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三章 不香了
当傲国驾驭符舟返回无相神山的时候，船上众人只见下方山门附近竟是人头攒动，人山人海。 此时距离时序秘境被木剑仙再次封入时序长河，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 有关于时之秘境的变故，还有木剑仙斩断时序长河的前后因由，开始疯传于整个宗门上下。 这使得成千上万的弟子闻风而至，他们在山门附近翘目以盼，想要瞻仰助木剑仙脱困登神的牛人。 不过让他们失望的是，傲国大手一挥，将舟上的众弟子放下之后，就又驾驭符舟直趋天澜居。 楚希声自始至终都没下过船。 众位大长老也都没有露面，他们都等着亲眼见证楚希声栽下那颗血松种子。 此时李长生却接到知客院的一张信符。 知客院位于无相神山的半山腰，负责接待四方来客。 而就在半個时辰前，神荒不老城的城主‘苦苍生’与太上长老封不明联袂前来拜山，意图求见宗主李长生。 知客院不敢自专，他们将这位请至千秋殿奉茶，同时发来信符请示。 李长生现在却哪有心思去见这位神荒不老城的城主？ 他稍作凝思，忖道今日值守知客院的似乎是韩长老？ 无相神宗的各大院堂殿阁，都由一位二品大长老坐镇执掌。 唯独山腰处的知客院是例外，只由几名修为三品的知客长老轮班负责宗门日常的待客事宜。 这位韩长老正是其中之一。 这家伙的脾气，似乎是三人当中最暴躁的一个，其实不太适合当知客长老; 嗯，好得很！ 李长生就直接拟了一封信符，意思是他李长生与诸位大长老百务繁忙，暂时无瑕去接见客人。 李长生令这位韩长老继续招待，务必要热情周到，让这位城主大人宾至如归。 就在李长生拟符之际，战堂大长老傲国等人，也看过了李长生传递的信符。 清虚子与卢守阳等人城府深厚，性格持重，都没说什么。 神丹院大长老王知命常年伴火，火气十足。他看了信符之后，就直接一声嗤笑：“这位苦城主来的好快，神荒不老城距此足有一万三千里，他却能领先我们半个多时辰，来我们这里拜山。” 这人必定是动用大量灵石开辟天门，以虚空挪移之法赶至无相神山， 至于此人的来意，此间诸位大长老都心知肚明。 神荒不老城与无相神宗离心离德已不止一日。 这家二品玄宗在大约二千三百年前完善了一门直指一品的元功，还开辟了一门独特的圣传，从此势力大增。 之后神荒不老城的历任城主都野心勃勃，想要使自家宗派更上层楼，跻身当世神宗之列。 不过在往常，神荒不老城行事还算收敛。 他们虽然与无相神宗屡生龃龉，却还能维持面子上的盟友关系。 直到最近几年，神荒不老城渐渐猖狂无忌，不但在北地大肆扩招弟子，还屡次将手伸到了幽州与青州等地，与无相神宗数次爆发冲突。 战堂大长老傲国也青着脸一声轻哼：“见什么见？将此人逐出无相神山便是，没什么好谈的。” 无相神宗的‘战堂’，负责的是无相神宗势力范围内所有战事与江湖争斗，所以近年无相神宗与神荒不老城的几次冲突，都是由傲国一手处理。 这位对神荒不老城不满已久，最近几年都主张解除同盟。 “我也觉得该赶出去！” 方不圆一点都不嫌事大，他扯着唇角，笑容讽刺：“近年来朝廷对神荒不老城的支持不遗余力，让神荒不老城那些人有恃无恐，日渐骄横，做事是越来越不讲究，吃相越来越难看。光是今年，他们就配合朝廷巧取豪夺，抢了我们在秦，云，冰，级，绝诸州近一成的药材生意。 苦苍生那厮平时对我们也是爱答不理，我父亲与傲大长老为门下弟子冲突的事情去登门理论，几次都被他避而不见。前次还是傲大长老发飙，在神荒不老城内大闹了一场，连续打伤他们三人，才逼得苦苍生露了一面。 现在这老狐狸感觉朝廷靠不住了，担心我们秋后算账，又想低头做小，继续首鼠两端，风吹两边倒，哪有这样的好事？” 巡山院大长老方正皱着眉头，状似不满。 他一直等一直等，等到方不圆说完，就拿眼怒瞪着他：“给我闭嘴！你这逆子，这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众人哑然失笑，都知这位方长老比傲国更激进。 此人曾数次建言宗门，认为最好是在魔劫爆发前，先全力扫除神荒不老城这个腹心之患。 “行了！神荒不老城大节未亏，也无实质上的背盟之举。