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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青觉得方渐青十分奇怪,是从珠宝店出来之后开始的。 从国金中心到家的这段时间,方渐青说的话还没超过十个字,就连晚上吃饭的时候他都没吭声,甚至还少见的迟到了。 方渐青定下的晚饭时间是六点整,但他将近六点半才出现在餐桌上,看到陈青已经快吃完了也没有训斥她不遵守他的规则,只是思虑深重地吃着饭。 林妈用目光向陈青询问,陈青微微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陈青还有课堂作业,吃完没等方渐青便上楼进了房间,林妈看见方渐青一直盯着陈青的背影,直到看不到了才收回目光,沉默又缓慢地继续吃着晚饭。 一直等到方渐青吃完,林妈才动手收拾桌子。 今天的菜剩了不少,陈青胃口一直不大,情有可原,但方渐青也吃这么少就是大问题了。 林妈心里疑惑又发愁。 在方渐青上楼前,林妈喊住他:“渐青。” 方渐青转过去询问什么事情。 “我看你胃口不好,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她一脸担忧。 方渐青安静了至少半分钟,中途回头往陈青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又转回来看着林妈,用很低的声音问:“林妈,您知道我和陈青有什么吗?” 如果要让林妈说陈青和方渐青是什么关系,那她不能说清,却有个大概轮廓。 在车祸之前的两个月,一天夜里,她刚好起夜,隐约听到厨房有动静,便去瞧了一眼,但这一眼却瞧出大事情。 大抵是陈青半夜饿了,不想麻烦她,便自己煮东西吃,但陈青也算是被娇生惯养大的,从小没开过火,能煮出什么来,于是方渐青主动请缨。 那天也是林妈第一次知道,方渐青这大少爷原来还会做饭。 空气中还有食物的香气,林妈站在拐角处,潜意识告诉她不要出声,她听见陈青问出了和自己一样的疑惑,而方渐青用平静的语气对陈青诉说着过去。 方渐青说他会做很多事,做饭洗衣,又或是处理伤口,都不在话下,都是以前被拐卖的时候学的,因为那时候环境太差,保护好自己,做到活下来就是最要紧的事情。 还在人贩子手里的时候,方渐青觉得那已经是世上最可怕的事情,后来他才知道是年幼的自己太过天真,分明被买走之后的生活才是真正的阿鼻地狱。 他到底做错什么要承受这些。 直到很久以后,方渐青才明白命运没有好坏之分,它是摇摆不定的,必须要与之抗衡。 在山里的那几年,所有家务都是方渐青来做,如果没有完成,那么那一天只能饿肚子。饿过几回之后方渐青就吸取教训,无论如何要把表面功夫做足,至少混到一口饭吃。 再后来,方渐青学会藏东西,知道没有人能依赖,他把一切对自己有利的东西藏起来,不放过任何可能活下来以及逃出去的机会。 方渐青说,在那里,他根本没有私密空间,房间连门都没有,随时有人可能进来。 养他的男人常年酗酒,经常半夜闯进他房间,被吓到神经衰弱,整夜整夜的失眠倒是轻,重的是那个男人会打他,他呼救无门,只能抱头强忍,因为还得靠那个男人活下去。 在被拐卖的几年时间中,方渐青一共跑了三次,但每一次都被抓了回去。 逃跑的代价是意料之中的痛苦,并且一次比一次痛苦,让方渐青求生的心愈发弱,性情愈发阴晴不定,深刻明白了哭和求饶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有一回方渐青忍无可忍,在枕头下面藏了一把刀,想和那个男人同归于尽。但最后那把刀还是没派上用场,因为在某个瞬间,方渐青还觉得自己有未来,他不能让自己葬送在那里。 方渐青说了很多,都是他从来没对其他人说过的,隐秘的、痛苦的、不堪入目的过去,是正常人听到都会觉得方渐青可怜至极的程度。 但方渐青不需要这种可怜,他没有告诉父母是怕他们愧疚担心,而他告诉陈青不是想要她的可怜心疼,只是想要告诉她。 把自己的从前和未来,好的和坏的,统统交给陈青。 林妈抵着墙,听得心惊胆战,用力地捂着嘴,眼里满是泪光,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不多时,她看到月光把两人的影子照到了身边的墙上,像互相靠近的晨露,模糊了边界,或许是方渐青把陈青抱上了餐桌,白墙上逐渐映出一个相连影子,随后有亲昵的低语传来。 林妈终究是没忍住,探出头看了一眼。 可以这么说,那是她在方家这么多年,和方渐青接触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到他露出那样温和的表情,眼里满满的笑意,在昏暗的餐厅也好像放着光。 然后,她听见方渐青低笑着问:“陈青,你是不是害羞了?” …… 第二天,陈青起得很早,只是为了和方渐青一起吃早餐。 但出乎意料的是,到了七点半方渐青还没有出现在餐厅。 “林妈,他没下来吗?”陈青奇怪道。 林妈欲言又止,半晌才说:“渐青他很早就吃过出门了。” 陈青顿了顿,放下吃了一半的面包:“出门了?” 虽然方渐青的确没有什么理由要向陈青报备,但这么明显的故意错开和陈青一起用饭的时间,一声不吭地出门,的确是第一次发生。 