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鱼饵，鱼钩

    轰隆！

    天边飘来一朵厚厚的乌云，迅速笼罩了整座新罗斯城，绵密爆烈的雷声在云层中凝聚，天一下子阴暗了，气压变低，街道上刮着刺骨寒风，尘屑混杂着破报纸飞舞。

    不止新罗斯城，整个韦克斯福德郡，都被乌云遮盖了。若是从平流层向下俯瞰，便能看到一团黑色的气旋盘踞在这座岛屿之上，缓缓旋转，并且还在不断扩大，而在气旋的中心，有一座落满黑羽的水晶棺，里面躺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年轻男子，他扶着棺沿站起，俊美的脸庞闪过一丝茫然。.

    他踉踉跄跄的翻出水晶棺，还有些不能适应走路的感觉，可亦步亦趋中，微躬的脊背挺直，步伐变得平稳，速度越来越快。

    推开阻挡前路的巨石，他来到了古堡的上方，望着四周的废墟，神色恍然，犹如失去了记忆一般，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躺在一片废墟之中，腹中传来的饥饿打断了他绞尽脑汁的记忆搜索，他开始寻找食物，可废墟里除了湿漉漉的苔藓和乌鸦的尸体，一个活物也没有。

    弯腰捡起一只乌鸦的尸体，他张开嘴，撕下一块酸韧的生肉，嚼了两口，眉头猛然蹙起，毫不犹豫的吐了出来。

    肉块惨白，挤不出一滴鲜血，他讨厌这个味道。

    乱石、泥土、枯树...古堡周围似乎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填饱肚子的东西了，沉睡了两千年的他，随着混沌意识的苏醒，越来越饥饿，体内每一颗细胞，都在发出渴求的呻吟。

    海浪声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看向波涛汹涌的海面，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成片成片的鱼群，一条条身体细长，没有鳞片的七鳃鳗在海面下滚动，它们欢呼着，柔软的身躯不停扭动，激起大股浪潮拍打悬崖，想要引起俊美男子的注意。

    男子凝视它们许久，仿佛感受到了什么，转身回到地窖，扛起水晶棺，回到岸边，助跑....高高跃起！

    噗通！

    修长健壮身躯宛如一条游龙，堪比专业运动员的入水姿势，没有溅起一点水花。俊美男子在海面下穿行，所过之处，成群的七鳃鳗纷纷躲避，用身体顶起水晶棺，跟在他的身后，飞快的向远方的港口游去。

    那里...

    有食物的味道！

    .....................................

    阳光马戏团的车队徐徐远去，马维站在教堂门口，仰望着头顶暴躁的乌云，面色凝重。

    乌云出现的瞬间，他的心跳突然加快，浑身寒毛倒竖。一开始，他以为这是在海上长期航行留下的后遗症，是自己太过敏感，可那盘旋的乌云，让他想起了终日笼罩在风暴与乌云中的死亡海域。

    三年前的那场暴风雨，也是这样一幅毁天灭地的景象...

    “爸爸。”

    尤妮亚拽了拽马维的袖子，指着东边的天空说：“那里，有一股很强大的力量波动。”

    “什么？是其他神明在使用魔法吗？”

    “不知道，但是有什么东西苏醒了。”尤妮亚眨着眼说：“今天晚上能吃咖喱吗？”

    突然从诡异力量跳到食物，让马维大脑险些没转过弯来，他抱起尤妮亚，捏了捏女儿的小鼻子，说：“想吃什么都行，不过你先告诉爸爸，你感受到了什么？”

    “嗯...”

    尤妮亚定定的看着东方，仔细感受了一番，回答道：“对方刚刚苏醒，还不能完全掌控强大的力量，疯狂扩散的魔力，引起了天空异象，如果要杀死它的话，一定要快，再晚...恐怕就来不及了。”

    “是敌人吗？”莱文追问道。

    马维瞪了他一眼：“能引起这种环境波动的存在，就算不是敌人，也很难成为朋友。”

    “那咱们怎么办？趁对方虚弱...”

    手掌向下一切，莱文做出一个凶狠的表情：“动手？”

    如果对方是敌人，趁机动手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可问题在于...

