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

    自从得到了留燧明一同去游乐园的承诺，留辉盼星星盼月亮的希望爸爸的腿脚能快些好起来。随着复健治疗的推进，留燧明能离开拐杖自主行走的时间越来越长，留辉满心满眼都写着高兴。

    作为兰赛特的长子，留辉被西里尔斯家给予厚望。但兰赛特似乎有意不让家族的触手伸到他身上来，故而留辉虽被起了“安提帕特?西里尔斯”的族名，却一点也不像个西里尔斯家的孩子——他有足够的时间顺从天性去玩耍，而不是从小就得讲究各种礼仪、学习超出他年龄接受范围内的知识。

    只想着玩乐的孩子并没有发现父亲看向爸爸的时候脸上会偶尔流露出忧愁神色。

    去游乐园的这天，三人都穿上了亲子装。这是留辉要求的，他在外面见过其他孩子跟他们的双亲这么穿，即使分隔开来也能知道是一家人，可平日里父亲是没有俺么多时间迁就他的，他见到的总是父亲穿着银黑两色的军装。不过现在好了，爸爸来之后这个愿望便能实现。

    “爸爸，好了吗？快点呀！”留辉已经把自己的小水壶挎在身上，在门边兴奋地跺着脚。“来了。”留燧明看了看睡得正香的女儿们，走出婴儿房恰好与兰赛特四目相对。

    留辉选的是淡蓝色与白色系的亲子装，穿在身上非常鲜亮。兰赛特与留燧明惯穿深色系的衣服，这么一看都觉得对方和平时不太一样。“你穿着很好看……”兰赛特微笑道。留燧明垂眸避开他灼灼的目光，抿着嘴唇说：“走吧。”

    盼望了那么久，留辉终于也能跟其他孩子一样有父亲和爸爸陪着一起去游乐园啦。他穿着蓝白条纹的小号背带裤，头上还戴着贝雷帽，走在双亲中间各拉着他们的一只手，很是神气。

    在游乐园的第一站是家庭过山车，是专门为身高年龄还不够，又想体验过山车的孩子们设计的。留辉率先提出要求坐，却被吓得全程大叫，结束之后还趴在留燧明怀里眼泪汪汪的，不肯下来走路。

    兰赛特为了安慰他，去买他想吃的冰淇淋。“爸爸，我是不是很胆小。”留辉紧紧搂住爸爸的脖子抽抽噎噎地问。留燧明笑了，抱住他说：“勇气可不是靠敢不敢坐过山车来证明的。”留辉将信将疑：“但是爸爸不会怕，父亲也不会怕。”“爸爸以前姑且也是飞行员，只是小小的过山车还不至于害怕。”

    “那爸爸有害怕的东西吗？”

    “……有，其实每个人都会有。”

    留燧明第一次对留辉提起自己的过往，勾起留辉好奇的心思，想要询问更多关于爸爸以前当飞行员的事。

    留燧明瞥见兰赛特已经朝他们走过来，不想在他面前多提，便对留辉说以后再仔细告诉他。兰赛特买了两只甜筒，牛奶味的给了留辉，草莓味的给了留燧明。留辉吃一口自己的又去吃一口爸爸的，唇上糊了一圈冰淇淋的奶霜：“两种口味加在一起好好吃哦！父亲也吃。”他踮着脚尖把牛奶甜筒伸向兰赛特，兰赛特顺着他的意思弯腰品尝。

    “爸爸，把你的冰淇淋也给父亲吃一口呀。”留辉拉住留燧明的手晃了晃，想要把自己刚发现的好味道也分享给父亲。留燧明拗不过他，只得将自己手中的草莓甜筒递了过去。

    没想到兰赛特并没有接过，而是就着他拿甜筒的手在他吃过的地方直接舔了一口。留燧明当即把手缩了回来。“嗯，确实很好吃。”兰赛特被他别扭的可爱举动惹得心酥，抱起留辉让他能把手里的甜筒递到留燧明嘴边。

    在父子二人热切的注视下，留燧明只好也舔了一口。这下三个人都吃到了好吃的冰淇淋，留辉方才坐过山车的惊吓也一扫而空，脸上笑容重现，兴奋地朝下一个游乐项目去了。

    兰赛特抱着留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去。父子俩人都有一双非蓝非绿的异美眼瞳，很是引人瞩目。留辉更是得到了园区工作人员的喜爱，给他送了一个手扎的小熊气球。他第一时间把气球拿到留燧明身边。

    “爸爸，你不太高兴吗？”他仰望着若有所思的留燧明，“刚才有大姐姐送给我的小熊气球，我送给你。”留燧明回过神来，连忙说：“你拿着吧，我没有不高兴。”

