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一章 自己人

    “烧成咱家小舟这样，还能复活吗？”

    视频播完，沉默片刻后，我轻声问了一句。

    蛋蛋反问道：“烧成什么样了？”

    我抬起手掌，冲掌心吹了口气，说道：“一吹就散。”

    蛋蛋说道：“那还复活个毛线啊？真当咱小区啥活儿都能接啊？咱们也是有底线的好不好？”

    听到这丝毫不意外的答案，我哀叹一声说道：“唉，你说小舟也是的，有这梦想咋不早点说呢？这特么都头七了，烤串都特么凉透了，咋现在想起复活了？头六天他干啥去了？这么不着急的吗？”

    蛋蛋说道：“也许，是他对复活有所误解吧？你看他那意思，肯定是把能查的都查了，也许他查到的信息不完整，发现了‘断代’？比如中间有几十年完全查不到这些人的消息，这就导致他误以为，咱小区的人都是最近几年才复活的？清朝放到现在都能复活，他才放了七天，他可能觉得他肯定还在保质期内吧？”

    我说道：“可他已经烧成灰了啊，不管是死几天烧成的灰，都算灰吧？他不会真以为平安里抓把灰就能把他复活吧？”

    蛋蛋说道：“说不定他真是这么想的，而且他死的那么突然，严格说起来，依他的身份，本来不该这么快就火化的，尸体放个十天半个月的很正常，万一他家人脑子一开窍，为了纪念他生前的成就，再给他制成活体标本，那一放几十年可能都不带变样的，谁知道他不光烧成灰了，还运到国外了，就算平安里能复活骨灰，他现在往回运也赶不回来啊…唉，怪只怪他自信过头了吧？机关算尽，只差一步…”

    “那是开窍吗？那特么是开颅…”

    说完，我拿起手机站起身，刚想往外走，蛋蛋就叫住我道：“你干嘛去？”

    我说道：“给错哥看看这段视频啊，对了蛋儿，你笔记本呢？我给这段视频精简精简，于小舟废话太多了，没用的信息不用给错哥看，又啰嗦又无聊的，这人真是，胡说八道的顺嘴就…”

    “井哥…”

    蛋蛋忽然打断我有些琐碎的絮叨，站起身，用有些发红的眼睛看着我，刚要开口说什么，我抢先说道：“有些话题我不想聊，你…尊重我一下呗？”

    “尊重…嗯，尊重。”

    蛋蛋说完，郑重的点了点头，接着像是故意打岔似的说道：“对了，这房子我明天就给你买下来，写你的名，往后这儿就是…”zWWx.org

    “停！”

    我叫停蛋蛋，强行压抑着喉头那里的堵塞感，说道：“不…不聊这个，起码今天不聊，好吗？”

    蛋蛋沉默几秒，点点头说：“嗯，不聊，那咱找错哥去？不，我自己去吧，你把这视频发给…算了，我拿着你的手机去吧，你忙一晚上了，在家休息会儿，冰箱里有啤酒，还有点熟食，衣帽间有几瓶我之前藏的洋酒，茶几下面有麻辣花生能下酒，我…我先去找错哥了。”

    说完，蛋蛋抢过我手机，不由分说的把我按在沙发上，扭头就出了门。

    我知道，蛋蛋是不想让我再看到那段视频，不想让我再听到，于小舟在那段视频里，说过的某些话。

    我也确实不想再听一遍，所以就没跟蛋蛋抬杠。

    蛋蛋走后，家里…不，租住的房子里，就剩下了我一个人，这感觉就好像，这世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这感觉，和过去的许多年一样。

