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中秋
事实上,从星期四晚上打卡下班开始,就是中秋节假期了。 有条件的同事,在这个时候已经出发了。 张子羽本来也是有条件的,他可以在周四下班后连夜开车回家。但为了测试那一批实验失败的“灵钢”,以及等灵诗剑一起,才选择了周五早上。 中秋节 周末 年假 国庆节,回家的、旅游的,可以想象这个假期的路上会有多么拥挤。 星期五早上六点,张子羽就从床上爬起来了,简单梳洗一番后,到对门叫上灵诗剑,下楼吃了个早饭,到早上七点的时候,他就带着灵诗剑和雪雪上了高速。 深秋的清晨,天空是淡淡的蓝色,有候鸟展开翅膀一路向南,晨风是凉凉的,带着湿润的味道。 太阳还没有出来,从窗外看出去,山坡上,墨绿色的植物上有洁白如盐的霜。 湿凉的晨风从窗外吹进来、扑在脸上,驱散了闷沉,叫人瞬间变得清醒了。 张子羽从后视镜瞥了两眼副驾驶座上的灵诗剑,心里有些奇怪滋味,大约是,时隔多日,他的副驾驶位又迎回了它的主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副驾驶位就被打上了灵诗剑的印记。 他问道:“你准备回家待几天?” “嗯?” 灵诗剑从懵懵懂懂的沉思中回过神来,问道:“不是中秋节吗?” “中秋节是放几天假?”她又问。 然后自己想了想,想起来,“不是三天吗?” 张子羽有些无奈,说道:“你怎么一点也不关注放假?这次中秋节跟国庆节挨得很近,中间休个年假,可以休半个月。” “国庆节?要放这么久?”灵诗剑歪在座位上,有些惊疑。 她想了想,因为郑依的歇斯底里,爸妈差点死了,她忽然明白,自己对父母的关注还是太少了。 她的心魔,可不只是张子羽,而是所有的情感。既然决定不走师傅紫云剑仙的路,那就应该顺从自己的内心,珍视每一份情感。 “那……”她说道,“就休半个月吧!在家里待半个月。” 她说着,又想起什么,笑道,“就是感觉太久了,我妈会厌烦我。” “哈哈哈,是这样的,我妈也会厌烦我。”张子羽说道,“回家第一天,国宝,回家第二天,珍稀动物,回家第三天,动物,回家第四天,蟑螂。好感超不过三天。 “但我觉得他们就是这样表达自己的感情,不是真的厌烦我们。” “不是,我倒是觉得我妈真的厌烦我……”灵诗剑道,“我家多少有点重男轻女,不然他们也不会那么大年纪了,还要个儿子。” 如今互联网上女拳男拳打得厉害,张子羽不好发表言论。 他沉默了好一会,才笑着说道:“又回家休息半个月,不知道你算没算过,这一个月,我们就没怎么上班。 “我满打满算上了四天。而你是一天都没上。” “没上就没上呗!”灵诗剑很无所谓,“我不去上班,吕良宏和张赛都高兴惨了。你们甚至可以给我加工资,求着我不去上班。” “为什么?”张子羽奇道。 灵诗剑瞥他一眼,说道:“我上班的第一天就告诉你了啊!我相当于钦差大臣,监察使,可以总揽蜀山,包括蜀山钢铁上面的蜀山集团的一切事务。” “!!!”张子羽大惊,“你有那么大的权力?” 这家伙一天天赖在他的工位上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像条咸鱼,半点也看不出她竟然如此恐怖如斯! “知道什么叫天使吗?”灵诗剑歪嘴一笑,“从天上来的督察一切的使者!” 她又给张子羽解释,“蜀山集团本质上是蜀山在人间的产业,赚点钱补贴宗门开支。蜀山集团是蜀山的产业,而不是蜀山集团背后的董事会的老板们的产业。关于蜀山钢铁,吕良宏只是作为代管而已。 “而吕良宏是外门弟子,我是亲传弟子。外门弟子跟亲传弟子的地位差距……” 她想了想,没好找词来形容,只是道,“大概就是,我是蜀山的人,可以代表蜀山,而吕良宏只是外人。 “因为是外人,所以宗门很不放心,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派内门弟子、亲传弟子来人间督察。懂吧?对于这些外门弟子,亲传弟子有废立的权力,甚至有生杀的权力。 “我刚好来人间渡见心劫,你刚好在蜀山钢铁,为了方便,所以我找宗门要了这一届的督察权。” 听着灵诗剑的话,张子羽脑子里回响起厂花的话,说道:“皇权特许,先斩后奏是吧?” “对啊!”