牢外,两个姑娘跑了进来,却见两人此时正站在牢外,低声交流着什么。 “林夕?!” 林夕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噌的一下转过身来。 “你们两个……怎么站一块了?” 林夕有些意外:“延寿?你怎么过来了?” “找你啊,大家都回去了,我和老姐来看看你人哪去了。” “是啊,看看你在这儿搞什么鬼呢,是你给他放出来的?”观音瞥了眼虺玉棠。 “是啊,我先给他找个地方住,具体地我等会儿会跟你们说。” 林夕走在前面,听到身后观音哀怨的声音:“你真是奇怪,总是在做一些谁都看不懂的事情,又不告诉我们为什么。” 林夕无奈地笑了笑,“我做什么事情没告诉你们为什么?” “你放走了唐偃和李佑,又打算放走他,你不会是想做什么大事吧。” “开玩笑。你们会知道的——” 延寿小嘴一噘,调侃道:“嘁,假神秘……” 几人来到了一间侧房,林夕指了指里面。 “你就先住这儿吧,明天我会来找你。” “嗯。” 林夕与二女互相对视一眼,与她们悄悄说了点什么。 今夜,府衙的气氛格外地怪异,不仅是因为虺玉棠住了进来。 虺玉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还是疑惑于林夕的动机,可他又不能去问,毕竟他若是真的撒谎,又怎么会跟他说实话呢。 虺玉棠将窗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夜深人静,静的可怕。不知道是本就没人巡守,还是只有今晚如此,总之虺玉棠见不到一名衙役。 虺玉棠看看远处林夕的房间。 黑灯瞎火。 也是,这个点正常人也都该睡觉了。 当然,除了某些人。 “真是的,大人有事怎么专挑在晚上交办……如此多的文书,差点整理到后半夜……” 筋疲力尽的余世平捶着自己酸痛的脖子,想着尽快回屋休息。 打开房门,余世平凭着感觉一屁股瘫坐在了椅子上,顺手摸索着烛台和火折。奇怪的是,桌上空空,余世平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找到。 “谁?!”猛然间,屋中现出光亮,余世平被吓得一惊,朝光亮处望去,林夕正悠闲的坐在床上,他点亮了烛台,“呼”的一声吹灭了火折,而后自顾自地摆弄着烛台。 “啊?!你……”余世平下意识转头便要冲出门去,没想到一柄长剑已横在门前,余世平脖子一缩,这把剑差点将他的脑袋削下来。 门后一双尖锐的眼睛正盯着自己,余世平吓得六神无主,又要转头冲向窗户—— 一个少女正坐在窗框上,双手扶着窗边,百无聊赖地借着月光,摆弄着自己的手。 “咋地,你这心理素质也不行啊。”林夕拿着烛台,烛火照亮的脸庞正阴冷地笑着。 “这……”余世平心想着八成完蛋,却还要嘴硬道:“林公子,你这……这是何意啊?”余世平结结巴巴地讲完,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抽搐的脸证明了他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余大人刚回来,要去哪儿啊?虺玉棠让我向你问个好啊。” “呃…这,我……”余世平刚张开嘴便被林夕噎了回去,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连自己人都忘了?我说余大人,你还挺会装蒜的呢!你将我的身份和动向告知虺玉棠,又帮助枭宁混进了大牢。怎地,全忘了?” 余世平眼前一亮,貌似恍然大悟:“虺玉棠都说了?” “哈哈……当然没有,可是你已经全都说了。” “我……”余世平僵在原地,林夕只用了两句话便套出了他的身份。 “好了好了。”林夕拍拍余世平的肩膀,扶着他坐了下来。“我若是真想跟你算这笔帐,今天就不会只有我们三个人来了。” “那,那你是什么意思?” “告诉我虺玉棠一行人的身份,我保你无事。” “那,你能保他们无事么?” “他们”自然指的是虺玉棠一行。 “可以。” “我说,我说……” 林夕捏了捏鼻梁,淡淡说道:“我在听。” “你们应该知道,武则天建周代唐的往事吧。他们的先祖,便是当年被武则天改姓流放的流人。 他们一行中,为首的有四人,老大叫虺玉棠--就是你抓住的那个。其余三人分别是枭宁、蝮云青和蟒文休,这四个人是磕头换帖的结拜兄弟。” 林夕思索道:“可我还记得,武则天死后,她的儿子唐中宗李显将所有流人的姓氏都改了回来啊!” “我曾就此事问过他们,他们告诉我,姓氏是他们几个私自改回去的,为的是能时刻鞭策自己复兴大唐。如此,我便也没有再问下去。” 林夕有些认同地点点头,随后指着余世平,一字一顿的道:“那你呢?” “我?我……” “说罢,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我只是单纯的对朝廷不满而已。我便是荆南人,荆南人的苦难,难道不是朝廷带来的?他们坐朝廷也未必是件坏事,至少--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你们——”林夕还想问些什么,最终却只是长叹一声。 盛世之下,究竟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 林夕心中想法愈加坚定。 他一定要去看看,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这些贪腐官吏究竟能有多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