    我起身来到厨房，打开冰箱，拿起一罐啤酒，觉得有点凉，想了想，把啤酒放回去，进了衣帽间。

    伏特加，白兰地，葡萄酒…衣帽间角落里，放着十几瓶没开封的上好洋酒。

    这些酒，我大部分都喝过，我还记得，其中有些酒喝着不辣嘴，但劲儿特别大，很适合帮人缓解心情。

    但我看了看，还是没喝。

    最终，我上冰箱拿出一罐可乐，坐回沙发上。

    没了手机，我只剩下了胡思乱想。

    一开始我在想于小舟，我幻想他的鬼魂正在我旁边，他听到了我跟蛋蛋刚才说的话。

    不知道听完后，他会不会再次发飙，彻底暴走，身子往地上一跪，头发往前面一掀，从此变成男贞子…

    想完他，我又开始想平安里。

    于小舟是肯定不能复活了，这不是平安里想不想的问题，这属于超出他们的技术范围了。

    那明天中午十二点…不对，现在都凌晨了，是今天中午。

    那等于小舟说的那些消息真发布出去的话，平安里有办法应对吗？

    东想想西想想，我努力的转移着注意力，但最终还是想到了自己身上。

    刚才视频里于小舟说的那些跟我有关的话，让我非常坚信，于小舟要是真复活了，我一定会在最短时间内用最快的速度再让他死一次。

    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不愿被碰触的地方，我也不例外。

    其实我后来也想过，对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的恨意，也许是由心底对家庭的渴望转化而成的。

    我见过太多父母双全的家庭，那样的家庭，即使贫穷，只要夫妻双方都不作，也是会弥漫出让我羡慕到会躲在角落偷偷落泪的幸福的。

    小时候，想流这种眼泪，还得躲着母亲，因为我怕她也跟着伤心。

    久而久之，连躲起来时，我都不会再落泪了。

    但心底深处的难受，却从没减轻过…直到我来到了平安里。

    于小舟说的对，于我而言，金错，珊珊，蛋蛋，甚至是骚七八指的存在，都让我对平安里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把对‘家’的渴望，转嫁到了这小区身上，反正我真心觉得，和这些人处在一起，比跟我那个尖酸刻薄的舅妈相处，要温暖的多。

    而且，住进这里后，我对舅舅舅妈虚构给我的那个‘家’，也渐渐没那么珍惜了。

    相比之下，那不是家，这里才是…

    一个人在沙发上坐了许久，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我想喊一嗓子，告诉外面的人，门没关，但现在毕竟是后半夜，吵到别人就不好了。

    于是我便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接着便难掩惊讶的问道：“八指哥？这大…大…大后半夜的，您咋来了？”

    门外站着的，正是八指。

    看得出来，他来之前应该是正在睡觉，身上还穿着毛茸茸的睡衣，戴在头上的睡帽还翘着两个小犄角。

    一个平日里有些土气的中年糙汉子，穿着这么一身萌系睡衣，猛一看跟宋小宝参加了女团选秀似的，还挺可爱。

    八指冲我咧嘴一笑，说道：“木事，忽然睡不着了，看你这屋亮着灯，就过来看看，你咋也没睡？”

    我随口说道：“啊，睡不着，就…”

    “那欢迎俺进屋坐会儿不？”

    八指乐呵呵的说完，我赶忙让开路，说道：“当然欢迎。”

    跟着八指回到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了没两句，八指忽然问道：“对了井月，你今年多大了？”

    我说道：“啊?您说年纪啊？25了，咋了八指哥？”

    八指搓着自己睡裤，说道：“哎…25，我上一次走的那年啊，是41，按照俺那个年月的章程，俺要是有个儿，俺走那年，他差不多也就该你这年纪了，可惜啊，那会儿光忙着赌了，打了一辈子光棍，嘿嘿，可惜呀，可惜呀。”

    我有些不明所以的接话道：“您那会儿，16岁就结婚生子了啊？”

    八指说道：“咦，16那都算晚的，那13，4，14，5的，有的是，就是，井月啊…”

    说到这儿，八指忽然别样深情双眼隐隐有光的看向我，看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才继续说道：“你错哥啊，跟俺的岁数差不多，所以不管算活着的时候，还是算死了以后的，俺都没占你便宜，那你要不嫌弃，就把俺们啊，都当你爹就行…俺不图你孝顺俺啊，就图大家处着亲近，嘿嘿…”

    我有些傻眼的看着八指，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跟我说这话。

    就在此时，门口忽然响起了另一个声音：“八指，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情商到底是高是低？看别人一看一个准儿，自己那嘴，怎么就这么没分寸呢？”

    说话间，还响起了几声金属摩擦声，随着声音，刀九把玩着甩刀缓缓走进来，看着我说道：“别听你八指哥瞎说…不过他的心意是真的，以后你在外面要是受了委屈，自己解决不了，别忘了，你还有你九哥。”

    “刀九哥…”

    我傻愣愣的看着刀九，有些没搞清楚状况。

    刀九却满不在乎的说道：“对了，老白只教你拳脚了是吧？回头我再教你点短兵技巧，论这个，老白不一定比得过我噢。”

