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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三章:虎穴龙潭(二)

    两个时辰的登山渡水,临渊而行,潘雨音带着洵溱一行或游走于瘴气迷雾之中,或行进在毒蔓荆棘之畔,或蹒跚于泥沼黑水之上,或穿梭在虎豹豺狼之间……

    一路穷荒绝徼,山砠水厓,崎岖坎坷姑且不提,险象环生才最为致命

    越靠近虎穴龙潭,四周的景象越阴森可怖,千年古树高耸入云,近乎人腿粗细的硕大藤蔓纵横交错,宛若虬结在这片山林的一张巨网。随处可见动物残骸及蠕动在尸骨中啃噬“残羹剩饭”的毒虫,密密麻麻,肆无忌惮地来往于潮湿泥泞的荒郊野岭。腐烂发霉的植被散发出酸苦难闻的古怪气味,人烟绝迹的荒凉与自然孕育的狼藉完美融合,不禁令人汗毛倒立,头皮发麻。

    此行,不仅仅对体力是极大的消耗,对精神更是一种近乎摧残的煎熬。饶是洵溱一行皆为练武之人,论体魄远比弱不禁风的潘雨音强健,但他们却走的比潘雨音更狼狈,非但气喘吁吁,汗如雨下,而且胆战心惊,惶惶不已。

    黄昏,战战兢兢的洵溱一行终于穿过瘴气、毒虫、陷阱、沼泽,顺利踏入虎穴龙潭一里之境,亦是令潘雨音谈之色变的黑暗森林。

    此地的环境正如潘雨音所言,幽深而静谧,昏暗而压抑,阴寒而萧瑟。

    置身其中,犹如置身广袤无边的十八层地狱,辨不清东南西北,分不出前后左右。

    目力所及,尽是一片黑暗混沌,仿佛无数只怪兽正在深渊中死死凝视着自己。然而,定睛细瞧,却发现四面八方的景象几乎一模一样,皆是一片虚无空荡。

    耳力所闻,好似来自幽冥深处的冤魂低吟哭喊,又似刀山火海受尽折磨的万鬼齐声哀唱。忽近忽远,若隐若现,时而震耳欲聋,时而鸦雀无声。

    诡异的氛围衍生出离奇的思绪。一时间,孤独、恐惧、迷惘、绝望……仿佛人世间所有消极灰暗的感情一股脑地涌现而出,不可抑制地充斥在每个人的心头,令人没来由地心生惊悸,黯然神伤。

    “好厉害的幻象!”洵溱一边稳住心绪,一边向潘雨音问道,“此地乌烟瘴气,荒芜恐怖。潘姑娘曾孤身一人出入,难道……不怕吗?”

    “实不相瞒,我曾问过黄、梅二位前辈同样的问题,洵溱姑娘可知他们如何回答?”

    “愿闻其详。”

    “他们说这里非但不可怕,反而十分安逸。”

    “安逸?”阿保鲁一愣,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撇嘴道,“一不小心就会死于非命,这也算安逸?”

    “不错!因为这里人烟罕至,不见名利。”潘雨音解释道,“两位前辈认为,世上最可怕的东西不是毒虫瘴气,也不是黑暗荒芜,而是充斥着自私、贪婪和无穷欲望的人心。这里没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既不用曲意逢迎,也不用看人脸色,他们生活在此无拘无束,随心所欲,自然乐得安逸。”

    “不愧是‘双宿谪仙’,境界果然不同。”洵溱感慨万千,而后举目眺望,又道,“潘姑娘,接下来我们何去何从?”

    “这……”潘雨音一怔,尴尬道,“等!”

    “等?”洵溱面露错愕,“等谁?”

    “等黄阳明前辈或者梅紫川前辈来接我们。”潘雨音答道,“虽然虎穴龙潭近在咫尺,但这片密林错综复杂,机关重重,若无他们引路……我们根本走不出去。”

    唐阿富眉头一皱,狐疑道:“如果他们十天半月不出现,我们岂非活活饿死?”

    “不会的!”

    潘雨音从包袱中取出一只陶埙,在众人好奇而期待的目光中将其捧入手心,而后杏目深凝,桃腮轻浮。霎时间,一道古朴浑厚,哀婉悠扬的曲调悄然而生,如泣如诉,如怨如慕,随风飘荡在这片与世隔绝的萧索荒林。

    埙曲如风,悄无声息潜入内心,令波动如涟漪的复杂心境渐渐平复。

    埙曲如水,一点一滴直抵灵魂,令躁动如烈火的贪嗔痴妄缓缓湮灭。

    一曲沧桑断肝肠,令人在恍惚间摒弃一切私心杂念,忧愁恐惧,逐渐返璞归真,于危机四伏的虎穴龙潭寻得一丝久违的宁静。

    众人如闻天籁,一时如痴如醉,浮想联翩。直至埙曲落幕,他们仍沉浸其中,久久难以自拔。

    甚至连精神耗尽,沉睡梦乡的柳寻衣,亦仿佛被潘雨音的一曲埙音深深感动,眼角情不自禁地淌落两行清泪。

    “潘姑娘秀外慧中,才貌双绝。”

    听到洵溱的称赞,潘雨音不禁脸颊一红,谦逊道:“承蒙洵溱姑娘谬赞,小女子献丑了。”

    “哪里……”

    “雨音丫头,是不是你回来了?”

    未等洵溱接话,一道清冷而苍老的声音陡然自密林深处传出。紧接着,一道略显佝偻的身影由远及近,拄着拐杖闲庭信步而来。

    “梅前辈!”

