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然绽放

    路欣从凌盟口中得知他们师徒二人将成为道侣之后，久久不能平静，一夜几乎未睡。第二天就放出消息说副掌门偶感重疾，需要静养。宗门上下十分惊诧，原因不消多说，这样突兀反常自然是有内情，只是路欣对于他人的旁敲侧击并不理睬，沉默着混过去了。

    他时常会送些灵丹妙药过去，只是面对师弟的徒儿，总是有些话要说却不知如何开口。林艳青对于他的表示显得很拘谨。毕竟他们之前关系还剑拔弩张过，或者说只是路欣单方面看他不爽而已，以至于让他差点死掉。

    林艳青对他的恨意并不多，他心中本就自责纠结于过去的错事，而路欣这般对他，倒仿佛是应证了心中的猜测。身体上的疼痛缓解了精神上他对自己的折磨，昏迷前只是遗憾大概要与师尊永诀，全然不在意路欣对他下了如此狠手，只当是做错事情的报应。

    二人交流只用眼神，大概是避免尴尬，可这样似乎弄巧成拙，以至于后来都不敢对视，最终还是用话敷衍搪塞过去。

    路欣到后来还是向林艳青道了歉，艳青也接受了，这种尴尬而窒息的气氛才稍好一些。

    若师尊醒着，看到自己和师伯两人如此这般，必定是觉得好笑的。林艳青眸光定在依旧处于昏迷之中的师尊身上，脑海中想象醒来的师尊得知他们别扭地相处后脸上的神情相貌，嘴角微微上扬，然而很快他从幻想中回过神，眼神渐渐黯淡下去。如一点点被黑夜吞噬的火星，难寻其光芒。

    案上摆着的李花没有一丝绽放的迹象，可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林艳青难掩失落的神色，他小心捧着江月璟的手，缓缓将脸贴了上去。

    手心是冰冷的，没有以往的温度。可对他来说这般已经是很好的慰藉。

    江月璟陷入昏迷后，林艳青对他的照顾可谓是无微不至。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他心里一清二楚。也谨记师祖交代他的，要每日去泡泡温泉。他就每晚带着师尊去泡一个时辰。师尊的长发没入灵泉中，升腾的雾气打湿了他的面容，睫毛上挂着水汽。双唇被润泽地泛着一层光。林艳青抱着他，好让他依偎在自己怀里，将身体上的体温渡过去，让他不再受寒冷侵袭。

    热气氤氲，熏染他如玉般温润的面容上淡淡的红。林艳青一遍一遍抚摸着师尊湿漉漉的长发。也唯独在这个时候，他才会多说一两句话，诉说着自己对师尊的倾慕之情，盼望着师尊能早一点醒来，只有师尊醒来，他才能安心。

    虽然他内心十分希望如此，可事与愿违。不论喂了多少丹药吃下去，都不见好转。林艳青依旧尽心尽力照顾着江月璟，可心中总是忐忑不安，无法定心。他唯一信任的人就是师尊，如今师尊昏迷不醒。让他日日都心神不宁，不能安然入睡，此般煎熬，纵然有千言万语，都难明说，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知晓。如此日日摧残下来，竟瘦了一大圈。

    林艳青想着还没把师尊照顾好就先倒下了，这可不行。于是就克制住心中的悲伤。除了照顾师尊以外，就加紧修行，他要让师尊能够放心的依靠自己才行，否则所说的那些话语，不都成了哄人的玩笑？

    主意已定，林艳青付诸行动，成果十分显着。

    几个月过去，他对师尊的思念更重，只是鲜少说出口，都积压在心中，夜深人静时，偶尔会唤一声师尊。

    简短两个字饱含他深重情感，又因为怀中抱着的人无法回应而变成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搂紧师尊，一如小时候那般依恋，回忆着与师尊的点点滴滴，梦里回到了放灯的那一夜，依旧不知道师尊许了什么愿，可心情愉悦，牵着师尊温暖的手走在月光铺满的小道上，洁白如霜。这条路似乎怎么也走不完，他却并不为此担心，只因因为师尊就在他身边。

    艳青闭着双眸，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微笑。可美梦稍纵即逝，根本来不及让他反应，下一秒他就睁开了双眸。

    夜已深，周围是极其安静，没有一点儿声音。他坐起身呆呆愣了一会，低头看着师尊，未经思考喊了一句“师尊…？”

    江月璟没动。他轻轻推了推他，又念了一句“师尊。”这次他嗓音有些哑，喉头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他说“师尊，看一眼徒儿好不好？”