    “是吗？我比不过你小九？嘿嘿…”

    门口传来了老白的声音，紧接着便是老顾那熟悉的奇怪笑声。

    而在我印象里一向云淡风轻的刀九，在听到老白的话后，颇显无奈的叹了口气，接着竟然像是后辈向长辈撒娇似的，略带埋怨的说：“白爷，我真服了您了，我痛快痛快嘴都不行吗？您真是…”

    老白走到近前，冲刀九问道：“那痛快了没？”

    刀九说道：“痛快半截，被您打断了。”

    老白笑道：“嘿嘿，那我痛快了。”

    说完，老白把刀九拨拉到一旁，来到我面前，面带不变笑容的说：“这世上被我老白亲手教过的人，都死了…别瞎想，我是说，我好些年没亲手教过人了，他们都是老死的，嘿嘿，为你，我算是破了例了，你猜我为啥会为你破例？”

    我随口反问道：“为什么？”

    老顾乐呵呵的说道：“因为，没把你当外人呗，这傻孩子，嗯呵呵呵呵…”

    一边笑着，老顾一边走到我面前，面带笑容却眼神深沉的看着我，像曾经某一次对待金错似的，他抬起手，帮我整理了一下衣领，轻声说道：“咱们啊，也都没拿你当外人，你啊，早就是咱平安里的孩子了…”

    说不清为什么，一股暖流忽然泛上心头，顶的我眼睛都有点发酸。

    我傻愣愣的看着这些人，试探着问道：“你们…都看过…那个视频了？”

    几个人一起面带微笑的看着我，却没人回答我。

    只是这满屋子的微笑，已经让我快要守不住防线了。

    我觉得我要哭。

    忽然，老白看着门口方向说道：“哎，珊珊来了？”

    老白说完，刀九和八指立刻站了起来。

    我转身看去，珊珊正站在门口，看到屋里这么多人，她像是有点不好意思似的，连门都没进，就站在门外对着我远远说道：“妈妈让我跟你说，有时间上我家一起吃个饭。”

    说完，珊珊扭头就走，走的亳不留恋。

    随着珊珊离开，房间里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人，都笑了。

    “我…我上个厕所。”

    说完，我逃命一样跑向卫生间，关上门，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把脸洗了又洗，情绪稍微稳定一些后，才重新回到客厅。

    客厅里，老顾跟老白在嗑着瓜子聊着闲天，八指跟刀九在摆弄一副扑克，看到我出来，八指连忙叫道：“井月快过来，斗地主，咱赌小的，嘿嘿。”

    看着这一幕，我忽然发现…这不就是我想要的家的感觉吗？

    “哎，好。”

    答应一声，我赶忙走上前，刚拿起牌，门口忽然响起了金错的声音：“几条命啊？跟八指赌…”

    说着话，金错也走了进来，跟着金错一起进来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蛋蛋，另一个是个我不太熟悉的邻居。

    这邻居的模样很特别，目测三十上下的大老爷们，却瘦的跟个竹竿似的。

    跟着金错进门后，这邻居便走到我面前，先跟老顾和老白打了个招呼，接着冲我说道：“叫我海五就行，以前不熟，以后慢慢熟，都是自己人，别见外。”

    说完，他轻轻拍了拍我肩膀。

    我刚想自我介绍一下，金错却说道：“客套话留着改天再说吧，正事要紧，事情，在坐的都清楚了吧？”

    所有人一起答应了一声，金错点点头，接着说道：“好，那咱就直奔主题…刚刚海五把小安宁的手机偷来了，加上井月那部，都送到了‘木匠’那里，两部手机都收到过那个死鬼的信息，两部一起查，好定位…我们也不知道，这死鬼到底掌握了我们多少信息，那咱还是秉持一贯原则，尽量不把事情闹大为妙…我对那死鬼有几分了解，他的发送设备，有极大可能就放在他的南天集团，木匠定位的同时，刀九，海五，你俩陪我走一趟，天亮之前找出设备，毁掉。”

    “是！”刀九和海五站起身，一起答应了一声。

    我张张嘴，想说些什么，金错却已经看向了我，没等我开口就说道：“别急，你有你该干的活儿…你家户口本就剩你一个人了吧？那倒是好办了，抽空先把户口迁到咱小区吧，自己人，就要有个自己人的样子。”

    呃，迁户口…好朴素啊…九宝斋的诡忆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