    “那好哦！接下来我们要玩灵犀迷宫了。爸爸我们三个人分开走，你们来找小辉呀！”留辉还不等他们回答，迈开小短腿就钻进了迷宫入口了。“灵犀迷宫，”兰赛特念着入口处简短的介绍牌，“如果心里想着对方，那一定会再相遇吧。”“小辉！”留燧明根本没听到他在念什么，拔腿追进去。

    迷宫区域比在外面看起来大得多，道路都是由修剪整齐的高耸树篱分开。越往里深入隔绝了外面游乐园的喧闹就越是安静，走入迷宫的游客们也都越来越分散。直到路上只剩留燧明一个人，他疾步走着满眼都是深浅不一的绿色。“小辉、小辉……”他呼唤幼子的声音被茂密的树篱吞噬，穿不过一个拐角。

    “那爸爸有害怕的东西吗？”留辉稚嫩的声音回响在他的脑海里。

    有，我当然有害怕的东西。我害怕失去你。

    不知走了多久，留燧明感觉自己的腿好像又疼起来了，如系千钧根本无法迈步。他扶着树篱走得跌跌撞撞，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仿佛绝望溺毙一般。

    此时有人从背后抱住了他，像是将他从水里托起。“燧明，是我，”α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看来还是我更想着你一些。腿不舒服吗？你今天比以前已经走了很多路，现在我来背你吧。”

    β青年没有动，由他把自己背到背上。α背脊宽阔，步履稳健，带着他往外走。“小辉知道分寸，是不会乱跑的。现在说不定就躲在哪里等我们去找。”兰赛特感觉到后背慢慢浸湿了一片，但没戳穿留燧明默默流泪的事。

    留燧明从前是很容易会哭的，但自从他们重逢后他仿佛就变得铁石心肠，只怕是情愿死了也不愿在他面前流泪。

    兰赛特没说什么调笑他的话，安静向前走着。他抱过、背过留燧明很多次，也总是会在这种时候想到算不上多重的β青年彼时是如何背着自己——一个远高大于他的α，在腿脚负伤的情况下走出满是星盗包围的树林。

    留燧明该巴不得他死了才对。

    他们的关系搅缠着各种复杂的感情，竟难得有如此称得上亲密的时刻。

    来到一条长道前，兰赛特抬眼就瞧见长道中间的树篱低处夹着一只手扎的小熊气球。他扬声道：“小辉，我看见你了。”“哗啦啦”随着树篱被扒开的响动，顾头不顾尾的留辉了跳出来。

    “父亲！你先找到我啦！”

    “是我们一起找到你了。”还没等兰赛特松手，留燧明就挣扎着从他背上下来，箭步上前一把紧紧抱住了留辉。“爸爸……唔，你抱得我好痛哦。”留辉一心想着要藏好吓他们一跳，却没想到会被让爸爸担心。

    “爸爸，流金豆豆了，”留辉用站着泥巴的小手擦去留燧明未干的眼泪，在他脸上划下两道印记，“爸爸不要骂我，因为我知道爸爸一定会找到我的呀！”

    “是，”留燧明抱着他哽咽道，“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

    游乐园一日游满足了留辉长久以来的愿望。他玩了很多项目，吃了很多好吃的东西，还和父亲爸爸一起拍了戴着动物耳朵的有趣照片。他把照片放在背带裤胸前的小兜里，回去的时候坐在悬浮梭上时不时掏出来看看。

    留辉还不知道这些照片将会成为他思念留燧明时仅有的纪念，甚至连妹妹们刚认识爸爸也靠的是这几张相片。

    留燧明离开的决定不曾有过改变。他不是没想过要带着留辉一起走，可当留辉告诉自己他最喜欢游乐园，最喜欢吃冰淇淋的时候，他就动摇了。

    他会去往何处，那个地方有没有留辉想要的游乐园、想吃的冰淇淋……甚至于是不是一个繁荣、和平的地方都未可知。

    于是留燧明在分别前早就告诉留辉，自己是要回威特村帮助那里的农民，其中有非常爱他的蒂尔萝姐妹、达乌瓦叔叔。留辉开心地应了，还与留燧明拉钩一定要记得写信给他，跟他说有趣的见闻。

    启程的这一天，兰赛特抱着双胞胎女儿和留辉一起为留燧明送行。留燧明低头亲吻孩子们的面颊时，他有多想也抱住留燧明、亲吻他。

    我恳求你留下来。

    这是α无数次对他在心底说出的话，即使知道这都是徒劳。

    “照顾好他们。”而留燧明只给他一个浅淡的微笑。

    春风拂来，重新鼓起雄鹰的羽翼。泪眼恍惚间，兰赛特好像又看见曾经的留燧明。

    他仍是那样的矫健、英勇，仿佛从来没有受过命运加于其身的诸多苦难。

    “我会为你祈祷，愿你的前路皆有光明。”

    伤痕累累的α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