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味道太冲
杨大才子请我同坐? 这面子可得给啊... 陆文景微笑示意后,道: “既然杨公子有请,自然没有问题,不过你那张桌太小,坐三个人有点挤,待会上来些吃食,就更盛不下了...” “少爷,老奴就不用同坐了吧?你们都是文人雅士,老奴一介粗人,上不了台面...” 刘嗣赶紧回绝道,同时站起身来。 “说好了一起吃宵夜的,我怎么能因为外人相邀而冷落了刘叔?”陆文景神色稍正,转而面向书童,“还请小友转告你家少爷,就说咱们两桌拼一下可好?” “拼一下?陆公子可真会说笑啊...” 书童愕然,想必是从来没听说过拼桌一词,文人骚客最为讲究形式和格调,拼桌显得有些粗鄙,却是入不得法眼。 觉出这个小书童有些难做,陆文景努努嘴: “去问问呗,没准你家少爷同意了呢?” “这...好吧。” 小书童挠着头,返了回去,在杨慎的耳边说了几句,杨慎眼睛微微睁大,望向这边,似乎想亲自确认一下。 陆文景微笑着点点头,就当做回应了。 杨慎迟疑了一下,跟小书童嘱咐完后,眼中竟放出些期待的光彩。 小书童来传话: “少爷同意了,请您把桌子搬过去。” “好,稍等一会儿啊。” 陆文景叫来几个茶倌,帮忙把桌子抬了过去,和杨慎那桌并在了一起。 众目睽睽之下,他与刘管家一前一后走到杨大才子身前,还未寒暄,对方先起身拱手道: “怀真兄名声在外,今日得以相见,荣幸之至...” 怀真是陆文景的字,古代人不直呼其名,更显得亲近。 “用修兄的大名更是如雷贯耳,陆某才是三生有幸。” 陆文景也拱手,两人各自介绍了带来的随从后,并排坐了下来。 见刘嗣还站着,陆文景招呼: “刘叔,一起坐吧。” “这...”刘嗣还是觉得不妥。 杨慎倒是很大方,笑道: “你家少爷都发话了,刘老管家还不赶紧坐下?” “谢少爷和杨公子。” 刘嗣谨慎地挨着自家少爷落座,心中有些触动。 要知道,之前跟着老爷出门在外,他一个老管家只有站着服侍的份,哪能像现在这样平等对待? 尤其现在,当着内阁阁老之子杨慎的面,也丝毫不外待自己,搁到任何一个奴才身上都会感恩戴德,诚惶诚恐。 少爷仁义,不是一般人啊... 刘嗣暗暗道,更生出了忠诚辅佐之心。 这时,周遭的茶客之中,又生出了些惊疑之声。 “那杨大才子怎么与陆文景坐一起了?” “还两张桌子拼到一起坐,杨用修也能忍啊...” “真气人,方才我凑上前去搭讪,杨用修爱理不理的,怎么会对一个商贾之子如此上心?” 不少茶客看向陆文景的目光中,充满了不善,更多的是嫉妒。 开玩笑呢,能结识内阁阁老、武英殿大学士杨廷和的公子,是件多么值得夸耀的事,更何况,陆文景还是杨慎请过去的,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陆文景感受到周围气氛骤冷,苦笑: “用修兄此举,让陆某成了众矢之的啊...” 杨慎一怔,白皙的脸上立刻有些愧色,却道: “不用管他们,一群趋名逐利者罢了,我请的可是一心为民,不畏强权的陆怀真,干他们何事?” 说着,杨慎用清澈而略带凌厉的目光横扫一周,故意大声道: “怀真兄与我一见如故,君子坦荡,何惧小人恶言毒语?” 听此,那些不善的目光立刻收敛起来,众人不敢再私下议论。 陆文景不由得对这位大才子另眼相看,到底是杨廷和的儿子,做人的格局比普通人高太多了。 “用修兄抬举了。”陆文景浅笑。 杨慎凑近,眼神灵动: “整个京师的所有士子之中,只有怀真兄你敢做敢言,不惜丢掉功名,也要声讨八虎暴行,就凭这份勇气和担当,在下佩服不已...” “那只是陆某一时兴起,还险些害了自家性命,不值得称道。” 