苦苍生身为大宗之主，我们该给的体面还是要给。不能让别人以为我无相神宗恃强凌弱，没有礼数.” 李长生大袖一摆，白胖的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先让韩长老在知客院先招待着，待我有了空暇，再听这位怎么说吧。” 方不圆闻言了然。 李长生言下之意，还是准备晾苦苍生一阵。 等到这位有了空暇，那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近年神荒不老城与无相神宗之间的恩怨，也没那么容易过去。 至于李长生所说的该给的‘体面’什么的，其实都是虚的。 他甚至不愿将那二人请上山顶，也没安排一位大长老前去接待。 戒律院大长老卢守阳眯着眼，神色冷厉：“此事宗主自有决断，尔等无需再议。且卢某有一言，请诸位谨记，今日苦苍生之所以愿低下头来与我宗虚与委蛇，是因楚希声助木剑仙脱困登神，是木剑仙的声威所致，与我等这些人何干? 如今北地魔劫未解，我宗的内忧外患也没能平复哪怕一桩，我们哪来的资格骄狂？” 清虚子闻言唇角微抽。 卢守阳的话虽说的难听，却是事实。 人家苦苍生来无相神宗拜山，做小伏低，卑躬屈膝，全是因楚希声救了木剑仙。 并非是因无相神宗本身的力量，让神荒不老城生出了戒惧之心。 木剑仙确实是出了名的知恩图报之辈，可以作为无相神宗的依靠。不过他们如因此自骄自满，目空一切，那就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卢师兄此言有理，不过燕某还是很解气。” 御堂大长老燕归来虎须微动，豹眼圆睁：“宗主，你这次不让他们神荒不老城把之前吞下的东西都吐出来，再给我们无相神宗一个交代，燕某也是不依的。 还有他们与朝廷究竟有着什么勾结？是否欲背盟弃义？这些事不交代清楚，就不妨试试我无相神宗的刀锋，是否锋利？” 他拍着楚希声的肩，又搂住了楚希声的肩膀，哈哈大笑：“这次我宗上下都沾了小楚的光，让燕某人也出了一口恶气，没想到苦苍生那老狐狸也有着今天。唔~到了！” 燕归来看向了符舟下方。 下面正是天澜居，这里距离山门那边本就只有几十里的距离。 楚希声受宠若惊之余，心里却有些发虚。 他有点后悔，自己干嘛非得将这颗木剑仙的种子栽在天澜居？ 楚希声担心的是楚芸芸。 楚芸芸的修为还没恢复，‘无极斩’无法持久使用。 一旦这些人照面，楚芸芸的身份多半瞒不住。 不过楚芸芸暴露身份，也不全是坏事。 就楚希声对李长生与无相神宗的这些大长老的了解来看，这些人应当是乐于接纳楚芸芸的。 楚希声这个‘睚眦圣传’还是小幼苗一只，还需要浇水施肥，小心呵护；霸武王秦沐歌却已是擎天大树，只要她恢复伤势，就能为无相神宗撑起一片天空。 不过当楚希声随着傲国等人落地之后，却发现楚芸芸不在天澜居内。 楚希声心神微松之余，又有些遗憾。 他随即拿出了那颗血松松子，准备将这种子直接埋在天澜居的院子里。 不过却被清虚子拦住了。 这些无相神宗的大长老，先是化身拆迁工，将附近的四个小院落全数夷平打通，整修出一片广达五十亩的院落。随后又设下香案，一起神色恭谨的往天空拜了拜，这才让楚希声把种子埋下。 不过仅是种子还不够，还得由楚希声割开腕脉，滴入鲜血。 他的血液，才是激发木剑仙这具分身化体的关键。 那颗血松松子随后就像是打开了开关，在几人眼前迅速发芽成长。 仅仅顷刻时间，这株血松就长到了九丈余高，笔直挺拔，傲然屹立，枝叶茂盛，红荫如盖。 此时李长生又神色肃穆的从虚空中抓出了一个瓷瓶，从里面倒出了一滴翠绿色的液体，滴在了血松的根系部位。 原本这株血松的生长势头已放缓下来，可随着这翠绿色的液体被它的根系吸收，这株已经疯涨到九丈高的血松，又继续往上疯狂攀升，还扰动着周围的木金二系元灵动荡不休， 也就在同一时刻，位于山腰处的知客院‘千秋殿’内。 苦苍生正端坐于殿内喝茶。 这位神荒不老城的城主虽然姓苦，长得却一点都不苦。 在神荒不老城的许多女弟子眼里，他其实很‘甜’。 苦苍生形貌非常年轻，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左右。 