灵诗剑点头道,“之前,如果你真的扳倒了吕家,我就可以让你变成蜀山钢铁的老板。甚至是蜀山集团的老板。” 换句话说就是,曾经有一场泼天富贵摆在张子羽面前,他没有珍惜……而是选择了,踏入仙门的机会。 他意识到这一点,沉默良久,车子在高速上跑出去十几里路,才问道:“你看我现在还有机会吗?” “你说呢?”灵诗剑翻了个白眼。 张子羽已经踏进了修行之门,成为了一介散修,这还算是小事。真正影响的,是他杀了一百多个人。就算是敌对,就算是报仇,那也算滥杀无辜了。 就算看在李伯阳的面子上,蜀山没有来追究他的责任,但要引他这种人为宗门做事……那还是免了。 而且,现在的灵诗剑,也没有了那种权力。 毕竟,她也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放错,张子羽干的事,她要付主要责任(按监护人关系来看),没有直接将她召回蜀山问责,还是因为紫云剑仙这人太护短了。 想着这些,张子羽心里怅然若失。 原来为了修行,他已经失去了这么多东西。 因为走得早,一路上都没怎么堵车,一直到清平了,才在下高速的匝道口堵了一个多小时,到中午十一点的时候,才到了马坝镇。 看前面马上就要到灵诗剑家了,张子羽放慢车速,从衣服兜里掏出个盒子,递给了灵诗剑,说道:“诺,你看看怎么样?” 灵诗剑接过来,看了看,盒子上的图案是块表,看着还挺高级的,她很不解,问道:“你给我这个干嘛?” “不是给你买的,是给你爸买的。”张子羽说道,“你看看,觉得你爸喜不喜欢。” 上次回家,灵诗剑给他的父母买了礼物,所谓礼尚往来,这次他就提前给灵诗剑的家人准备了礼物。 “后座上还有个按摩枕和ps5,给你妈和你弟弟买的。”他说着,往后指了指。 灵诗剑顺着往后座看了看,果然有两个盒子,早上装车的时候,她有看到,但那时候太早了,她没注意。 她看向张子羽,眼神变得奇怪起来:“你给他们买这些干嘛?” “礼物啊!”张子羽回道,“中秋节送他们礼物……然后上次你不是给我爸妈买了礼物吗?” “你……”灵诗剑的眼睛盯着张子羽看,一直盯着张子羽都不好意思了,才收回去。 她上次给张子羽的父母送礼物,其实有一种张子羽女朋友的自觉。她很想问问张子羽这次是以什么身份送的。 但由于自己还在生气,于是终于没有问。 她向前看,看着越来越近的熟悉的院子,出声说道:“我替他们谢谢你。” “没什么……” 这次虽然带了礼物,但张子羽还是没有留下来的勇气,跟上次一样,将灵诗剑放下之后,就一脚油门溜走了。 灵诗剑伴着满地的礼物,张子羽买的,她自己买的月饼水果,看着张子羽的车消失在小镇尽头,嘴角慢慢浮现一丝笑容。 “哼!”她暗道,终于有男朋友的自觉了。 她心里开心,回身喊道:“灵飞宇,出来帮忙了!” 等不了几秒钟,就有一个皮实的小孩撞开院门,嘴里喊道:“姐姐~~你回来了?” 他一边喊一边跑过来,看起来开心得不得了,然而,他那一双骨溜溜转的大眼睛却没有在他姐姐身上,而是在地上的礼物上面。 跑到礼物边上蹲下,嘴里敷衍着:“哎呀,姐姐,我想死你了都……” 捡起手表,看一眼,不是自己的,捡起ps5,看到游戏手柄,知道是自己的,急忙塞进怀里,然后才嘻嘻笑着帮着提其他的东西。 灵飞宇七岁多,正是传说中狗嫌人厌的年纪,虽然由于灵家基因好,长得虎头虎头的,但那股熊孩子的皮实劲,却怎么也掩盖不了。 灵诗剑无奈的看着这小破孩,提着大包小包的往院子里走,问道:“爸呢?妈呢?” “他们跟人谈生意去了……”灵飞宇回道,“什么,之前跟他们断了合同的公司现在又找回来了,跟人扯皮去了。 “那些人真有意思,都说了不要我们家的烤烟,现在又跟狗一样回来。爸爸说非要涨几毛钱的价格。 “要我看,几毛钱哪里够?得涨几块……”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都是似懂非懂的,听得些皮毛,也都津津有味地讲着自己的理解。 当然灵诗剑也听明白了,之前断了合同,是因为郑依的明依集团,现在又回来,肯定是货源紧缺了。也有很小的可能是明依集团现在又要他们跟灵家合作了。 她听得想笑,这就是人间社会的权力,上面的人动动嘴皮子,下面的人就得为了生计拼死奔波。 “哦,姐姐……”小屁孩的嘴皮子跳得飞快,思维也跳得飞快,才刚刚说着合同生意的事,下一秒又问,“你前几天是不是回来过啊?” 