陆文景谦虚道,却暗想你个老六,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佩服我的话,你也可以骂他们啊,要说文采风流,你可比小爷我强太多了,估计能把刘瑾骂出花来。 杨慎叹道: “可惜我身不由己,否则一定追随怀真兄,和那八虎斗上一斗才好。” “用修兄可别学我,杨阁老如今是朝中重臣,身边的人一言一行都得谨慎。” 陆文景故意提他老爹,却让杨慎面带苦色。 “家父再三告诫,不让我掺和朝堂的事情,但眼下那八虎祸乱朝纲,搞的天怒人怨,我实在忍不下这口气啊...” “不能忍也得忍...”陆文景淡淡说,“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八虎的厉害,天下皆知,一意孤行,恐怕是飞蛾扑火。” 杨慎沉吟了一会儿,又问: “怀真兄真是这么觉得?当下有不少直臣和言官私下里编排老师和家父,说谢刘两位阁老都被刘瑾驱逐了,李阁老和杨阁老怎么有脸留在内阁?还说他们和八虎是一伙的,早就被收买了...” 杨慎提到的老师,正是内阁首辅李东阳,两人有一层师徒关系。 而谢刘两位阁老,指的是刘健和谢迁两人,先前因为刘瑾的缘故,全被遣送回家了。 陆文景瞧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突然感觉有些好笑。 没想到堂堂的杨大才子,权臣之后,也有苦恼的时候? “用修兄想知道答案的话,不该问我一个小商贾,直接问杨阁老不好么?” “这...”杨慎神色有些难堪。 陆文景的话不能再明白了,你老子你要信不过,回家好好盘问,干嘛搁我这找安慰? 这时,那茶倌正巧端着些吃食过来,竟然是两碗臊子面,还热乎乎的在冒气。 “小的知道陆大少爷是山西人,爱吃面食,特意让厨子做了两碗面,不知合不合您的口味?” 陆文景嗅了嗅,赞道: “味道很正,你那厨子手艺不错,多给些赏钱。” 刘嗣从怀中掏出一小锭银子,约莫有十两,放于桌角: “少爷赏你们的,接着吧。” “多谢少爷、多谢少爷...” 那茶倌欣喜非常,拿起银子收好,笑嘻嘻地正要躬身退下。 “等等...”陆文景想到什么,叫住了他。 “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吃面不吃蒜,香味减一半,去取一头大蒜来,少爷我要就着吃。” 这茶倌错愕,竟愣在当场。 “您确定要生吃大蒜?” “嗯?有什么问题吗?” 陆文景问道。 “没...没有,小的这就去取...” 茶倌应了一声后,躬身退下,不一会儿,气喘吁吁地返了回来,将一颗蒜头端正地摆在了陆文景的那碗面旁边。 一看到这大蒜,杨慎的脸色开始有些不对劲了。 在茶楼吃面条,已经够奇怪的了,这位爷居然还要就着大蒜吃? 这味道也太冲了点... “用修兄,得罪了啊。” “没关系,我不介意,请便、请便...”杨慎笑得有些勉强。 陆文景腹中馋虫大动,拿起筷子“哧溜哧溜”大口吃面,又剥开个蒜瓣,直接扔到嘴里“咯吱咯吱”嚼得痛快,丝毫在意周围人的目光。 一边,刘嗣一开始还担心自个儿吃相难看,可看到少爷这个狼吞虎咽的样子,也放心地大口吃了起来。 哧溜哧溜... 咯吱咯吱... 簌簌簌... 这吃面的声音甚至盖过了楼下戏子的唱词,让三层所有的茶客眉头直皱。 要说最倒霉的,就是挨着陆文景身边的杨大才子了,本来就不喜大蒜味道的他,此刻被熏得眼泪打转,整张脸都发黑了。 那杨家的小书童捏着鼻子凑上,小声说: “少爷,不如咱们换一桌?” 杨慎虽然也有此意,可碍于面子,只能忍道: “没关系,他们就快...就快吃完了...” 哪知道,他还是低估了陆文景的食量。 “茶倌,再来两碗,加两头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