他脸白得发亮，五官俊美柔和，又线条分明，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块无瑕的美玉熔铸而成的玉人。 不过这位的眉心正皱成了一个‘川’字，面色也凝冷到快要滴出水来。 负责接待他的知客院韩长老，已经向他表示了歉意，说是无相神宗之主李长生事务繁忙，暂时无瑕前来，让他耐心等候。 苦苍生嘴里微微发苦。 他手中的茶是无相神宗培育的上好灵茶‘紫府青’，苦苍生却喝不出一点滋味。 苦苍生临来之前，就已料到了无相神宗可能不会给他们好脸色。 可他还是没想到，李长生那厮竟会这么不给面子。 这何止是不给他们好脸色，而是明目张胆的羞辱！ 李长生此人素来阴险狡诈，口蜜腹剑，喜好惺惺作态。 他八面玲珑，绝不会在礼数上得罪朋友，更不会没缘故的折辱他人，尤其是无相神宗的同盟。 此人现在这么做了，只能说明一件事，无相神宗对神荒不老城的耐心已尽，已经不惜撕破脸皮。 无相神宗将他们请至此地奉茶，是李长生给他的最后一份体面。 如果接下来双方谈不拢，两家就得刀兵相见。 跟随苦苍生过来的神荒不老城太上长老封不明，却是怒不可遏。 他脸色黑如锅底，瞪着对面的韩长老：“你们无相神宗是什么意思？我家一宗之主前来造访，却被你们晾在这半山腰，连一个主事之人都见不到，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韩长老顿时面色一沉。 此时换成知客院其他两位知客长老，可能会和颜悦色，好言安抚。 韩长老却不愿惯着对面的这两位，他放下了茶杯，冷冷一笑：“封长老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自你们二位登门以来，我们都是好水好茶供着么，一点都未失礼数，至于待客之道，你们神荒不老城是什么样的待客之道，我们无相神宗就是怎样的。” 说来也巧，就在两个月前，他曾跟随燕归来一起去了神荒不老城，去拜访过这位苦城主 缘由是因无相神宗有几个弟子在云州发现了一条玄青石矿脉，却被神荒不老城的人打伤强夺。虽然事后他们讨回了公道，砍了对方几条手。可那边的矿山生意，却因朝廷拉偏架的缘故搅黄了。 傲国与方正二人一起带着他这个知客院长老前往理论，苦苍生却是连续两日避而不见，下面的人则是一推三不知，说是做不了主云云，以至于傲国雷霆震怒，当场发飙。 他们虽然逼迫苦苍生答应退还矿脉，结果一拖再拖，一直没有下文。 事后江湖上还传出了傲国蛮横霸道，仗势欺人，欺辱盟友的名声。 韩长老对此事一直郁郁于心。 没想到今日风水轮流转，仅隔了两个月，神荒不老城的苦苍生就不得不登门造访，来求见他们宗主。 这真是天道好轮回。 他们家的那位‘血睚候选’硬是要得！居然救出了木剑仙，还助祂登神。 他似乎是叫楚希声？ 不意秦沐歌之后，宗门里面竟然还有这样的英杰崛起。 韩长老满心舒爽，忖道改日在门里面遇到了楚希声，该请他喝一喝自己酿造的独门仙酿。 封不明的面色青白变幻，显然也想到了数个月前的那桩事，他咬着牙：“李长生如果不愿见我二人，那就直说便是，何需如此折辱？你们无相神宗这么做，就不怕北地诸宗心寒齿冷？” 韩长老凝神想了想，就抬起了茶盏：“莪们宗主确实抽不出空，二位如果感觉韩某招待不周，那就请回，改日再来。” 这是端茶送客之意。 封不明只觉心脏一阵闷痛。 他当即就欲起身，拂袖离去，旁边的苦苍生却伸手过来，将他的肩膀牢牢按住，也让他没法再说话。 此时殿中的气氛已凝冷如冰，尴尬不已。 韩长老坐了一会，自觉与对面这两人两看两相厌。 他想反正也撕破脸皮了，也就连面上的礼数都不想顾，直接起身道：“韩某还有客人要接待，请二位在此稍候，韩某去去就来。” 接下来一整天他都不打算回来了，难受。 这知客院长老一职还是早点卸了的好。 而就在韩长老离去之后，封不明就转头怒目瞪着苦苍生：“宗主！无相神宗这是欺人太甚，你怎么就忍得下？“ “忍不下也得忍，受辱总比流血得好，” 苦苍生收回了手，面色清冷道：“我算过了，今日之后，无相神宗的战堂至少可从各地抽调出三千弟子，他们的御堂则能抽调两千。无相神宗难得能空余出这么多战力，会干坐着不动？你难道愿意当一只杀鸡儆猴的鸡？” 封不明不由哑然。 