嗯? 灵诗剑皱眉,否认道:“没有啊?怎么了?” 她前几天确实回来过,那天陪张子羽下完蛊后,她也以为自己要噶了,或者是要被抓回蜀山关锁妖塔了,想着在临行前回来见父母最后一面。 可是她凌晨回来,那时候爸妈都在睡觉,怎么会知道呢? “我也说你没有回来!”灵飞宇道,“可是妈非说你回来过。 “爸爸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她说她在梦里看到你回来了。 “真是笑死人……梦里回来了,又不是真的回来了……” 灵飞宇还在叨叨叨的说着,但灵诗剑的眼里却隐隐蕴了雾气…… 或许这就是母女连心? 母子也是连心的。 当张子羽回到家后,他妈帮着他把车上的东西搬回家里时,也这么说道: “子羽啊!前几天,我梦见你回来了。然后醒过来,还在屋里看到你了,但是一转眼,你就变成流星飞远了。” 张子羽听着,心里不是滋味,却笑着说:“你肯定是太想我了。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会梦到我。你想啊,我怎么会变成流星呢?” 黄英回头来白他一眼,笑骂道:“谁会想你个小混蛋?一天天的不着家,让你考公考回来也不考,让你找女朋友也不找,一点都不听话!” “嘿嘿!”张子羽只是傻笑。 “上次让你带女朋友回来,怎么没带回来?”黄英又问,“是分手了吗?” “没有啊!”张子羽回道。 “那你那天打电话回来哭?”黄英揶揄地看他,“我还以为你被甩了!” “要甩也是我甩她!你儿子是什么人?这么帅,怎么会被别人甩呢?”张子羽臭屁道,“我那是太想你了。情深意切,而没法控制……” “呸!”黄英啐张子羽一口,“帅个屁,像个猪八戒!” 张子羽跟着老妈将东西搬到楼上,又下来回到店里。 只是,饭店的情况跟灵诗剑父母的烤烟的情况不一样,烤烟受了影响,合同签回来就跟原来差不多了,饭店却要考虑客源的问题。 特别的,这种老牌精品饭店做的都是老客、回头客的生意,客源一旦受到影响,一时半会很难恢复如初。 今天是中秋节,放假,此时又是十二点、一点左右的时间,正是饭点时候,店里应该很热闹很忙。 但没有,黄英甚至还有时间去帮张子羽搬东西。 甚至饭店门前的空地上,都没有停满车。张子羽本来都打算去燕层的修车店的,但也不用。 当然了,店里也有人,只是不多而已。 张子羽把东西放好了,也是跟平时回家一样,围个围裙,帮着点餐、收账、上菜、收盘子之类的事。 他的父母,张宏毅和黄英两夫妻,经营这家店二十几年了,一直都是张宏毅负责内厨,而黄英主要负责外面,两夫妻也没有请小工,就自己坚持了二十几年。 只有他回来帮忙时,黄英去内厨帮忙,才会得轻松一些。 张子羽很多时候都在想,这两个年近半百的老头老太太这么坚持的原因;也会根据他们二十年如一日的坚持而去想一些似是而非的生命的意义的问题。 他总是想不到答案,因为他们一天天坚持下来的时候,没有去想这些。 他们不会想坚持二十年的意义,会想的是,今天的生意不错,多赚了些钱,家庭的开支会轻松一些。 去思考人生的意义这件事情本身就没有意义。 因为人一直不多,又因为是中秋节,一家人还团聚了,所以当下午的饭点、五六点时候过了,他们就把店关了,提前休息了。 在店里的时候,老爸张宏毅是主厨,回到家里做家常小菜的时候,老妈黄英才是主厨。 没有吃店里剩下的硬菜,而是回了二楼,让老妈做了几道家常饭菜。逢年过节,自己一家人吃饭的时候,还是得几个家常小菜才有那味道。 因为房子的面积并不大,所以客厅即是饭厅。将一张小小的四方桌打开,几道家常菜放到上面,一家三口围坐过来,面前是香喷喷的妈妈的味道,头顶是明亮的温馨的灯光,窗外是又大又圆的月亮。 张宏毅心里感慨:“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他说道:“臭小子,陪老子喝一杯。” “行!”张子羽笑道,起身去把老爸泡的杨梅酒抱来,一人盛一杯,不过一两。 张宏毅虽然喝酒,家里也泡了很多奇奇怪怪的酒,但他的酒量并不高,两杯酒下肚,不过二两,便有了些醉意。 而他平时话不多,一旦喝醉了,便有些话痨了。 “臭小子你得早点成家了。”他拉着张子羽说话,“趁着我还能动,能帮衬着你。帮一点是一点。不然等我真的老了,动不得了。