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一节 庆功与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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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和元年秋八月戊辰(十五)。 张越站在县衙中,抬头看着悬挂在墙壁上的‘新丰堪舆图’,然后亲手将最后一块象征着粟苗的小旗子,插到了这堪舆图最后的空白上。 “诸公!”张越望着已经被宿麦占满了地图的新丰全图,脸上也是长出一口气,笑着道:“经过二十一日努力,由农都尉、工商署以及各乡官吏、士绅密切配合,新丰全境宿麦补种工作已然完成!” “万胜!”县衙大厅里,几乎所有人都振臂高呼。 就连刚刚加盟的龚遂与韩舍,脸上都是洋溢着兴奋与激动。 新丰虽小,不过方圆两百里,三乡一社一城,土地加起来八万多亩,人口不过一万余户。 但,从县衙决定开始补种宿麦,到全县完成宿麦补种工作,只花了二十一天! 这简直是一个奇迹! 当然,在这个奇迹背后,是全县接近千名相关官吏以及数千名工匠日以继夜的辛苦与努力,是无数个日夜的汗水与辛勤付出。 在过去二十余天时间里,仅仅是工坊园之中,就生产了曲辕犁近百具、耧车一百二十余台,相关零配件上千套,基本满足了全县生产需求。 而农都尉赵过与他的属官们,则奔走在全县乡亭之中,仅仅是骊乡就跑了差不多四次。 将代田法、深耕法、肥料的制备与使用方法,传授给了农民。 各乡亭基层官员与县衙相关官吏,更是发挥了所有能发挥的作用,动员和鼓动百姓,种植宿麦。 要知道,推广新作物与新技术,可从来不是官府说了,百姓就会听。 休说是现在,哪怕是后世,官府号召了,百姓就跟进? 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越穷的地方,人民就越保守。 不是因为人民蠢,而是因为他们赌不起! 万一你的决定是错的呢? 万一,发生了意外呢? 万一,出了问题呢? 这又不是小孩子玩过家家,一旦出了错误,那影响的可是一家人的生死! 赵过与贡禹等太学生们,在这其中不知道费了多少口舌,花了多少心思与耐心去说服、劝导。 当然,最重要也是最终让全县人民大部分都响应张越号召,补种宿麦的缘故,还是在于张越推出来的政策——统购统销。 所有补种宿麦的百姓,都得到了官府的承诺——亩产不低于四石,低于四石,县衙给他们补。 所种宿麦收获由县衙回购,每石麦子价钱不低于八十钱。 同时,县衙保证,收获宿麦后可以再种粟米。 粟米产量不会受到影响。 而这些承诺被勒石为碑,矗立在新丰乡亭之中。 这才让人民打消了疑虑,在县衙的呼吁下,纷纷跟进。 当然,也有曲辕犁、耧车等新型工具的运用,让人民有了信心的缘故。 想着这些事情,张越也是感慨万千。 最关键的一步,已经踏出去了! 接下来,只要等到来年夏天,宿麦丰收,那么一切就都稳了。 胸中的野心,在场众人的理想以及未来新世界的美好,都有了实现的可能。 只是…… 今年粟米的歉收,也在一定程度上打乱了他的计划,让他提前一年,在全县推广宿麦。 现在,麦子已经种下了,后续的水利建设就必须马上跟上。 因为,冬小麦可不像粟米。 粟米不需要太多水利灌溉,哪怕今年夏天,关中持续干旱,也只是歉收而已。 但宿麦的话,需要的水可比粟米多多了! 水利建设,必须马上跟上。 在春正月之前,全县的水利设施得能满足麦苗的生长需求。 当然,张越知道,现在应该庆功! 他拍了拍手,对众人道:“长孙殿下已在行宫设宴,为诸公庆功!今夜,吾等不醉不归!” “万胜!”所有人都激动的满脸通红。 辛苦二十余日,等的不就是现在? 尤其是贡禹等人,本就年轻,来新丰做事,多数是由理想与信念驱动。 现在见证着自己的努力,开花结果。 还不让他们好好爽一次,疯一次,他们恐怕就要撂挑子了。 