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

    再次回到琼华门后，两人见面次数依旧不多。江月璟那日从天界回来，看了一眼林艳青，瞧他在竹林中修行，恐出声打扰，便移步回房。这是师徒俩分别后的第一次见面，如此寻常寡淡，江月璟心里到有些不是滋味。

    大概意识到了林艳青早已经长大，若要让他跟小时候一样粘着自己，这才是不寻常。他这般想通之后，也就不怎么在意。

    回房后他往玉瓶中插上从天界带来的露微花。花朵洁白如雪，倘用灵气滋养，便久开不败，亦能让人心情愉快。

    他心想摆在书房无甚用处，还不如把他送给徒儿。毕竟从天界而来一无宝物二无灵丹赠予，有些寒碜。不若把这花送他，聊表一番当师尊的心意。

    于是林艳青练功完毕回了房间，推门一瞧，便看到了摆在桌上的露微花，瞬间欣喜写在脸上，眉眼之间都松快了不少。

    玉瓶下压着一张纸，乃江月璟亲笔:此花名露微，香气清雅，有安神净心之效。从天界往返仓促，并无机会寻得奇珍异宝，只能将这临行前折的一枝赠你，万勿嫌弃——江月璟。

    林艳青将这几行字翻来覆去的看，怎么都看不腻。江月璟字如其人，小楷写得带一股温柔，却不过分柔软，失了笔意，而是恰到好处地融合，林艳青仔细端详，伸手轻轻抚摸，能够想象到师尊在写字的时候定是眉目温和，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浅淡微笑。

    他只感觉甜蜜万分，来回看了好几遍才不舍的地叠好放进盒子中。

    林艳青觉得师尊记挂惦念自己，便不能辜负他对自己的期望。于是更为刻苦练习，整日里坐在竹林中。

    春去秋来，林艳青的修为增长许多。除去用剑之外，他还会用灵力凝聚成锁链控制住目标，再一击毙命。江月璟得知后也十分欣喜他的进步，双方关系因此有所缓和，两人皆对过去之事淡忘。

    林艳青这段日子都在林中修炼，从前总是用幻术将自己的容貌改变，最近一段时间里想着倒不必如此谨慎，也就渐渐松懈下来，从独处到现在一人，皆是毫无伪装。

    他心想这里只有自己和师尊二人，向来不会有旁人进入，不多在意。可偏偏就是不凑巧，路欣来到了江月璟这儿。

    那天也该是他倒霉，路欣得了雪莲要给师弟。他本打算走小路，却瞥见远远处竹林中似乎有人影，心中存疑，过去冷不丁走到艳青面前。艳青感觉有异瞬间睁眼，已经是迟了一步。

    路欣紧抓住那人的臂膀将他拽起来，刚要质问他是谁，只感觉他周身妖气环绕，当机立断掐诀念咒，将林艳青制住。

    林艳青哪里晓得路欣会前来，并不设防，等他要解释时已经来不及。又想到自己忘记伪装，当下万念俱灰，脸色惨白一片。

    路欣面沉如水，一脸不善，又恐在这儿与林艳青争执会让师弟察觉，就带着他去了一处鲜有人经过的偏房，刚进房间就将林艳青摔倒在地上。

    因经脉被封，这一下重摔胸口钝痛得厉害，他咳了几声，从嘴里吐出一滩血，掉落在地上隐隐呈紫黑色。

    还未等他缓过一口气，一道凌厉的掌风就甩到他脸上。这一掌用了十足的力气，当下就把林艳青打的倒在地上，脸上火辣辣的疼。

    路欣走过去将他提起来狠狠撞到墙上，撞了好几下才停下来，双眸之中愤怒几乎夺眶而出。

    他知道能在师弟住处还不会当做闯入者的，只有他的徒弟林艳青，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师弟的徒弟竟然是妖，还是诡计多端的蛇妖！

