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捌她
姚幺看见,哥哥们在虐待“她”。 在一处幽诡的洞窟中。 她没有逃走的余地,因为身后是一片昏蒙的虚无。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只能赤条条站在疙瘩硌脚的地面。 荒谬的现状,迫使她向前走去。 这里并非空寥。 不远处伫立着的,是日夜相处的哥哥们,可她没有急去辨认,而是观察了片刻。 洞窟的一切都似真非真,让人心生戒备。 他们正围着一个满身淤伤的女人。 她趴伏在地,分明看不见脸,却让姚幺感到无比熟悉。 “她”是谁? 她好奇张望,每多瞧见一点女人的身体,心中便会多一分悸动。 以至于女人身上的淤痕,她都全映入了眼。 纵横交错,夹杂青紫,以手腕,大腿,腰侧居多。 似乎连淤伤,都似曾相识。 它们也曾无数次,出现在她的身上。 '怕的话,就来求我们吧?' 带着嘲笑意味的话语响起,回荡在空旷的洞窟,尾音被四壁折弹,拖得诡异而悠长。 是沭哥哥。 他正对着身前跪地的女人说道,随后轻佻地翘起蛇尾,用尾尖勾住她的下巴,将她被乱发遮掩的脸抬起来。 那是—— 身体如过电般激灵一瞬,姚幺不由发怵,又往前靠近丈许,想看得再清晰些。 那是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 她的脚步顿促,不甚踢动了地上绊脚的石块,它咕噜噜滚至一旁,伴随着刺耳的咯响。 可这未引来丝毫注意。 便如此刻,无人知晓她的存在。 他们的目光都放在狼狈的“她”身上。 背对着她的黑尾蛇人紧接着出声,语气隐有愠怒和无奈。 是浚哥哥。 “囡囡,别总想着逃,你——” “别叫我囡囡!你配吗!” 仿佛被触及逆鳞,沉默不言的女孩猛地大吼起来。 瘦弱的身体顿时挣扎。 “她”噙着泪奋力摆头,将禁锢着下巴的蛇尾甩开。 可甩开一条红尾,还会有黑色的,白色的蛇尾侵袭而来,由不得她逃避。 “囡囡,这就言重了。” 浚的声线转冷,语气中的顿挫感消失,转而变得更加平稳。 “我言重了?” 少女自嘲般重复了声,随即似哭似笑地扬眉。 “浚哥哥?还是小浚,浚儿,你现在想听哪个称呼啊?” “她”的唇角分明是上翘的,言语时仿若嬉笑,露出漂亮的贝齿,可与此同时,两弯肿红的眼眶亦蓄满泪珠,随着话尽,大颗大颗地涌出砸落。 “这里最不配教训我的人,就是你。” 哗—— 泛着漆光的蛇尾蓦地举起,朝少女的脸颊挥去,却又在与肌肤毫厘之距时,硬生生停了下来。 “她”未躲分毫,眼中恨讥不减。 掀起的厉风劲力,拂开“她”颊边的碎发,露出结着血痂的耳垂。 “审时度势的道理,我记得菱姨教过你——” “若是不记得了,我便再教囡囡一次。” 少女的反抗消磨了蛇人的耐心。 “你已经不是众星捧月的姚家小姐了。” 这是……什么意思? 眼前明明都是她所依赖的面孔,可他们说出的话,做出的事,却如此陌生冷戾。 姚幺慢慢走进蛇人的包围圈,站在了少女身旁,视线拂过每一张脸。 他们无一不是面带嘲弄或漠然。 “浚哥哥、沭哥哥…浟哥哥、、” 她试探性地呼唤。 “我是囡囡啊……” “她”也是囡囡啊。 哥哥们不认得了吗? 在这一幕中,他们似乎不是同源同血的兄妹,而是仇人。 无人回应她,姚幺只得慢慢收回视线,垂下了头。 腿边的“她”仍在默默哭泣,指甲不知痛觉般抠抓着坚硬的地面,其中几只已然迸裂,从肉缝流出了血。 