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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之燕燕 第395节

    她本意是给中国人开绿灯,没想到降价的车票把日本穷人也给吸引来了。

    虽然这座城市里,日本人是一等人,中国人是二等。但日本穷人的日子却并不好过。

    日本国内一直鼓励日本人移民到中国来,打的主意就是用日本人来占领中国的城市。有不少在日本穷得没有房子、没有土地的日本穷人就这样来到了中国。

    然后就发现跟在日本过得日子差不多。

    跟在日本相比,他们确实可以更容易得到土地,但很快就发现因为他们种地,所以都背上了沉重的田税,种出来的粮食八成都要交给日本军方当军粮。

    当然,钱就是日本军方发行的一种纸币。这种纸币按说,中国的商店没有人敢不收它,中国的商人也没有哪个敢不卖给日本人粮食。

    ——但是中国商店没有粮食。

    于是日本穷人就拿着这种纸币去找日本的粮店买粮。

    日本的粮店就敢不卖他们了,问就说没有,当然你要是拿美金来,那就有粮了。

    日本军方是按人头征税的,收不到钱就揍人,这方面倒是一视同仁了,中国人、日本穷人,一样揍。

    日本穷人发现中国不像他们说的那么美好,税一样很重,肚子一样吃不饱。

    但是,他们不能回到日本。

    因为他们是受到天皇的命令来中国的,没有天皇的命令谁都别想回日本——有钱人除外。

    既然不能回日本,在这座城市里又活不下去,日本穷人当然也想跑。

    但是,他们掏不起火车票钱。

    跟中国人不能离开这座城市不同,日本穷人的问题在于他们掏不起票钱。就算火车站是日本人的了,但是火车票钱可一点都不便宜。而且日本军方很牛,他们给日本人发的是日币,收钱,收的全是美金。

    英镑、法朗、黄金都可以,就是不要日币。

    用这一套,日本军方算是把日本人手里的值钱东西都给榨得干干净净的了。

    所以当祝玉燕专为中国人开设的专列票价降了之后,日本穷人突然发现了这个钱,他们出得起!

    于是蜂拥而至,找黄牛买票。

    祝玉燕找黄牛卖票是为了散布消息,她并没有跟黄牛说过只准卖给中国人,因为她是想送中国人离开。

    现在当然也无法限制日本穷人购票。

    她问苏纯钧:“你说要是车厢里的日本人多了,会不会日本军方搜查的时候不会太厉害?他们会不会顾忌日本人的性命呢?”

    要是这样,那可以把日本穷人当肉盾来保护中国人,让日本军方投鼠忌器,也算是有用了。

    苏纯钧摇头,说:“日本没有爱民如子这个传统。”

    祝玉燕一愣:“什么?”

    苏纯钧:“中国的皇帝有爱民如子的道德要求,各地政府官员也有爱民、悯民的道德压力。但日本的教育中没有这个,他们只有驭民。所以,他们杀起日本人来,应该也不会手软。”

    祝玉燕是第一次知道这个,这可真让她吃了一惊!主要是没想到爱民这个基本道德要求,竟然日本的教育传统里没有。

    不过这也能解释她以前觉得日本很奇怪的许多现象。

    苏纯钧:“反正你也没办法阻止日本人买票,就算了吧。”

    祝玉燕叹气:“也只能如此了。”

    除了日本穷人来买票之外,还有几个以前的“熟人”来找她。

    其中一个是最叫祝玉燕吃惊的。

    于英达。

    她早就想不起来这个人物了,此人应该也清楚,特意将自己的来历,以及与祝家的关系写得清清楚楚,她才想起来此人是谁。

    他是当年她还住在祝家楼时,与祝家打交道的救火局廖局长与廖太太的“朋友”。

    祝玉燕曾听张妈与祝颜舒讲过此人的闲话,彼时她不太明白,现在她就懂了。

    于英达在廖家,干的应该是家养伎的活儿。

    平时在家里服侍老爷和太太,等客人来了,说不定还要服侍客人。

    听说他以前是戏班里出身,会唱两折戏。

    廖家的事,早就随着祝颜舒离开此地而烟消云散了。祝玉燕自己更是已经许久没想起过此人了,他现在找上门来,却为的是求一张出城的火车票。

    看在是家中旧友的份上,祝玉燕并没有吝啬一张票,甚至为了他可能会有的家人,特意多给了两张。

    于英达拿到祝玉燕亲手写的条子,感慨万千。

    他看起来已经完全没有当时的潇洒风采。

    祝玉燕记得他当时出入祝家时,不是开着福特汽车,就是穿着西装,样貌就是与苏老师相比都不落下风。

    他人生得俊俏,又愿意花钱打造一副公子哥的派头。

    但现在看起来就像一个老人了。

    头发花白,身形消瘦,衣服是旧衣,不大合身,打着补丁,现在已经是八九月的天气,热得很,他还穿着一件破了洞的毛线背心。

    他的手上全是干活磨出来的伤口,看起来应该是在干苦力活。

    祝玉燕:“于先生,您现在生活得怎么样?若是有其他难处,也可以对我讲一讲。您就像我的长辈一样,有什么话都不必客气。”