你一个人撑一个家,还是太难了。” 张子羽听着老爸的话,借着明亮的灯光、凝眸去望他,却见他未到五十岁,脸上的皱纹都已成了沟壑,因为常年起早贪黑,大大的眼袋成了皱纹,疲惫总也消不掉;因为切菜、做菜,那一双手,布满了刀割伤留下的疤、油烫伤留下的疤,又粗糙,又像酱油浸泡过度了,难看及了。 二十年如一日的坚持,留下了一身的基础病。 到这时,想的还是他。 可是啊,张子羽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家,能不能活下去,他只是知道,自己的路或许已经不在人间了。 他已经很难回应父母的期盼了。 “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二十五岁。”张宏毅继续说道,“你已经四岁了,五岁了。该上幼儿园了。 “为了给你找那个小百花幼儿园,当时都说是县里最好的幼儿园,我……老子我没少丢脸……” 二十五岁,张子羽总感觉自己还很年轻,但二十五年前,二十一岁的老爸却已经结婚了。 “那个时候,这个店还没开起来,我还在城南那边那个店里打杂工……”张宏毅道,“你外公那时候看不起我,没少阴阳怪气…… “但是他后面过世的时候,住院啊,丧葬啊,我都给他搞得漂漂亮亮的……” 张宏毅喝得醉了,说些醉话,拉着张子羽说起了从前。 这顿饭吃到了晚上九点多,月亮已经很明亮了。从窗户望出去,碧蓝的天空中,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好像挂在窗户上,走过去,伸手就可以摘下来。 老妈把桌子撤了,张子羽带着老爸到阳台,坐到椅子上,看着天上月亮。 楼下是城中鲤鱼桥,桥上有行人车辆,桥下是波光粼粼的河水,父子俩带着半分醉意,伴着月下清风,赏着中秋圆月。 这会张宏毅又说起了他和黄英的浪漫爱情故事,吹嘘着他当年是何等的英俊潇洒,怎么样吸引得黄家小姐走不动道的。又告诫张子羽,虽然男人不能过度打扮,却还是要注重自己的形象的。女人才是外貌星人,最重男人的外表。又说些追女泡妞的手段…… 本来张子羽听得津津有味,心里赞道老爸果然是有两把刷子的,但突然老妈端着月饼水果出来,嘲讽道: “你听他给你吹,当年我们第一次约会的时候,他那个脸啊,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支支吾吾的半句话说不出来。想牵个手……还是我主动的……” “!!”张子羽又笑着看向老爸。 “咳咳!”张宏毅便辩解,“我那是让着女同志的……你不知道,当时除了你妈,喜欢我的有好几个……” “有个屁的好几个!” 黄英挨着张子羽坐下,无情地拆穿张宏毅的谎言,“他就是个农村来的土包子,除了我当年恋爱脑,傻傻的,谁还看得上他……” 一家人说着话,拌着嘴,赏着中秋月亮,又探讨起嫦娥到底有多漂亮,总归是其乐融融的温馨画面。 张子羽心里又想,这世界存在修行,那那些神话传说,到底有几分真假,所谓的嫦娥,又到底在不在呢? 因为白天忙了一整天,又喝了些酒,到十点过的时候,张宏毅就吹不动了,挨在张子羽的肩膀上睡着了。 老爸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睡着了…… 张子羽看着桥下流淌过去的河水,心里知道,老爸老妈,确实老了。 以前是自己靠着老爸睡觉,以后就是老爸靠着自己睡觉了。 而他……能成为他们的依靠吗? 他总觉得自己没有准备好。 但是时间啊,从来无法阻止,像涛涛大河一样东流而去。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父母无法阻止的老去了。 他开始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让爸爸妈妈也可以修行,得以延长寿命。 但他又想,他有能力带他们进入修行之门吗?如果带他们进入了修行之门,他又有能力保护他们吗? 他自己尚且还是修仙小白,在懵懵懂懂的。 或许…… 他到最后想,如果能让父母在接下来的日子幸福开心,无忧无虑活到寿终正寝,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