    释放的威压让林艳青眼皮都难以抬起，颤动的睫毛下是一双殷红的双眸，现已蒙上一层灰败之气，是将死之兆。

    路欣已经气到极点，又懊悔当初不该答应江月璟把他留下，若不是今日撞破，还不知他要隐瞒到什么时候！

    他掐住林艳青的脖子迫使他抬头望着自己，缓慢摇着头，咬牙切齿地说当初就不该留下他，也恨他用诡计将自己蒙骗。

    林艳青听了没什么反应，更没说师尊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蛇妖。他现下浑身疼痛难忍，仿佛钉子往骨头里一点一点扎进去，疼得冷汗直流，又因为被设了咒术，连声音都说不出，憋在胸口几乎是炸裂般的难受。

    路欣本就不喜欢他，知道真相后觉得要把他除掉才是。届时江月璟追问，他就说没见过。

    主意已定，路欣就准备将他一击毙命，可转念一想觉得太过便宜他了。这么多年来待在师弟身边，虽说没听见江月璟说徒弟不好之类的话，可保不齐这蛇妖以后不会动歪心思。

    想到此，他有了打算。皱着眉头一脸嫌恶，将手贴在林艳青身上，不多时一个小小的绿丸就从林艳青体内取出。

    这是他的妖丹，荧绿色的小小一颗，被路欣捏在手中，散发的光芒因离开肉身而渐渐消散至无形。

    妖丹离体，林艳青只感觉身上一空，眼睛里的光亮也黯淡，双眸渐渐阖上。

    路欣放开了他，知道没了妖丹后的他活不久，便把他扔在了房间里，任其自生自灭。

    因没了妖丹，林艳青只感觉自己浑身无力，生命随着时间的流逝正从他身体里抽离。他废了好大的力气才睁开眼睛，伤痕累累的手在胸口胡乱摸索着，摸到了一块硬硬的东西后，鲜血淋漓的惨白脸上露出一个安心满足的笑容。

    手里紧紧攥着的，是当初拜师时江月璟送给他的玉佩。

    他有预感会有这么一天，可未曾想过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这么猝不及防。自从那件事以后，他还没和师尊好好说会话。

    还有很多事要告诉师尊。林艳青试着张了张口，可什么字也说不出。他太累了，又太痛了。

    缓缓闭上眼，他看到了自己的师尊。师尊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容颜从未变过。还是那样的美，竹青色的双眸含着温柔的笑意，墨色的长发披在后背，有几绺落在胸前。他穿的衣服是月白色的，很好看。许是盯的久了被察觉，师尊俯下身，摸了摸自己的头。

    他的手掌很温暖。林艳青心想。声音也好好听。

    他说“怎么了，艳青？”

    艳青被看着一瞬间忘了要说什么，有些局促地四下张望着，随后抬起头，朝着江月璟甜甜地叫了一声

    “师尊！”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好喊了一声，仿佛不这样做，他会留有遗憾。

    “乖。”江月璟摸了摸他的头，浅浅一笑。

    林艳青紧闭的双眸中，流出两滴泪，在眼角停顿，随后滑向耳边。

    沉沉的黑夜降临，似要把他吞没。胸前的玉佩散发点点光芒，如萤火一般。

    一阵风吹来，竹林沙沙，竹叶倏然落地，无声落于地上。

    这一切和平常无异，唯独不见那练功的徒儿。

    江月璟去竹林看了一眼，并未见到林艳青。他心里有些不安，转头敲他房门，等了一会后推门而入。

    寂静的房间内空无一人，只有窗前的露微花舒展着花瓣，开的正盛。清香之气弥漫，唯独不见花的主人。

    江月璟知道徒儿若是有事肯定会和他说明，不会这样一句没说就不见人影。心头的疑虑更重，合上房门之后，他开始到各处去寻找。

    遍寻无果，江月璟焦急万分，不得已去了路欣那儿，推开门也不多客气，直接就问“师兄，你可曾见过我徒儿，我找不到他了。”

    路欣执笔的手一顿，墨汁点在纸上，晕染出一团往四周扩散。

    他本想按照之前那样含糊过去，可一见到小师弟一脸的焦急，眉头紧紧蹙着，他就于心不忍，犹豫了一会，还是将笔搁置下来，起身道“你随我来。”

    左右师弟还不知道他徒儿的真身，带他去看看，知道了真相后也会原谅自己的所作所为。

    他盘算着之后的说法，全然不知江月璟心中忐忑万分，不详的预感如阴云笼罩心头，在见到徒儿前的每一步都让他无法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