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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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放学,周星走到校门口,一眼就看到蹲在路边树下啃面包的少女。 她套着校服外套,整个身体被裹在里面,显得很是娇小瘦弱。 天阴沉,夜幕很快就会来临。她望着远方,神情凄哀,似乎在惋惜今天没有落日。 “吃了这个等会儿还怎么吃饭?” 她匆匆扭头,迫不及待地起身,把塑料袋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吃饭?” 她有些不知所措,毕竟昨天周星只答应了今天趁着下午放学带她回家见田甜。 可这个时间段可不就是吃晚饭的时间。 她摸了摸耳垂,小声说:“我以为你平时都是在学校解决的。” “像你一样,啃个面包?” 被他的反问逗得笑出声。 周星有些意外。还从来没见她笑过。 他看向前方,解释说:“昨晚我和我妈打过招呼了,她听完就忙着张罗今天的晚饭。”说完,他侧头看她一眼,说:“你都这个时间点过去了,她无论如何都要留你吃顿饭的。” 宋阮一时没出声,见周星转了转车钥匙。 “我走路过去。” 周星看了她一眼,“行,反正我已经告诉你地址了。”说完他就跨坐上车,“咻”一下就开走了。 宋阮丝毫没有被冷待的感觉,只加快脚步,为了心里即将揭开的念头。 学校周围人来人往,都是本校的学生,周星也算是个风云人物。 听黄琪琪说,很多低年级的小女生给周星送水送饮料,要是让人看到她上了周星的车,还不知道会有一场怎样的腥风血雨等着她。 在脑海里过了一片她想和田甜说的话,宋阮竟然有些紧张。 毕竟那天偶遇田甜,是个意料之外的惊喜。 她曾经试图寻找过当年和阮丽同期学习的学员,但都一无所获。 天知道那天她听到田甜喊宋元迪“宋老师”的时候她有多兴奋。 可她偏偏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 宋阮突然听到一阵人声说笑,扭头看去,是沉觉。 还有谭静和几个女生。 * 周星他们家就在景中背后的一个老小区,宋阮微微吃惊,又觉得无奈难过。 柳景县实在太小了,算来算去,她之前和宋元迪住的地方和田甜不过隔了一条街。 “阮阮,别嫌弃啊,阿姨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田甜脸上露出抱歉的笑,眼神虚虚地瞥了一眼自己这间墙皮发黄、充满霉味的两居室。 宋阮丝毫不介意,只是下意识看了眼田甜沾满水渍的手。 虽然有些粗糙,还有些伤痕,但不难看出,这样一双手当年拨弄琴弦时的婉转迷人。 “阿姨,多谢你的款待。但是你应该知道,我今天来,是有事情想要问你。” 田甜大概也没想到宋阮会这么直接地表明自己的来意。 其实从周星向她提出宋阮想要见她一面的时候田甜心里就有数了。 这个女孩看起来柔弱文静,实际上很有主见,固执倔强,和她妈妈一样。 田甜愣着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宋老师知道你来找我吗?” 宋阮抿唇,神色淡漠,“知道了又怎样,阿姨难道怕他找你麻烦吗?” 没等田甜开口,宋阮再度开口:“我已经长大了,他难道还能看我一辈子?” 田甜心中一惊。 那晚看到宋元迪和她,本以为他们这些年父女相依为命,感情算是好的。 可宋阮此刻提起自己的父亲,语气里却尽是冷然。 “宋老师,这些年也不容易。” 宋阮不免有些失望。 这些年,她身边所有人,包括陆昂成,都在说一样的话。 宋元迪是个男人,还是个事业有成、多才多艺的男人,带着前妻的女儿,别说再婚,就连女人都没有。 一个男人把唯一的女儿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别人总会觉得他牺牲大了。 “阿姨,我就想知道,当年为什么我妈会这么决绝的离婚,连我都狠得下心不要。” 冲了个澡出来的周星,恰好听到这句话。 “她既然不爱我爸,不想要这个家,为什么当初要和我爸结婚?” 说着说着,宋阮免不了哽咽。 她再伪装,也不过是个不满十五的少女。从小残缺的家庭让她内心敏感脆弱,对那些应该给予她完整宠爱却没有履行责任的人都心怀幽恨。 对宋元迪是这样,对阮丽也是这样。 田甜看着眼前这个眼角发红却硬是不肯眨眼落泪的少女,心中酸楚,却也只能回答她:“对不起,阮阮,阿姨不能回答你。” “当年你妈和你爸结婚,我在M市准备毕业找工作,连他们的婚礼都没参加。