    “你能打得过它吗？”马维看向尤妮亚。

    “现在可以。”

    二话没说，马维立即打消了动手的念头。

    现在可以，意味着将来不行。

    等他们赶过去，再找到对方，说不定已经迟了。

    联合尤妮亚刚才说的，要想杀死对方，速度一定要快的结论，马维意识到，这次苏醒的超凡存在，实力远比鼠群之神强大的多。

    这个世界究竟在发生什么异变？

    为何诡异存在一个接一个的复苏？

    里面有没有什么顺序？

    神明降临的这半个多月来，韦克斯福德郡先是出现了诅咒，紧接着又迎来了可以引动天地异象的超凡存在...

    局势变得越来越混乱，越来越诡异。

    马维挂出牌子，关上教堂大门，早早的结束了今天的‘营业’，他需要好好思考一下，梳拢目前得到的线索。

    “Boss，恐怕你之前猜想的没错。”莱文走过来说：“先是鼠群之神，又是今天突然冒出来的鬼东西，我也感觉，这些超凡存在是被人唤醒的。”

    马维点了点头：“能唤醒这种超凡存在的势力，绝对不简单，截止到目前，咱们知道的，唯一有实力、有资格做这些事情的，只有那些大教会。”

    “你怀疑是命运三女神教会做的？”

    “只是怀疑，不是结论。命运三女神教会有实力做这件事，但他们不一定去做，因为每一个超凡存在的出现，都会引起大量平民的伤亡，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命运三女神也是需要信徒的！”

    “智慧神教他们呢？有没有可能，是他们在撤出温莎王国前，故意唤醒这些超凡存在，用来削弱命运三女神教会的实力？”

    “不可能。”

    马维毫不犹豫的否定了他的猜想：“无论是鼠群之神，还是刚才苏醒的超凡存在，它们连尤妮亚都打不过，又怎么可能是命运三女神教会的对手呢？一旦这些超凡存在造成了平民的巨大伤亡，命运三女神教会完全可以趁机清除它们，在民众面前塑造出自己高大伟岸的形象，吸引更多信徒，如此一来，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那...那要按照你这么说，命运三女神教会也有嫌疑啊！他们自导自演不行吗？”

    “自导自演当然可以，可是有必要吗？温莎王国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些许小教会根本不足以撼动他们的地位，只要徐徐图之，肯定能荡清内部隐患，慢慢招纳信徒，用这种快刀割肉的方法是不是太蠢了点？”马维说：“何况温莎王国正要发动一场战争，在战争前夕搞这些小动作，没个10年脑血栓根本干不出来。”

    “万一是战争的消息泄漏了呢？其他大教会趁机搞事，打算让温莎王国后院起火，应接不暇....”

    “要搞事，也应该在王都所在的东岛搞事，在军队没有任何调动，驻扎着二十万陆军的西岛搞这些干什么？各个教区的主教会坐视不管吗？除非...”眼睛虚眯，马维想到了一种可能：“他们要唤醒的超凡存在，不止一个，如果是遍地开花的话，温莎王国确实会很头痛，甚至会影响到接下来的战争计划。”

    随着超凡存在的出现，局势渐渐脱离了马维的预估和掌控，别说他了，估计就连命运三女神教会也料不到这些！

    如果超凡存在不止在温莎王国出现，那事态就更严重了，最差的情况...

    整个世界都将陷入混乱！

    混乱，意味着毫无秩序、规则可言，这种大乱斗的局面是马维最不想看到的，没有之一！

    “咱们掌握的线索太少了...”

    马维从怀中拿出莱文拓印的石碑密文，沉声说：“现在我敢肯定，三年前智慧神教派出那艘前往死亡海域的船只，背后有很重要的目的了...恐怕他们不是为了金银财宝，而是那块厄运石碑！”

    “Boss。”

    莱文突然皱着眉头，脸色古怪的说道：“咱们进行思考的大前提，似乎出了点小小的问题。”

    “什么问题？”

    “那些大教会，真的有神明降临了吗？”

    这话让马维听得一愣，莱文急忙补充道：“你想啊，事到如今，咱们一直都是按照大教会同样发生神明降临的思路来进行推理的，可谁也没见过他们的神啊！”

    “吉尔伯特·威尔金接到了神谕。”马维摇摇头：“他也确实能动用伏都之神丹巴拉赐予的力量，所以大教会一定是有神明的。”

    “神谕又不代表神明真的降临了。”思路清奇的莱文说：“根据咱们获得的线索，半个多月前那场地震，跟神明降临有直接关系。可三年前智慧神教前往死亡海域，带出了一块与超凡力量有关的厄运石碑，这证明他们早就知道世界上有超凡力量存在了，既然如此....”

