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嘶...” 捏紧的拳头用力压紧腹部的疼痛处,刺痛灼烧的强烈胀痛感让里归从咬紧的利齿间忍无可忍地发出一声嘶叫... 双腿似是沉重到灌了铅,脚边是刚刚咽下又吐出的青菜叶,这对里归来说是罕见的好东西,可胃疼得他无法吞食。 眼前一阵阵眩晕,是那种类似久坐突然站起后的天旋地转,重影、弥散,一阵黑一阵白.... 里归奋力眨了好几下眼睛,摇摇头用力揉了揉才勉强将视线聚拢到一处。耳边有轻微摩擦声,静下来细听才知是被自己无意识生理性抽搐的四肢所牵动的,多半是因为止疼药过量使用导致五感钝化,神经传感出了问题。 他试着移动,然后喘息着将视线下移到脚边的秽物上,稍稍动一动脚踝,感觉除了发麻的胀痛外什么都没有。太好了....看来摔倒没有伤到脚踝,不出意外的话,只是头部撞上了墙面,腿麻大概是血液循环阻塞了,从这种跳胀如针刺的麻痛感估算,至少昏迷已经一个小时多,再这样下去说不定会站不起来。 当务之急,是赶紧找点东西填饱肚子缓解胃疼。可他哪里都动不了,这样的情况极大程度限制了他的自由移动。幸得墙边有木质的抽屉,虽是老旧但清理得当也称得上干净,只是和整间连壁纸都残缺了不少的屋子显得有些突兀。 向后靠着,毫不留情借助凹凸的墙面狠狠压迫在背脊上唤醒趋于离散的意识,缓缓叹气,纤长的眉紧蹙着,狠命重心一偏,连人带柜子摔向地板。 这间屋子是外婆离世前留下的,里归也想是被人疼爱的瓷娃娃,可他好像只能想一想。 “唔...” 闷闷一声低吟,里归膝侧与手肘顶着地,试图借力将自己支撑起来。地面粗糙,擦破了白皙的皮肤,颧骨上有显而易见的红肿,鲜红的液体滴答着留下来让那张原本稚气的脸上显得艳丽得多,添了些常人所谓的冷峻,但这并没有限制他的挣扭。 呼吸开始逐渐急促,不合时宜的。这让眼下不自然扭动的少年知道他的状况很不好。当下他必须尽快站起来,然后想办法拿到桌上的胃药。是最后一颗,不到紧要关头里归没想过用....他没有固定收入,未成年人保护法让他无法找到合适的工作,捡来卖掉的废品收入也是寥寥无几,只够他一片一片的买回止痛药。 好在... 因为老旧而简单被破开的门传来一阵粗气,该说不幸中的万幸么,是双蕴着深意微圆的眼,额前的碎发随着奔跑而起伏... 咚,在那人没控制好力度,膝盖撞向地面后,里归又吐了一次,幸得还有些菜叶留在胃里才没吐出酸水在地面散开,他伸手胡乱抓了一把,心道着不能弄脏了那人干净的裤子。 里归手下压着玻璃碎片,看样子是刚刚木柜倒地导致玻璃杯破碎,划破了他的手腕和腰腹紧贴着大腿的位置,可这疼痛感半分比不上胃疼。 那人抱住了他,托着他的腰搂进怀里,这给原本没有依靠的里归提供了很大的慰藉。 全身都在疼,疼得他甚至无法维持平静的表情,指尖的经络一点点绷紧,逐渐聚焦的瞳孔映出吊灯上的暖黄灯光,那人小心翼翼将里归翻身,直到双眼出现了自己的影子。 动作迅速,以能够活动的单腿为轴,搂紧里归的手臂顺势站了起来,转身瞥了眼门外。这番折腾还没人循声赶来,说明他不会被当成拐卖儿童的变态,且现在这群好心人通常有着超常到不能理解的自信,因为他也怕在这个时间点被抓去警局谈话。 当然有额外的心思,可到底是不是真相,他没工夫细想。 “别怕,我不是坏人。” 指尖抓紧那人衣服扣眼,捏紧的拳头络绎渗血,忍着疼从肘部开始向上抬,用腕部挂在那人的肩处,直到那人的衣服变得猩红,里归才舔了舔唇边哆嗦着凑近那人胸前:“脏...对不起...” 眩晕并没有结束。反倒非常不幸地有加剧的趋势,根本无法分清是过多失血造成的机体缺氧还是单纯的疼痛影响。眼前一阵明暗昏清,身体发软,那人起伏的一阵深一阵浅,里归觉得自己像是朵棉花被搂在怀里... 里归完全想不通近期算得上还不错的身体为什么偏偏不走运地病情加重了?难道外婆知道他耐不住寂寞,有意让自己早些去陪她? 明明突兀得不符逻辑。 “....