    于英达从进来坐下起就手足无措,他能来找祝玉燕开这个口,是并不抱丝毫希望的。哪怕是在大门前被赶出去都正常。

    结果这位当年的二小姐,不但把他请了进来,还给了他一个座,还从了他的请,给他特批了三张票。

    不是一张,而是三张。

    二小姐心善啊。

    祝女士的孩子养得真好,像她一样,身份高贵,却从不看轻人。

    当年他那样纠缠,祝女士从来都没有对他口吐恶言,就是拒绝,也只是回避,给他面子。

    于英达再听到祝玉燕的话,慌得立刻站起来,连连摆手:“二小姐,别说这个话!我哪有这样的造化?您能见我,就是给我脸了,我这样的人,进了您的门,都是脏了您的地。”

    祝玉燕:“您要这么说,我才要无地自荣呢。当年您也是祝家的座上客,哪回您来,祝家给您气受过?我要真把您给赶出去了,那就等于是不认祝家的旧人了,您这是骂我呢?还是骂祝家没教好子孙?快坐着说话。我现在虽然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小事还是能办的。您家小都好吗?三张车票,够吗?”

    于英达又是摇头,又是笑,眼泪一串串往下掉。

    他赶紧把眼泪抹了,正色说:“多谢您想着我。当年,廖家出了事,廖太太带着孩子跑了,廖先生后来抽大*抽死了。我就另找差事做,只是一直也不趁手。家里本来养着一个妾,也跑了。我住的那个地方,那一片都被日本人占了,我就另找地方住,这几年,也算是能混个肚饱。家人朋友都没有,幸而一个人,哪里都能活。”

    这也是这座城市大多数人的命运。于英达半生的积蓄盘算,都一朝清空。

    祝玉燕叹了几声,又给他塞了十块美金,拿了半袋玉米让他背走。

    她说:“于先生,您的福气在后头呢。现在的遭的难,日后都会报答您的,老天爷看着呢,不会让好人受一辈子委屈。”

    于英达珍惜的看着这个孩子,在他以前的美梦里,还想过要做祝家两位小姐的父亲,还想过他也能过上有妻有女的好日子。

    可他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不会有妻子,不会有家,也不会有孩子给他送终。

    等他死了,眼睛一闭,就是一块臭肉,随风化了。

    于英达再三谢过祝玉燕:“二小姐,您留步吧,留步。我这就走了,祝您全家平安幸福,事事顺心顺意。您不用送了,不用送了。”

    他把半袋玉米紧紧搂在怀里,快步从大门走了。

    第438章 10月7日

    祝玉燕现在基本上每天都会问候一下山本和小山本,隔两天亲自去探望一次。

    小山本先生的身体恢复得不太顺利,似乎一直处在比较危险的阶段。

    医生建议让小山本先生尽快回到日本去,而山本似乎也心动了。

    祝玉燕又捧着一束鲜花登门了,七八月的时候,鲜花真多啊,又便宜又好。

    大概因为她一直以来跟日本学校那边的关系很好,又替那一届的日本学生找了许多工作的出路,直到现在都有日本学生定期来拜访她,每回也都是送一些他们亲手制的什么什么饼——包树叶的,或是几枝野花。

    这一回他们送的就是在大学栽的那一排已经活下来的樱花树上裁下来的花枝。

    花儿虽然是无辜的,但她却不想在家中看到这么有日本风味的东西,所以拿布一包,当礼物送给山本和小山本了。

    小山本似乎很高兴。

    她没待太久,本来目的就不是看小山本,说完废话她就请金小姐送她出去了。

    她看不出金小姐现在的肚子有多大,因为她到现在穿和服竟然还系腰带,那么宽的腰带一束,根本看不清肚子的大小。

    ——她怀疑金小姐估计也在刻意把腰带束紧,想趁机弄掉这个孩子。

    现在日本女佣少了,她和金茱丽说起话来就更方便了,但为了避免隔墙有耳,她还是不敢说太多。

    只能是两人一路出去的时候,她轻声的嘱咐她:“小心身体,保重身体,我期盼着您一直健康呢。”

    她就这样不停的重复着这几句废话。

    因为她能体会她的心情,也理解她的绝望处境。这让她无法简单的劝她不要用粗暴的方式打掉孩子。

    哪怕是以健康来劝她,都显得不能站得住脚。

    她想多陪陪她,所以两人走得很慢。

    等于是一步步挪到了外面。

    不过到了外面就被拦回来了,因为山本要见她。

    他似乎是刚刚出门了,才回来。

    没办法,祝玉燕只好转头再回去见山本。

    山本的身体也不太好,这一对父子现在都瘦得像骨头架子,让人担心他们能不能顺利喘气。

    ——喘不上气可就太好了。

    祝玉燕客客气气的称赞小山本恢复得不错,今天看起来比两天前更有精神了。

    金小姐在旁边小声的说祝玉燕送来了一枝樱花,小山本看了很高兴,一定是思乡心切。

    祝玉燕:“?”

    她觉得这是意有所指,虽然不明白金茱丽是什么意思,但她肯定不能反驳她,所以她也跟着叹气:“人在病中,一定是最思念家乡的,不管是多么英雄了得的人都无法舍弃家乡的风味。”

    山本:“祝女士,我已经安排好了船支,准备送我的儿子回日本。你和苏先生要不要同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