后来我怀了周星,毕业又没继续弹古筝,慢慢的,也就和柳景县的故人走远了。后来也是过了几年,我才听人说了你爸妈的事。” 宋阮死死咬着唇,胸口抽痛,却是最终不甘不愿地萎谢垂头。 “真的没人能帮我吗?我从生下来到现在,连自己妈妈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家里所有的照片她都翻过,其中不乏宋元迪当年带着自己的学生们比赛演出的相册。 她也是在其中看到过田甜的照片,所以当晚在校门口,一眼就确定她是宋元迪的学生。 可唯独没有阮丽的照片。 宋元迪也从来不解释。 在宋家,阮丽的名字如同一个禁忌。 她小时候,宋元迪带她回老家过年,留她一个人在客厅看电视,宋家亲戚冷嘲热讽的飘过几句“姓阮的狼心狗肺,冷血得要死,读这么多年书知恩图报的道理都不懂”、“你妈也真是狠心,你才半岁,她就能跟别人跑了”等等诸如此类咒骂让宋阮记忆深刻。 小的时候她也一直觉得阮丽跟别的男人跑了,才不要自己和爸爸。 可长大后,她开始慢慢调查了解,才隐约觉得事情的真相并不尽然。 如果真是阮丽出轨,宋元迪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同意签署离婚协议。 可到底为什么? 阮丽作为一个母亲,她到底遭遇了什么事,怀揣着怎么样的心境,才能狠得下心宁愿不要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也要逃离柳景县。 十多年,音信全无,甚至没想过回来见宋阮一面。 “你妈妈当年和你爸是师生关系,他们结婚,自然是受了点非议。可我在你爸那里学琴的时候,看得出来,他们是有感情的。” 宋阮抬手抹了把脸上凉凉的泪,漠然开口:“是吗?难道不是我爸一直资助她读书,等她考上了艺术学院,他却不肯再继续供她,而是要她和自己结婚?这种婚姻,你觉得他们是有感情的?” 她也不管周星还在旁边扒饭,冷冷讥讽。 田甜脸色一变,藏在桌下的手拼命绞在一起,期期艾艾的问她:“阮阮,你告诉阿姨,你究竟了解多少?这些事……又都是谁告诉你的?” 宋阮深吸了口气,放下筷子,正视着田甜的脸说:“阿姨,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个世界不管黑与白,我都有了解的权力。你们这些大人,总以怕伤害我为借口,一个个瞒天过海,什么都不肯跟我说,那我只能自己帮自己。” “宋阮。” 空气突然陷入死寂,周星停下手里的动作,不重不轻叫了她一声,用警告的眼神提醒她的失控。 田甜被一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女说得面色通红,她拍了拍儿子的手背,哑声说:“你说得对,我们都觉得你很可怜,有些事你能不知道就不知道为好。” “但是没想到,你会自己去了解到这么多。” 宋阮冷笑:“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人生来就有一个健全美好的家庭,我不能拥有,难道我还不能弄清楚我为什么不能拥有?” 田甜撑手扶额,许久,她站起来走进卧室,让宋阮等一等。 饭桌上只剩下宋阮和周星两个人。 “你冷静些,在我看来,我妈的确不能告诉你想知道的答案。” 宋阮松了口气,背脊塌下来,失魂坐在那里,对他道歉:“对不起,我原本以为阿姨可以帮我。是我自己抱太大希望了。” 周星其实没真的怪她,只是看见田甜难过自责的样子,他心有不忍。 “我先走了,帮我和阿姨说一声,麻烦你们了,不会再有下次。” 说完,宋阮就跟逃一样迅速打开门走了出去。 周星站起来,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心情复杂。 “阮阮走了?” 周星扭头,看到田甜手里拿着相册,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他看得心酸,“妈,你真的不知道她爸妈当年决裂是怎么回事吗?” 他心疼母亲的为难,却也为刚才脆弱得充满利刺的女孩感到悲哀。 田甜摇头,坐回饭桌,将手里积灰的相册放下。 “我真的不知道,但她说得没错,当年她妈妈没能和我们一样继续上大学,我们在忙开学典礼,她却在准备结婚典礼。至于她对宋老师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田甜之前和所有人一样,认为他们之间是有爱的。 因为如果阮丽自己不愿意,宋元迪也不可能逼她。 但今天听了宋阮的话,田甜竟有些动摇自己几十年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