长时间饥饿导致能量摄入不足引起的饥饿性酮症,呕吐是因为胃体平滑肌发生剧烈收缩、痉挛导致胃内物质出现反射性反流现象,小孩儿目前情况的胃病不易治疗,容易反复发作,外加...和我出来一下。”从现在的状态看,原本应该继续谈话的环节被清醒的里归打断。医生若对那人审问一些病例,又能从那人嘴里又能套出什么? 他现在情况不错....怎样精准的剂量调控能在长期产生痛感积累病态之后产生这样的效果,里归还是第一次思考这样的问题。 他好像遇见了外婆口中的天使。 “唔....哈啊....”冷冽的针尖穿透皮肤,深入皮下的针身历历可见,森冷也疼,只有进出的呼吸是滚烫的。 扰攘...病房里七言八语,里归哆嗦着手指在越来越快的喘息中去解红色腕带,当然那进行得并不顺利。浑浊灰暗的焦距加上不听使唤的手指,搭配出的效果就像年迈的老人费力穿针一样惹人焦灼。 忍不住开始呛咳,喉间反流的菜汤混着血液从嘴边溢出。手指时不时去拽扯突然压近脖侧的手掌,他快要喘不过气了。可惜,成人的力度不是他能随心所欲挣脱的。 半褪下上衣,心电导联线依次与相应电极片连接,指尖暴躁地旋拧导联线时备用的镇静剂从臀部注射,因疼痛而胡乱摆动的手臂被控制在身体两侧,只得手腕猛足劲儿捶打在床面。 咚的一声后,1秒、2秒....门口的青年静静数着。 15秒,青年深呼吸,将没点燃的烟胡乱塞进兜里,迅速整理衣裤摸上门边的扶手,挪动有些发麻的双脚向那扇门走进了些,全然无视那个一直盯着自己的男人。 “体温37.8℃,呼吸14次/分,血压95/65mmHg。呼吸不规则,脸色发绀,甲状腺无肿大,大动脉搏动消失,缺氧表现,全腹软,脐周压痛,无反跳痛,Murphy征阴性,麦氏点无压痛,神经系统检查未见异常...” 坐在走廊长椅上的黑发男人看了看表,侧目瞄了眼手机屏上一闪而过的推送消息,往嘴里扔了几粒口嚼片,半蹙眉仰头,饮水吞咽几下后拧上瓶盖。有些阴霾的褐色眼瞳扫过门上那个透明玻璃窗,沉声叹了口气:“孔席,为了一个陌生人非要独立自我意识跟我对着干?是因为你心疼,还是因为他和你很像?” “血WBC 10.2×10︿9/L,N 0.742,RBC 4.12×10︿12/L,HB 119g/L,PLT 199×10︿9/L,血糖 3.9mmol/L,血钾 4.16mmol/L,血纳 143.9mmol/L,尿葡萄糖阴性,尿酮体 4+,尿比重 ≥1.030,血、尿淀粉酶正常,心电图提示窦行心动过速...静脉补液5%葡萄糖氯化钠注射液1000ml、维生素B6 200mg...” 双手交叉在胸前歪着头靠在墙上歇息,男人并不习惯孔席现在的反应,尽管这态度已经持续了一小时。这是一种类似神经干扰的周期意识,没有一点舒适感可言。形容得更具体点,就像是总有什么被人嘱咐的事没做完,心燥得让人头晕脑胀,伴随着那些刺激神经的压迫感,胸闷一样持续个几十秒。 男人起身的眩晕尚未消散,一道闪影刀刃横劈一样晃过,除了白炽灯下亮的几乎晃眼的白大褂什么都没能看清。 “哐”,病房门被甩开。 “唰”,手术推车冰凉的硬质支撑架从手背极具存在感地滑过,指尖留下的是与染红支撑架一样凉意十足的液体。 支撑在病床上的压制住手臂的手与上身不偏不倚挡了视线,男人从隙间先是窥到一张血沥沥的脸,还有微张着大口喘息的唇,然后是大到夸张的枕头上耀眼的发丝,竟然是银色的。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有着致命的吸引,男人颤了颤,微眯着眼移开视线。 “孔席,你别想不开动手杀人啊,过几天就是世界赛了,你别被抓走了。” “……” 这没什么奇怪的,在一个战队经理的眼里,队员应该做的就是为战队铺路,所谓正常的样子应该是在训练室度过一整天,强势期都是那几年,过完就没了,理应好好珍惜。 何况...孔席这个年纪不大的青年并不普通。 左肩后侧的灯光闪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人跑过来了,脚步声,黑影,不止一个。