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气
窗帘大敞着,午时的阳光从窗外打进来,顾唯在一片刺目的光晕中苏醒。 他昨日宿醉,这一醒来便觉得头晕胃疼,他揉了揉脑袋,记忆似乎只停留在KTV和宁济拼酒的场景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 他好像看到了姐姐。 “醒了?” 冰冰凉凉的两个字如珠坠玉盘。 他闻声抬头,就看到简舒月站在门边,登时精神,什么困意都消了。 昨天是气急耍性子才敢撸老虎的须,现在气性过了,面对毫无表情的姐姐,他不由地害怕起来。 “姐……我昨天……” 他踌躇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宿醉泛红的眼睛东瞟来西瞟去就是不敢直视简舒月,姐姐的眼睛总是能看透一切,让自己所有的小心思都无处遁形。 “还记得么,小时候我便与你说过。” 简舒月缓步走上前,将一杯水和一粒药片递给他。 “什么?” 顾唯懵懂地接过,水是温热的,药是解酒药,简舒月的手很柔软。 “我们不是同父同母的姐弟,这血浓于水的血也不太浓。” 顾唯迷糊地听着,喉结上下一滚,乖顺地吞下了药。 “所以如果有哪一天你嫌我多事,不愿意受我的管束,我不会有任何意见。” 她说得很慢,很清晰,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冷静。 “譬如现在,行李箱我已经帮你收拾好了,你可以离开。” 好像才过了几秒,又像是过了很长时间,顾唯迟钝的大脑才慢慢意识过来。 简舒月是在赶他走。 她要赶他走。 本是解酒的药物仿佛起到了反作用,顾唯的大脑连同心脏都发出应急般强烈的信号,耳朵里嗡嗡声一片,几乎天旋地转。 “你……不要我了?” 他急切地看向简舒月,眼眶里有晶莹的东西在打转,却被他硬生生地憋住,但分明连出口的声音都含着哭腔。 “就因为我喝醉了……你就要赶我走?” 少年的眼眶瞬间就通红一片,浓浓的水气在黑耀石般的眼眸中蒸腾着,仿佛简舒月点一下头便就要大雨般倾泻下来。 极尽脆弱,又饱含威胁。 简舒月却好似根本不为所动,她垂下眼,注视着顾唯,视线从上而下,一字一顿道:“你长大了。” 她的眼神里,极尽力气地在表达一个长姐应有的放手姿态。 你长大了,你可以宿醉,可以在外夜不归宿, 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事了。 但顾唯所看到的,却是一种比凌迟更残酷的刑罚。 简舒月说完这句话便转身要走。 ——她这一走就不会回来了。 顾唯宿醉后的脑袋并不善于思考,却抓住了这么一条关键的信息,顿时慌得要命,扑上前死死地抓住简舒月的手,喊道: “我不要……姐……我错了……” 少年慌张地膝移着靠近简舒月。 “我不该喝那么多酒……不该那么晚回家……不该惹你生气……我只是醒来没看到你,我想姐姐也许会生气,你生气就不会不理我了,我不想的……如果知道你是这样的反应,我绝对不敢做了……” 他太慌了,连话都说不利索,磕磕巴巴的,不自觉地已经泪流满面,到最后已全是哽咽。 因为他知道,简舒月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 她想要赶他走,一定不是气话,是真想他走了。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也不想知道是为什么,但和简舒月讲道理是毫无意义的,她永远都有很多道理,送他走的时候是,现在也会是。 除了让她心软,没有别的办法。 简舒月背对着他攥紧了左手,骨节因用力过度而失去血色,条条青筋在手背上清晰可见。 顾唯哭了。 纵然是背对着,纵然是顾唯竭力压着哭腔,她也能听得出来。 除了那一次分别,她从未让顾唯这么哭过。 舍不得。 到底还是舍不得。 她长叹一口气,转回身,在顾唯充满期盼的眼神里抚上他的脸。 “别哭了。” 这三个字仿佛是一种天大的赦免。 她心软了。 顾唯紧绷的心骤然放松,但下一秒却哭得更厉害了,他像个孩子一样扑到简舒月身上,紧紧抱住她的腰,几乎是疯狂地攫取她的气息。 简舒月是他的全部, 他可以什么都没有,就是不能没有姐姐。 简舒月容忍了他一会,见他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才出声道: “既然还认我这个姐姐,那就起来,我们来谈一下昨天的事。” 开始清算了,顾唯立刻松开了怀抱,像小学生一样正经危坐。他已经被吓怕了,完全不敢逆着简舒月的意思。 “和谁喝的酒?” 简舒月一边问,一边拿过柔软的纸巾细细地擦着顾唯脸上的泪痕。 明明是柔软的纸巾缓缓擦过,但顾唯更觉得是审问的鞭子抽打在脸上。 温和,又严厉。 “关御他们,还有……宁济……” 简舒月挑眉问:“宁家老三?” “是他,如果不是他挑衅我,我也不会喝这么多酒。” 简舒月冷声道:“他挑衅你就上套么?” 顾唯不说话了,抿起了嘴。 少年人本就纤薄脆弱的双唇因充血而愈发红润,仿佛被指甲轻轻一划,就会渗出漂亮的血珠来。 简舒月的手指慢慢挪了下来,在他的唇边游离了一会,才挪到他的下巴处,迫使他微仰起来。 “说话。” 她的语气冷然得让顾唯发抖,但眼神里却似藏了一团烈火,看的他浑身发烫, 真就是冰火两重天。 顾唯的喉结不自控地上下滚动,压抑在心底的事被逼得吐了出来, “我知道简爷爷安排你和他相亲……” 简舒月的眼眸一沉,松开了手, “你都看得起他去了,他还不识好歹,说那样的话!” 什么话,无外乎一些没人要嫁不出去的污言秽语,脏得是宁家书香门第的招牌,她都没过心。 偏生顾唯生气了,少年的眼神里是赤诚的愤怒,不带一点杂质。 简舒月微微咳嗽了一声: “不过是一件小事。” 做姐姐的被弟弟质问婚姻之事,她多少有些尴尬。 顾唯一口怒气冲到喉咙口:“这怎么能是小事!你那么好,谁都不能那么说你!” “我不许!我就是不许!不许!” 连顾唯自己都不知道,这“不许”说到后来究竟是不许什么,只是用双眸牢牢锁着简舒月眼镜后殊丽至极的眉眼。 那么好? 傻孩子,你眼里那么好的姐姐上一刻还让你落泪。 简舒月轻轻摸着顾唯毛茸茸的脑袋,温和地安抚道:“姐姐根本不在乎他。” 姐姐只在乎你的看法。 没有什么人比你更重要。 小唯。 这些话她没说出口,但顾唯却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 他满意地弯了弯眼睛,享受起难得的爱抚,可嘴上不饶人地叨叨, “我当然知道,我也知道他受到了姐姐的教训,所以我再生气也没打算和他一般见识。可这回他自己找上门来,我当然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他的眼底刚闪过一点暗沉的厉色,就被简舒月重重地敲了一下脑袋。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几年你就学到这些东西?” “当然不是。” 顾唯连忙否认,又小心翼翼问:“那这事……” 简舒月顿了顿道:“这事就算过了。” “宁济的事情我会处理,我下午去公司,你自己去画廊,没问题吧?” 顾唯刚要点头,突然问: “你不在家吃饭吗?” 简舒月避开他的眼神,应了一声:“我吃过了。” 照着顾唯原来的性子,这会铁定要撒娇让简舒月陪他吃饭的,但方才的余悸犹在,此刻也不敢太放肆,只能老老实实地松开了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