姚幺看着看着,不由也生出难言的悲戚。 菱姨是谁,姚家又有何是非? 她的耳朵还未听明白,心脏却因这几个隐约熟悉的词汇,擅自搐动起来。 她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啪嗒—— 仿佛被某种未知的力量所推袭,她的膝弯蓦地一软,连带着身体也摔了下去。 姿态的转变,使她离“她”更加近了。 透过蓬乱的发丝,她瞧见“她”颤动的青棕色瞳孔,和下唇处,被牙齿咬出的肉窟窿。 四肢百骸忽的传来强烈的共鸣。 这分明就是自己啊…… 姚幺着魔似地盯着“她”,恍然觉悟。 明明不知这是哪儿,也不知眼前的一切是虚是实,可此情此景中的“她”不得善待,她便难过至极。 无人怜惜,那便由自己怜惜。 “姚幺,我在这儿。” 情感上亦产生了共鸣,她不由展开双臂,想要抱住“她”。 但诡异的是,她能触碰到地表,沙砾,唯独触碰不到“她”。 手臂本想环住那展颤抖的双肩,却似毫无阻隔,直接穿透了过去。 姚幺惊诧收回手,重新尝试,仍无甚变化。 咦—— 她不信邪地再次伸指,想去触碰“她”挂着泪的眼睑。 可手指刺透了脸颊,还是落空了。 '你只是旁观者。' 脑海中回荡起一个声音,冷漠地告诫她: 作为脱离于外的观者,她不要妄图改变什么。 “姚幺,你现在不过是我们的禁脔。” 上方传来蛇人高高在上的嘲讽。 “换言之,我们是你的主人,主人如何称呼豢宠,轮不到豢宠来置咄。” “不听话,便要施以惩戒,罚得怕了,以后才不会再犯错,才会变得乖巧。” 他们用刻薄的言语攻击着“她”。 而那满腔愤怒和屈辱,通过共鸣传达了过来。 '他们是仇人。' 这句话在脑海中扎根。 可不等她细想,脑袋便排斥性钝疼起来。 他们是仇人—— 他们是…… 是什么呢? 她陡然产生一种快要被此景吞噬的错觉,不得不暗暗警醒自己。 '与她如今的记忆相悖的事物,都是假的。' 哥哥们不会如此的,他们一定不是哥哥,而是善于伪装的怪物。 不要理会,不要相信他们即可。 姚幺将注意力放回了“她”的身上。 “她”正独自承受着蛇人们的恐吓。 作为一个执着的人,即便知道无法触碰,她也不愿放弃,反而靠得更近些,虚虚环住眼前人颤抖的肩膀。 “别怕,别难过——” 没人听得见,可少女依然固执地安慰着。 她用视线细细描摹,眼前这与自己别无二致的面容,瞧见血液从“她”唇上的破口渗出,一缕接一缕,溢过干涸的唇肉,挟走唇角粘上的尘土。 瞧着瞧着,她仿佛听见血流嚎涌的声音。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要为爹娘、为死去的很多很多人……' “她”猛地抬头,鼻尖近得仿佛擦过她的脸庞,将视线对准她的双眼。 青棕的瞳孔中蓄满了恨意和绝望,深如池沼,似要将目之所及之人都拖曳沉底。 泪水与血水交融于脸缘滑落,她看见殷红的唇瓣张合,轻轻呢喃着两个字。 “报仇……” 短而气微,却掷地有声。 啪! 红尾倏地从她的后方袭卷而来,穿透她的身体,将“她”抛进后方下延的空坑。 不要—— 姚幺瞳孔骤缩,迅速往前扑去,妄图抓揽什么。 可是来不及。 她眼睁睁看着指尖狼狈滑过“她”四散的乌发,抓得一把空。 “她”飞出了她的怀抱,翩飖而起,赤裸单薄的身体像片轻飘飘的鹤羽。 “囡囡,这只是一点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