    江月璟依旧是没理。紧闭着双眸不发一语，对徒儿的呼唤置若罔闻。

    从美梦中硬生生将他拽出后摆在他面前的残酷现实，轻而易举地打破了林艳青一直说服自己不要沉浸在悲伤之中的安慰，在这个无法回应的深夜里，所有情绪都宣泄而出。

    泪水不曾停过，从眼睛里流出，模糊了视线。他紧紧握着江月璟的手，一遍遍喊着师尊，想让他看一眼自己。他再也受不了这种折磨了，似乎觉得自己没办法在坚持下去。每一分每一秒都如无尽深渊，看不到头；又像是迷失在海中的旅人，望不到边。

    可温柔的师尊回应不了他，连一个字都没同他说过。林艳青只能不停地擦着眼泪，试图将眼泪抹去。好不容易擦完了。想到一些旧事又忍不住落泪，折腾到了后半夜，林艳青哭累了，心脏处一阵一阵钝痛传来，他清楚这是自己太过伤心导致的，缓缓吐出几口气，才觉得好受一些。

    他收敛起情绪，将师尊翻了翻身，给他捏捏手臂捶捶腿，一切妥当之后，躺回了床里，轻轻搂着师尊，规律地拍着江月璟地后背，再次进入睡眠。

    第二天他醒的晚了一些，看外面天光大亮，并不想起身。经昨日一事，脑袋昏沉沉的，没多久又合眼睡了过去，没注意到江月璟眼角处多出来的一点水痕，前一日还不曾有。

    林艳青这一觉沉沉睡到未时末。此刻日头已经偏西，皱着眉睁开只瞟了一眼便知自己睡得太过了，赶紧起身喂师尊吃药，随后给他疏通穴道，自己胡乱吃了一点后，天色就暗下来，他便抱着师尊去温泉泡泡。

    因白日里睡得多，把师尊安顿好后并没有什么困意。他就拿起之前师祖送他的书看，刚翻了一页就红了脸，触电似的把这书扔到一旁，再不敢翻开看。

    倒不是这本书有什么吓人的东西，而是这书讲的皆是双修之法。他没想过师祖竟会把这书相赠，出乎意料的同时，脸上又有些心事被戳穿的害臊，耳朵有些泛红。

    待到冷静下来后，他心想若是此刻趁人之危，不就将自己之前所说的承诺都抛却了。师尊醒来发现异常，如何能再相信自己？因此林艳青虽看了这本书，还是盘算着等师尊醒来再说。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艳青似乎已经习惯了江月璟的沉睡。心情起伏也没之前那样厉害，变得沉稳许多。床头放着的李花也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有了变化，一颗颗小小的白色花骨朵点缀在枝干上，显得十分小巧可爱。

    林艳青注意到变化后凑近仔细端详，不敢喘气，生怕一点动作都会伤到花骨朵，这就得不偿失了。

    他一会儿看看师尊，一会儿又看看花，两眼之间是将溢出的欢欣，嘴角也噙着笑容。

    恨不得李花即刻绽放，那样就能见到自己的师尊了。急切的心情让他目光透过花沉思，呆愣了半晌才回过神。

    没有这样的变化之前，他总觉得生活无望，似一个不见底的深渊将他拉下，未曾想深渊尽头是无限天光，而他正离这样的光芒愈来愈近，这如何不叫他欣喜若狂呢？

    于是这夜他睡得很迟，第二天又醒的很早，仿佛精力一下多出许多，再不似之前那般沉闷。

    可惜，这时候的他未曾想过，给了一点希望后才是最漫长的开端，一切有了更明晰祈盼，累积的心焦便一日胜过一日，到最后完全消磨了一开始的欣喜。

    度秒如年的他受尽心中的折磨，某天日间，林艳青坐矮凳上，趴在师尊的手边头枕着手臂歇息。他修炼了一会觉得浑身不舒服，就想着趴着睡一会就好，等会醒来时也方便。

    林艳青累得紧，没多久就沉入睡眠中，呼吸音绵长。以至于错过了瓶中洁白的花朵缓缓绽放后定格在盛开的那一瞬间。

    李花悄无声息地舒展着花瓣，唤醒了沉睡的灵魂，在寂静世界里，倏然绽放。霎时间枯木逢春，纯白的花朵簇拥在一起，纯洁而美丽，仿佛一张画卷般精致万分。

    与此同时，江月璟睫毛微微颤动。已经沉睡半年之久的他，缓缓睁开了双眸。由于身体虚弱的缘故，竹月色的双眸有些迷离，似乎对自己的清醒还没有彻底回神。

    他沉默了半晌，随后将头轻轻一转，看着趴在自己手边安静入睡的徒儿，心中泛起一阵酸涩之情，缓慢地抬起无力的手，轻轻放在林艳青头顶，如小时候那般带着怜惜之情抚摸着。

    这是他尽了全力做出的一点动作，只想着能够安抚徒儿，望着林艳青眼底下的乌青，知道他为了自己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更加缓慢地抚摸着林艳青，双眸之中是无尽的怜爱与心疼，轻轻地叹出一口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