紧绷到颤抖的手肘擦过手臂停了下来,抵在男人靠近腰的位置上,硌得有些疼。 “他随时有心脏骤停或休克的相关表现,最大的问题是中重度饥饿性酮症,营养摄入不足导致全身脏器功能的减退...” “哈,那他还要在这儿待多久。”男人不耐烦地揉了揉头,随即冷冰冰的手绕上孔席的脖子上收紧,指尖锐利得过分,像是稍稍用力就能撕烂其下的脖颈。 “重症不需要家属陪护,只有探视的权利,医生会每天向家属交代病情...” “孔席,听到了吗?这里不需要你,给我回基地去。”男人眉头稍稍皱了皱,不着痕迹地瞄了眼孔席的侧脸,微颤地眼睫低垂着,双唇紧抿得有些泛白。 心情不太好了么?不应该有这种可能。 可是孔席现在的状态的确是...那种会低眉顺眼一言不发的态度,就只有一个可能。这个站在尸横遍野的敌人基地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不速之客,可能真的犹豫了。 这是相当罕见的情况。 手背施力拍开脖子上的手,努力尝试让被大量信息扰乱的大脑停止左右行动,曾经相同的记忆被唤醒的神经元此刻过度活跃,孔席一点也不愿意下丘脑分泌的释放激素激活垂体,使之释放的促进激素往下传递诱发更多激素释放刺激各器官导致非主观意愿的心跳加快、呼吸短促。 手术室指示灯亮起的红光映红了孔席的双眼,长吸口气将视线转移到自己颤抖的手上。 至少那段回忆是不值得留恋的。 男人望着青年掺和着失落的侧脸,不禁微微眯眼。如果过度焦虑到激动或抑郁,有意回避或不顾周围重复动作,常属应激心理病理性。不断自我修正是对机制适应的过程,若应对成功就进入结束,如受阻或未获成功则可能转入病态。而紧急事例表现出搏斗或逃跑,常属应激生理,其恢复过程最常见的阶段是对刺激产生直接反应及代偿反应,就如孔席现在的表现。 准确说,是男人激起了孔席的精神创伤。 已过逝的母亲曾经在孔席小时候对他软语温言:婚姻呢,就像是种花,在你长大后一定要选自己最爱的花做辛苦耕耘的花农,而不是做花的主人。 时间如流水。 当年粉装玉琢的女人在孔席九岁这一天从他眼前被推了下去,父亲施力掐着他的脖子狠狠压在墙上:小杂种,你妈不要你了,这可怎么办呢? 豪华的别墅天台。 满地破碎的玻璃,血渍静静散在每个角落,看上去好像比平时整洁不少,只有那把该放在果盘里的水果刀突兀的沾着血迹,压在颈大动脉处一滴接着一滴落在孔席的肩上。 孔席的母亲经常告诉他,他有一个很完美的家庭,这个世界以他的父亲为中心轴在转。可他能明白的,是他舍不得母亲受委屈,所以他不喜欢“父亲”这种存在。 只有几岁的少年有一颗纯净的心,他唯一能想到就是快些长大。 而他也很争气,稚气的臂膀似乎能护得住母亲。 那一天晚上,他只是在地上躺得有些累的时候,迷蒙间看到向来娇弱的母亲抓起了刀奔向父亲.... 孔席清晰记得刀尖插进母亲胸口时,那种被绝望所包围的感觉,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了无声状态,可偏偏母亲双眼里的温柔几乎可以溢出来。 当初亲朋对于父亲的作为纵容地笑,不否认的态度几乎认同,在警察带走父亲那一刻他才明白,不否认不是对父亲的纵容,而是对父亲庞大家世背景的默认。 不安几乎充斥了孔席整个思绪,这让阿斯伯格症候群的他表现出了仿若正常人因恐惧而本能蹙眉与颤抖。在男人看在一定是那样,因为他稍稍移开一点,澄澈清冷却缓和许多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别碰我。” 委婉在孔席惯有的表象中几乎不会表现出一丝一毫,不会在意别人的情绪感受是他的常态,他无法做到共情,只能从自己失效一般的感触中控制自己的躁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