    一见梅紫川,潘雨音登时面露欣喜,快步迎上前去,炮语连珠似的嘘寒问暖:“梅前辈和黄前辈近来身体可好?宝儿怎么样?师父她老人家……”

    “好好好,我们一切都好。”面对善良热情的潘雨音,梅紫川竟一改往日严肃,嘴角扬起一丝罕见的微笑,“你不在的这段日子,宝儿一直哭喊着找你,你师父更是担心的寝食难安。丫头,别看花楹在你面前不苟言笑,其实她对你十分疼爱。你不在的这段日子,她不止一次告诉我,后悔不该让你单独离开。”

    “师父……”潘雨音既感动又羞愧,忍不住眼圈泛红,“是我不好,我该早些回来,省的她老人家替我担心。”

    “欸!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你平安归来比什么都重要。”

    “梅前辈所言极是。”

    “走,我们回去……”

    不知梅紫川是老眼昏花,没看见洵溱等人,还是她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此时,她紧紧攥着潘雨音的皓腕,欲若无其事地转身而去。

    “前辈且慢!”大惊失色的潘雨音连忙劝阻,“这里还有我的几位朋友。”

    “朋友?”

    梅紫川眉头一皱,审视的目光朝洵溱几人打量一番,语气不善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来我虎穴龙潭?”

    “小女子洵溱,见过梅前辈!”面对态度冷傲的梅紫川,洵溱不卑不亢地朝她拱手一拜,自报家门的同时不忘引荐其他人,“他们是阿保鲁、萧阳、苏忽、荀布道,和我一道而来。后面一位是‘无情剑客’唐阿富,奉绝情谷主之命来此探望桃花婆婆。坐在竹轿上的人是……”

    “那人是不是贤王府的柳寻衣?”梅紫川打断道,“老身记得此子在江湖混的风生水起,今日怎么变成这副德行?”

    心知梅紫川明知故问,对柳寻衣暗含揶揄,洵溱忍俊不禁却不点破,煞有介事地回道:“前辈好眼力,此人正是柳寻衣。常言道‘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前两年,他在中原武林确实如日中天,只可惜年轻气盛,树敌太多,如今已是身败名裂,马死金尽。非但名利全无,而且身负重伤,唯恐朝不保夕。”

    “啧啧啧!”梅紫川的语气似可怜、似嘲弄,话里有话地说道,“真应了那句‘风水轮流转’,莫不是伤天害理的事做的太多,如今遭到报应?”

    见梅紫川对失意落魄的柳寻衣冷嘲热讽,潘雨音的心中五味杂陈,忙道:“梅前辈,柳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样,洛叔叔的死也不是他的错……”

    “丫头,柳寻衣已失时落势,声名狼藉,你却依然心心念念地袒护他?看来你师父说的不错,你对柳寻衣……真是情深意切,昏了头脑。”

    此言一出,潘雨音登时脸颊一红,嗔怪道:“梅前辈休要拿我取笑,我与柳大哥绝无半点私情……”

    “既然你与他没有私情,则不必在意他的生死。”梅紫川神情一禀,转而向洵溱几人发出逐客令,“虎穴龙潭不是闲杂之地,由不得外人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因此,你们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不要自找麻烦。”

    言罢,梅紫川强硬地拽着极力辩解的潘雨音转身离去。

    “前辈且慢!”望着一意孤行的梅紫川,洵溱心生急迫,朗声道,“我们也不想打扰前辈清修,皆因柳寻衣重伤难治,我们实在束手无策,只能来虎穴龙潭请桃花婆婆出手相助。只要柳寻衣痊愈,我们马上离开……”

    “花楹不会救他。”洵溱话未说完,梅紫川已斩钉截铁地回绝,“她平生最不屑江湖争斗,对打打杀杀更是深恶痛绝。柳寻衣的伤一看就是与人厮杀造成的,这种人花楹一定不会救,因为救活他将意味着更多的争斗和死伤。”

    “梅前辈,师父与柳大哥相识,也许会网开一面……”

    “天下第一神医谁人不知?与花楹相识的人多如牛毛,而且大多是江湖中人,你见她救过几个?”梅紫川不悦道,“丫头,枉你师父为你担惊受怕,你岂能一回来就给她找麻烦?”

    “我……”

    “不必多言,快随我回去!”

    “等等!”见梅紫川独断专行,不通情理,洵溱万不得已只能将心一横,义正言辞道,“桃花婆婆肯不肯救柳寻衣,那是她老人家的事,不该由前辈擅作主张。我们来此是为寻医救命,而非图谋不轨。如果桃花婆婆不在虎穴龙潭,我们绝不会贸然打扰。”

    闻言,梅紫川脚步一顿,在潘雨音惶恐不安的目光下,头也不回地问道:“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莫非指责老身故意阻拦花楹给柳寻衣治伤?”

    “晚辈不敢!”洵溱面无惧色,字字珠玑,“我只是希望将柳寻衣的生死交由桃花婆婆决定,而不是……其他人。因此,晚辈斗胆恳求前辈,要么让我们进入虎穴龙潭与桃花婆婆当面商议。要么……将桃花婆婆送出长白山,与我们另觅去处。”

    只此一言,令梅紫川怒由心起,恶向胆生。她蓦然转身,两道凌厉的目光如刀似剑直射神思凝重的洵溱。

    “敢在虎穴龙潭威胁老身的人,你是第一个。”

    ……七尺书生的血蓑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