    “早在三年前便拥有布局能力的智慧神教，为何没有第一时间发起战争，反而是没有得到厄运石碑的温莎王国后来居上，先行一步对罗曼诺夫王国宣战呢？”

    “失去了天启神教庇护的罗曼诺夫王国，就是一块最嫩的肥肉，智慧神教完全可以占尽先机，提前备战，抢一块最大的蛋糕出来！”

    “谁说的？”马维眉梢一挑，反驳道：“在神明降临之前，王权是碾压神权的，就算智慧神教提前得知超凡力量的存在，也不一定能劝说波庞王国国王伊凡十四进行备战！要知道，几十年前，波庞王国刚经历了一场大败，到现在还没缓过劲儿来呢！”

    “哦对...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咧了咧嘴，莱文不说话了。

    教堂里陷入一片死寂，气氛有些压抑，马维思考莱文说的那番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目光闪烁不定。

    如果大教会的神明并未降临，只是传达了神谕，那....

    这岂不是真理教会发展的绝佳时机？

    尤妮亚坐在爸爸旁边，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抱着本子涂鸦，反倒是蹲在边上的胖橘打破了寂静。

    “我认为莱文的说法是有可能的。”胖橘开口说道：“虽然我不知道命运三女神教会高层具体怎么考虑的，但如果换做是我，我一定会先铲除王国内部的不稳定因素，再发动战争。”

    “别看温莎王国颁布了《新宗教法》，看似来势汹汹，实际上都是一些温和手段，拥有几百万信徒的神明，肯定比小教会的神强大不知多少倍，何不用雷霆手段，直接降维打击，铲除咱们呢？”

    “不用对信徒下手，只需杀死小教会的神，信仰自然崩溃，一切回到正轨，整座王国信仰统一，岂不更好？”

    “他们迟迟不肯动用武力，八成是没有杀死神明的把握，或者说，即使他们能杀死小教会的神，自身实力也要大损。”

    “这一切的基础，都建立在他们神明没有降临之上，如果命运三女神降临了，实力强大的祂们，根本不必害怕小教会的神，不是吗？”

    听完胖橘的推理，正在涂鸦的尤妮亚停下铅笔，往爸爸怀里靠了靠，缩着脖子，打起了哆嗦。

    胖橘的五句话里，说了三次杀死小教会的神，身为当事人的尤妮亚...

    真的太谢谢它了。

    “女神，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注意到她表情异样的胖橘，赶忙跑过来，在尤妮亚怀里蹭来蹭去，全然没有对其他人的高冷。

    备受鼓舞的莱文，想上来摸摸胖橘的脑袋，表达自己的友好之情，却挨了对方一爪子外加充满威胁的哈气。

    马维站起身，走到神像下方，一边仰望表情慈善柔和的神像，一边叹了口气：“如果你们的猜想是正确的，那后果就太可怕了啊...”

    “什么意思？”莱文不解道：“大教会的神明没有降临，这对咱们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吗？”

    “我从不觉得自己特殊，既然真理女神尤妮亚降临了，那么其他教会的神明降临最多只是时间问题，或者有什么特定的条件。”

    马维轻声说：“仔细想来，《新宗教法》除了掘其它教会的根以外，恐怕还有另外一层目的，那就是不断施压，逼走其他拥有神明的教会。”

    “智慧神教、裁决神教、丰饶神教...它们都有各自的王国作为背景，不至于无家可归。”

    “而在大航海时代过去的今天，世界上的陆地都被发现了，它们要么成为了殖民地，要么拥有自己的文化、信仰和国家，真正意义上，没有教会存在的‘乐土’，只剩下罗曼诺夫王国了，但他们施行的政策是无宗教制。按照常理，并不强大的小教会根本不敢踏足那片土地，可如果发生了战争呢？没有神明支持的罗曼诺夫王国，一定会改变政策，届时...”

    “小教会们一定蜂拥而至，争先恐后的抢夺最后的发展机会。”

    “我一直在想，温莎王国凭什么敢举国之力，发动全面战争呢？他们不怕被其他王国背刺吗？”

    “现在看来，估计这些王国早已达成了共识，利用《新宗教法》或其他类似的法案，和平逼走本国内的小教会，不流一滴血的把他们驱赶到罗曼诺夫王国，然后...一网打尽。”

    “真是聪明...”马维自嘲一笑：“饵在新罗斯城，钩子，却下在了千里之外的罗曼诺夫王国。”

    “如此阴险毒辣的计谋，真符合那群躲在暗地里阴仄仄的老不死的风格。”

    “这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啊....”柯学的菜头的神父马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