陈青盯着盘子里的面包片静了会儿,起身离开了餐桌。 林妈见状张嘴想说什么,不知为何又默默闭上了嘴。 上楼后,陈青没回房间,而是站在方渐青灰蓝色的房门口,盯着金属门把上由于年深月久而出现的道道划痕,她忽然觉得自己和被她丢在盘子里的面包片也没什么差别,都一样被丢下被遗忘。 她想起方渐青出院之后第一次和她见面,那时候方渐青问她,是谁让陈青进他房间的。 陈青说自己忘了,那是真的忘了。 因为方渐青早就默认陈青可以随意进出他的房间,甚至有时候陈青在自己房间好好的待着,方渐青会忽然过来,将陈青抱到他的房间。 方渐青房间的窗户下面的那个小平台,十分狭窄,但两个人抱在一起正好。 他们会在夜幕的注视下接吻,月光长了脚似的爬上他们的脸颊,陈青在接吻的缝隙偷偷睁开眼睛看方渐青,看到他闭着眼都深情的样子。然后她会被方渐青抓住,他会笑着说:陈青,你偷偷看我干什么? 那个时候,陈青真的觉得来日方长。 一直到这个短暂的周末结束,陈青都没有再在这幢房子里遇到方渐青,返校前给方渐青发的信息等了两三天也没有回音。 陈青少有的感到困惑与迷茫,她自以为懂方渐青,但实际上完全不懂。 分明之前都还好好的,陈青觉得一切都在变好,甚至怀疑方渐青可能想起点什么,但只是从商场回来,方渐青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眼睛里的那点温度都消失不见,甚至显而易见地在避开她。 这种感觉像什么,像是玩恋爱模拟游戏时,因为一个可笑的错误选项而丧失攻略对象的所有好感值,更可悲的是无档可读,没有后退的路,只能硬着头皮重新来过。 但如果真的游戏也好,那至少还有攻略可查,知道是在哪个关卡出了问题。 可惜这一切并不是游戏,陈青再怎么冥思苦想都是徒劳,因为答案只有方渐青知道。 不过方渐青再躲也没用,方时安生日那天,他们还是得见面。 有了这个认知,陈青便不这么着急,只是盼着快点到那天。 短假期间,她没有再去方渐青家借住,而是在回家前先去了一趟福利院。 院长安排陈青给孩子们上一堂课,陈青准备了很久,从演示文稿到课堂讲义,由于不习惯于在太多人面前讲话,陈青甚至在学校的空教室里演练了很多遍,只为了正式上课的时候少出错。 不过结果比陈青预想的要好,不管她有没有出错,孩子们的反应倒都是正向的,这让陈青觉得之前的努力没有白费。 课后一个女孩子拉住陈青,说她漂亮,结果旁边的孩子都围了上来,一个个说着“我也觉得”,陈青被夸得浑身不自在,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 直到院长上来解围,她才松了一口气。 她们到操场上逛了逛,院长告诉陈青,之前的项目批下来了,操场要扩建,可能还要增加一些基础设施,以后孩子们也有更多娱乐项目。 “陈青,真是多亏你了。” “没有,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就是凑了点钱。” “哪有,你可帮了大忙,除去你这么多年零零碎碎捐的那些钱,还有你男朋友捐的钱。”院长一脸感叹,“去年要不是你男朋友的那笔钱,我们收到的那个淋巴癌的孩子哪能这么快开始化疗。” 陈青停住了脚:“什么钱?什么孩子?” 院长告诉陈青,去年方渐青来过几次福利院,想了解她以前的事情,起初院长担心方渐青别有目的,所以没有透露细节,不过方渐青也不勉强,只是问一些以前喜欢玩什么玩具,又或者是最喜欢上什么课,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 方渐青最后一次来,刚好碰上她们把一个患上霍奇金淋巴癌需要高昂手术费而被父母抛弃的孩子接回福利院,方渐青询问了一下情况,二话不说捐了一大笔钱给那个孩子。 后续还陆陆续续地捐了不少钱,不过都让院长不要和陈青说。 陈青沉默少顷,问院长为什么现在又和她说了。 院长说因为方渐青很久没来了。 “我能看出他是个很好的人,虽然乍看有些不近人情,但意外的爱笑。每次说到你,他的表情都很认真,听我说你在玩具车上摔倒的事情都能笑个不停,我觉得他一定很在意你。” “我以为有一天会看到你们一起来这里,没想到后来他再也没来过。” 院长谨慎委婉地问:“你们是不是分开了?” 从福利院出来后,陈青提着院长非要塞给她的两袋礼物回家。 走到大路上的时候,天上开始下雨了,而且很快变得有些大,陈青站在屋檐下,等着久久不来的车,看着蒙上一层雾气的街景与路人被打湿的裤腿,可能是因为忘记带伞,所以忽然变得很难过。 又在看到脚边的积水分成两股流走的时候,在心里想,世上会不会有两个方渐青。 一个是对她好,无论如何都站在她身边,将陈青规划在未来里的方渐青,而另一个,是对陈青说没有人能永远陪着她,和其他女人约会,若即若离的方渐青。 他们身上有一些相同的特质,但又有很大的不同。 陈青觉得他们应该是两个人。 但等到车来了,坐上车,看到刚刚的街景远去后,陈青又想:错了,不是的。 她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方渐青只有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