张越压了压手,道:“除此之外,本官已经和长孙殿下,联名向长安天子,为全县官吏请功!” 这下子整个县衙内外,都是一片欢腾。 太学生们是为了理想,而其他人,大多数的官吏,哪怕是那些通过公考进入仕途的年轻人,则恐怕更喜欢实际一点的东西。 就连贡禹等人,其实也对这个消息非常开心。 爱财和追求财富,这是汉人的特性。 这年头谁不喜欢升官发财呢? 事实证明,能激励属下或者员工的,永远都是简单粗暴的真金白银。 故事讲的再好,没有面包,哪个傻子会和你一起追求梦想? 作为穿越者,张越自然无比清楚这一点。 故事,那是讲给别人听的。 对自己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在项目完成的时候,包一个大红包,封官许愿,升官发财。 这样的上司,才会有人追随。 ………………………… 看着众人,欢呼雀跃,三五成群的向着太上皇行宫方向走去,张越则回过头来看着那副新丰堪舆图。 内心充满了满足。 全县八万多亩私田(本来在册不过七万亩,但张越上任后,通过清丈土地和人口登记,抓出了被隐匿的上万亩土地),一万四千亩公田(本来是不到八千亩,但是张越上任后砍了几个不看眼的地主豪强,于是新丰公田数量暴增一倍!),现在除了那休耕的三万多亩土地,其他已经全部种上了宿麦。 宿麦播种面积接近了六万亩。 七个月后,它们将至少产出三十万石小麦,磨出二十万石左右的麦粉。 可以养活至少二十万人口。 以不到十万的人口,最多四万青壮,就能养活二十万人口! 这毋庸置疑,在这西元前,是一个奇迹。 更不提,张越在鼓励宿麦种植的同时,也将自己的‘家种两桑、半亩葵、五十本葱、都养两母彘、一狗、十鸡’的政策也普及了下去。 桑苗、蔬菜种子、种猪和雏鸡等生产资料都是由县衙假贷给百姓。 而百姓,则只要满足‘没有犯罪记录,拥有至少三十亩土地’的条件,就都可以向官府申请假贷。 利息嘛,很低,只有十分之一。 以三年为期,分期偿还本息。 而资金则由袁广汉牵头的‘义商’团队提供。 对于袁广汉来说,这笔买卖,真是太划算了! 首先,这个假贷政策是新丰县衙作保的,资金也是直接提供给县衙,再由县衙向他们购买相关商品,假贷给百姓。 这本身就有许多赚头,虽然赚的不多,但对商人来说,这种没有风险,而且长期稳定提供收益的买卖,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更别提,这借出去的钱还有利息能拿。 袁广汉的商业意识何等敏锐? 他只是听张越一说,稍微一提醒,马上就反应过来了。 这特么是最赚钱的买卖啊! 更不说,现在整个关中的商人们,都是惊弓之鸟。 槐市的子钱商人们集体扑街后,执金吾却根本没有停止动作。 一个又一个大商人,锒铛入狱。 罪名嘛,也是各种各样。 什么囤积居奇,什么谋杀,什么阴与匈奴私通。 变着花样的安上去。 后台再硬,也不敌执金吾的凶猛。 但,那些在新丰有投资的商人,却莫名的都没有被牵扯。 袁广汉等人,若还不懂这其中的玄妙,那就是白活这么多年。 所以,别说有钱赚。 哪怕张越让他们纯出钱支持,也是眉头都不眨一下的。 而随着这个政策的普及,新丰的农副产品,未来的产量恐怕也会大增。 如此,新丰能养活的人口,就可能达到三十万甚至更多! 想想看,若一个新丰就能养活三倍四倍甚至十倍于己的人口。 朝堂上,谁能拒绝,谁敢拒绝张越的政策? 一切顺利的话,不消五年,关中就将重新变成秦代的那个天下粮仓。 不仅仅粮食可以自给自足,还可以有力支援天下,支援边塞。 “这天下,舍我其谁!”纵然是张越,想象着这样的将来,胸膛也是充满了得意与骄狂。 “侍中……”就在这时,胡建忽然走到他面前,低声禀报道:“侍中命我做的调查,已经有结果了!” 他将一份文牍,递给张越,道:“经过臣下与新丰乡亭官吏们的调查,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些日子来,多次出入新丰乡亭的士大夫来历、背景……” 张越听着,从畅想中回过神来,回到现实,拿起那简牍,打开来一看,脸色就开始出现了变化。 “真是来者不善啊……”张越低声叹着,然后对胡建道:“辛苦胡令吏,烦请胡令吏,继续盯着他们……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报告于吾!” “诺!”胡建闻言,恭身应命。 对于法家来说,执法只是他们的本职工作之一。 事实上,诸夏民族的特务政治,也是法家第一个搞起来的。 申不害在韩国的变法,总结起来,其实就特务监视、中央集权、改革法令,鼓励生产。wap..OrG 胡建虽然没有学习过怎么搞特务,但是,一上手,却是莫名的熟练。 让他自己都感觉有些惊讶。 ………… 送走胡建,张越捏着那简牍,脸色凝重。 好家伙! 现在,在新丰乡亭,每天都有来自各方面的人出入。 有些是光明正大,像十余日前的褚大一行一般,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来了。 也有些,鬼鬼祟祟,悄悄的溜进乡亭,又悄悄的跑出去。 托他们的福,现在新丰的变化,已经差不多人尽皆知。 至少在长安舆论圈,每天都有人在议论和分析。 这些人中,有朋友。 譬如法家各派与黄老学派以及公羊学派甚至思孟学派的部分人,都是在唱赞歌,点赞新丰的变化的。 但,阴阳怪气的人也是不少。 特别是,随着诸王一个个接连入朝,跟着他们来到长安的士大夫、贵族们,都开始将视线投注到新丰。 他们现在看上去,倒还算规矩,只是随处看看,也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但张越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水面之下,鬼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 张越知道,自己现在必须做好准备了。 因为,简牍上已经出现了好几个大能的名字了。 曲阜孔安国、淄川杨何、济南林尊、夏侯始昌…… 每一个人的名字,都是天下闻名,让人敬仰。 孔安国、夏侯始昌,不用多说了。 那杨何、林尊,也非等闲之辈。 淄川杨何,汉家鸿儒,其师长就是号称天下易经之源的齐人田何,而田何在汉家儒门的地位,与董仲舒是平等的。 两人都是开一派先河,立一学于官的大能! 至于林尊…… 他是尚书系欧阳学派的创始人欧阳生的嫡传弟子。 他有个师弟叫儿宽…… 太史公司马迁当年曾向他请教过《易经》与星象,极为钦佩。 更重要的是——尚书系欧阳学派,从董仲舒开始,就一直是公羊学派的盟友。 两者互相补充,互相借鉴,互相提携。 关系非常融洽。 换而言之,这位林尊林先生,恐怕在公羊学派内部也拥有巨大影响力。 但张越却怎么都想不到,新丰居然能吸引到这位大佬! 要知道,这位林先生,已经有差不多二十年没有来过长安了! 而以上这些,还是张越知道的,听说过的大能。 那些张越没有听说过,但在事实上却拥有莫大影响力,曾经担任过博士官的人,还有好几个! 被这些或不怀好意,或好奇,或善意的目光盯着。 张越也感到了莫大压力。 更不提,张越听说了,谷梁学派的那个江先生,已经召回了他的得意弟子,一直在外游学的韦贤。 看样子是打算有所动作了。 “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张越看着简牍,在内心想着。 朋友来了有美酒,敌人来了有刀枪! 对这些外部的威胁,张越倒还不是很担心,他担心的还是来自公羊学派内部的压力。 那位夏侯始昌先生,回京十几天了,来新丰也走了好几次,但却根本不来新丰县城,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态度暧昧,让张越有些难以决断。要离刺荆轲的我要做门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