他知道苦苍生说的没错。 木剑仙登神，受李长生礼聘成为无相神宗太上长老，使得北地时局出现了巨大的变化。 这变化体现于于方方面面。 无相神山的敌人会变少，能够动用的战力也就会相应增加， 无相神宗势必会趁着还有余力的时候，赶在魔劫爆发之前清理一番北地，扫除卧榻之侧的一切隐患。 他们神荒不老城往日里跳得最欢，对无相神宗的威胁最大，如今也就最可能被无相神宗杀鸡儆猴。 无相神宗甚至都不需要找什么籍口，仅仅是近几年来的数桩恩怨，无相神宗就有足够理由对他们下手， 这是在还债，他们以前从无相神宗嘴里虎口夺食夺得越痛快，现在还债就还的越痛苦，越憋屈。 封不明心里隐隐生出了悔意，之前确实做得过份了点，没有了忌惮。 只是谁能想到呢？无相神居然还能从时之秘境里面救出一个木剑仙？ 而此时苦苍生的神色一动，看向了无相神山的山顶处。 他感觉周围的木元之灵剧烈扰动，也看到了山顶处一株正在迅速拔起的巨大血松。 苦苍生感觉自己嘴里面的苦味就浓厚一份。 “苦哉！这位木剑仙待无相神宗何其之厚！” 封不明的面色也微微一变。 那是木剑仙的分身法体，封不明观其灵机，就知道这株血松一旦完全长成，至少是半步超品的战力。 这意味着未来的无相神宗，会永远多一位半步超品的高手坐镇本山。 就更不用说木剑仙的本体神意，也可能会借助这株血松降临凡尘。 这对于有意取无相神宗而代之的神荒不老城来说，简直是莫大的噩耗。 ※※※※ 楚希声栽下的血松，最终长到了九十九丈高，它的树干膨胀到需要五十多人合抱，树冠则广达二百五十多亩，不但将整个院子覆盖在内，还往外伸展出了一大片。 李长生等人一点都不嫌这树冠遮蔽阳光。 他们完全不吝钱财，死命的把各种木金二系的奇珍压榨成汁液，滴入到血松的树根处，催发这血松成长。 楚希声在旁边看着，只觉心里阵阵抽疼， 其中一品的奇珍，他就见到了三种，其中的一品‘青龙元血’，李长生就滴了足足二十滴。 其余二三品的奇珍就更多达二十余种，数百余件。 这些人恨不得这血松的树冠，能够覆住整个无相神山的顶部。 ——那意味着无相神山又将多一层防御，且是一层达到一品阶位的强大剑罡！ 不过在血松长到了九十九丈高之后，还是停了下来，那些树枝上开始结出了大量松子。 这是它无法吸收那些奇珍中蕴藏的强大精元，导致精元外溢的结果。 木剑仙的分身化体，自然是不用担心拔苗助长的，不过哪怕强如木剑仙，也不能违逆生命的基本规则。 短时间内，木剑仙的这具躯体就只能长到这地步了。 楚希声通过融入这血松内部的血，凝神感应着它的变化。 这株血松目前的‘修为’境界，大概是一品下的阶位，当然它能发挥出的战力，要远超一品下， 唯独这株血松不能动，祂的剑气目前也只能覆盖周围百里。 不过木剑仙的分身化体，还可强行破开虚空，远隔数千里，甚至上万里出手。 只是破开虚空需要消耗力量，在三千里范围内，木剑仙的力量就会降低到二品；一万里左右，则会降到四品。 不过这位身具的武道，剑意，绝不是世间的四品高手可以比较。 除此之外，楚希声每年还可从血松身上折下三根树枝。 以后遇敌的时候，他只要将这些树枝栽在地上，树枝就可迅速发芽生长，战力相当于木剑仙的一个四品分身。 而未来随着这株血松逐步成长，直到提升一品，甚至至半步超品的境界，那时它的能力也会相应增加。 如果楚希声有足够寿元，活到一万年后，还可等到这株树进入超品境界。 楚希声暗暗咋舌，忖道自己这次真是抱了一个金大腿——不，是大象腿！ 这果然是无上仙缘。 就在此时，白小昭发出了一声欢呼。她一个闪身冲上树，从树冠中抓了几颗松子，回到了楚希声的头顶。 不过当白小昭咬开松子的壳，把里面的肉吃下去的时候，却又心虚起来。 ——这都是木剑仙的子子孙孙，吃这些松子，似乎有些不敬？ 她迟疑的看楚希声：“兄长，这些松子我还能不能吃？，” “放心吃。” 方不圆也从树冠中去了一颗拳头大的松子，他一口咬开壳，嘿嘿一笑：“怎么说呢？这树木的种子，就等于我们人族雄性凝聚的生命精华，还算不上他的子孙，吃了没事的。” 白小昭听了之后先是不解，等她想明白的时候，就狠狠瞪了方不圆一眼。 她感觉嘴里的松子，忽然就不香了。开荒的霸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