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眠

    又是月底，谢琰东从医院里出来回到岗位上工作，好在没落下什么后遗症，就是人瘦了不少，看着怪招人疼的，也不怎么说话，每次在市局盯着唐景珏的位子不吭声。秦斌过去拍拍他的肩膀，他就平静地问秦斌什么事。

    白池也还没醒，没什么要醒的意思，秦斌手头上专案组的事也就这两天就结了，结案以后他肯定要回枫泾，想着这周末去请个大神跳一跳，看能不能把白池的魂从封港跳回来。

    这回来医院是张蓝岚陪他来的，林齐的事情尘埃落定以后，张蓝岚倒是沉稳了不少，没刚开始那么咋咋呼呼的了。

    林齐办的混账事只多不少，当时把张蓝岚的指纹故意放在现场，其实还是想为那女孩报仇，秦斌觉得林齐到最后可能知道他喜欢的是谁，就是被仇恨左右了。张蓝岚是个好姑娘，林齐配不上她。

    “秦队，到了。”张蓝岚麻溜把车停好。

    秦斌看着现在的张蓝岚觉得也挺好，想不受影响是不大可能，但总得来说这姑娘看得挺开，要是……

    “那会几点开始来着。”秦斌问。

    “三点吧，就这会，应该开始了。”

    今天是政府开季度述职大会，互联网发达以后，这两年都是以直播的形式搞，私密性一弱他们好多事就不能明说，得更官方更含蓄，更能让老百姓听懂。

    白池病房里的电视上也在播这个会，丁鸣春调出来的，觉着不管白池还想不想知道结果，这都是政府欠她的一个交代。

    专案组的发言人代表正在发布会上讲话，表彰白堇年的杰出贡献，对他曾经做过的事情歌功颂德。当然，公开在媒体之下的都是化名，不过“蜂鸟”这个在基地和警局中被封印的名字还是出现在了公众面前。

    在发布会之前就有过一些捕风捉影的信息传出来，毕竟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真正做到密不透风是不可能的。

    消息传出以后群众反响比较激烈，各类媒体争相推出以“蜂鸟”为主题的刊文，另外据杨远征所说，有几家红字打头的影视公司找到他们，想请市局做顾问，以“蜂鸟”的事迹为蓝本拍摄电视剧和电影，这事秦斌没做主，他想等白池醒过来，听白池的意见。

    秦斌还记得杨远征跟他提过，白堇年有蜂鸟这么个名字属实凑巧，但他从网上查了一下，蜂鸟本身体型过小，不易形成化石，所以至今的演化史尚是未解之谜，倒也合适。

    可现在白堇年走过的路一步一步地放在聚光灯前面，它居然以这种方式广为人知了。

    发言人说各衍生产业可以大力发展，表彰“蜂鸟”英勇无畏、勇于牺牲的精神，“蜂鸟”的精神形象应该影响着一代又一代为人民服务的人。

    都是一些官话，秦斌听着也不觉得稀奇。

    当然，发布会上除了歌功颂德还要有所交代。由于当时“蜂鸟”直属上级的失察和一意孤行，导致“蜂鸟”失去警方的信任导致了后来的悲剧，禁毒局对其做出撤职处罚。

    这话一出口张蓝岚就有点要发作，秦斌给按下了。

    杨远征的确是自愿辞职不假，但舆情测试的结果是，大家对“蜂鸟”的事迹反响颇大，市局不能让民众质疑他们的公信力。

    市局局长冯国清包庇黑恶势力，成为熊冯特乃至整个基地的保护伞，这件事反而容易让市局被诟病大权独揽，一个人就能左右整个市局的警力，局长都做到这种地步，那群众还能信什么？把全市的身家性命交到这样的市局，还有谁能放心？

    所以他们只能将杨远征推出来，杨远征和冯国清是当年把白堇年送进基地的决策者，这本来就跟杨远征脱不了干系。一个位高权重的黑警会把这件事弄得人心惶惶，但是再加一个失察的老警察，这事就变了点味，是因为疏忽和工作不力造成的这场悲剧，这样的话差不多能把舆论的风向从市局引走了，全引到杨远征一个人的身上。

    秦斌看着这个发言人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给杨远征半辈子的奋斗盖棺定论了，低着头苦笑了一声。

    丁鸣春和张蓝岚倒是转过头来看着他，秦斌只得开口：“杨局早知道了，不用担心。”

    发言稿秦斌看过，那会他也是刚知道杨远征在公众面前的结局居然是被开除。他找上门去问杨远征，不是主动请辞吗？怎么报告发出来说是被开除？

    别人或许忘了，可秦斌没忘，杨远征以前可是出生入死，带着枫林第一批禁毒队员在金三角扎根对付毒枭的老缉毒警，一等功都请了两次，结局怎么能是这样。

    杨远征手里握着浇花的壶，无比平静地跟他说算了，这事他知道……

    秦斌气得不轻，到最后反倒是杨远征来宽他的心。

    “算啦，他们报告这件事是我默许的，随他们去吧。市局想长期稳定地走下去不能总被疑来疑去的，他们需要这么做。况且他们也没说错什么，那就是我亲手送进去的人，结果自己又不信了嘛。”

    “可是当时的确有证据……”

    “行啦你，三天两头往我这跑，我看你那是太闲了。”

    秦斌这话彻底被杨远征挡回来了。

    就告诉秦斌这事他默许了，还说，人总要为做过的一些事付出代价的，跟开会的时候说了一样的话。

    电视里的镜头扫向领导班子，枫林市二把手做总结陈词。

    “不管是谁，只要知法犯法，危害百姓的生命健康和财产安全，法律一定会让他们付出相应的代价，也请大家相信，在未来的……”

    秦斌不大想听了，就想找遥控器把电视的音量调小点，却看见床上的白池好像动了一下。

    白池陷在海水中不断地找寻唐景珏的身影，却陷在一片空阔的深蓝里，眼睛像是盯着雪原久了，陷入短暂的失明状态，耳朵里是唐景珏对她说的那句，动手吧。

    枪声。

    白池自小就跟血腥和枪声的梦境作伴，从前梦里她拉不住父母的双手，现如今她找不到唐景珏，她这短暂的人生一次一次与失去作伴，可是现在她没什么可失去的了，情愿永远陷在海水里不要醒来。

    “医生！医生！”

    好吵。

    白池头疼剧烈，对一切外界的声音保持着本能的抗拒。

    “心肺功能正常，脑神经出现剧烈波动，她可能要醒了。”

    有人握住她的手在哭。

    白池像呛了一大口水，从海域中睁开眼睛，大口地呼吸着，入目却不是梦境中的深蓝，而是冰冷刺眼的白色。

    秦斌捏着白池的手，眼泪从他的脸上滑落。

    “小池……”

    几个月的压力和情绪都在这一刻迸发了出来。

    “他人呢？”

    所有人都知道是谁，所有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

    白池知道答案了。

    “是我开的枪，唐景珏中枪了。”白池哑着嗓子说。

    呲呲拉拉的，喉口每动一下都像是千万颗砂砾在其中摩擦，可白池感觉不到疼。

    别的白池什么也不想问，除了唐景珏之外的消息，其他的都不再重要。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白池刚睁开的眼睛又缓缓闭了起来。

    白池只是觉得很累。

    秦斌着急地叫医生来看。

    “不用担心，她这次只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