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结果这天到最后邹乐也不知道孔小慢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等着等着就睡着了，等孔小慢第二天早上来推醒他时，窗外刺眼的阳光给他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邹乐困得两眼发直，没注意到孔小慢身上的衣服变得皱巴巴的，跟被人攥了一晚上一样。

    小超市赶在10点出头开了门，阳光铺洒进店内，引得邹乐眯着眼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活像刚睡醒的猫。

    每天早上两人都要轮流把店门口清扫一遍，再把隔夜的垃圾扔到附近的垃圾站里，从包子铺拎三个包子回来。

    邹乐饭量小，一个就顶饱，但只爱吃肉包子；孔小慢就无所谓口味了，这个点去买，有得剩就不错了，吃饱就行。

    上午一般都是清闲的，也不急着理货架，两人坐在柜台后面拿计算器架起手机，啃着包子看电视剧，对着屏幕目不转睛的。

    邹乐吃完包子擦干净嘴，身上又犯起了懒，没骨头似的抱在孔小慢身上，脑袋在他肩膀上蹭来蹭去，哈欠连天。

    身上多了一个人的份量，孔小慢感觉到屁股里的那个部位有些说不出的酸痛，他往外挪了挪，让半个屁股腾空在外，这才舒服许多。

    邹乐挂在他身上扭了扭，说：“你别动嘛，我刚要睡着，就被你动醒了。”孔小慢摸摸他的头发以示安抚，结果摸完发现手上都是包子的油，心虚得缩回了手。

    快到中午的时候老板陈桐来了，一起来的还有她那辆略显破旧的小三轮，上面装了满满一车货物。

    她把车停在店门口，喊道：“乐乐！慢慢！出来搬货了！”邹乐听了直往外蹿。

    陈桐把挂在车把手上的袋子拿给他，嘱咐道：“去后面把菜洗洗，今天中午不吃盒饭了，咱们打火锅。”

    邹乐两眼放光：“好嘞！”

    孔小慢也跟着出来了，他负责搬货，陈桐则进去把柜台底下那口锅掏出来，火锅底料扔进去，煮得满屋子都是香味。

    捧着菜篮子的邹乐回到店里，忍不住仰头一路闻过来：“嗯，就得是这个味儿！”

    “你啊，省省吧。”陈桐把倒了矿泉水的邹乐专用碗放到他面前，笑斥道。

    邹乐是他们三人中吃辣最弱的，也是最馋的一个，吃的时候谁都拦不住他，等吃下肚了吧，他又要泪眼唧唧说太辣，一点记性都不长。

    邹乐不服气了：“我都比刚来那年能吃辣多了，别小看我！”一回头发现还在搬货的孔小慢也偷偷弯起嘴角，他急得跺脚，“不许笑！”

    陈桐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车上还剩最后一箱货，孔小慢搬起来，抬头便猝不及防地看见马路对面站着的人，脸上的笑意渐渐茫然起来。

    是俞文星。

    这还是孔小慢第一次看到俞文星穿校服的样子，白衬衫配黑裤子，右肩上挂着书包带子，双手插兜，无处不洋溢着校园的气息。

    他忽然清晰地意识到，即使俞文星是Alpha，将来会比他长得更高更壮，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还在读高三的、尚在青春期的少年。

    而俞文星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静静地注视着孔小慢，像在观察，又像在思考。

    路过的车辆没能阻挡住他们的视线，但两人谁都没有开口。一时间，孔小慢的耳边安静得只剩耳鸣声。

    “慢慢！”

    良久，这份宁静终于还是被打破。邹乐左等右等不见孔小慢回来，他馋得哈喇子都快出来了，喊道，“你再不来我们就先吃了啊！”

    孔小慢如梦初醒，手足无措地移开目光，转身回到店里。而等他再回头往那处看时，站在那里的人已经不见了。

    俞文星下午去了趟医院，他的18岁生日和分化就快要到了，然而一些征兆却表明后者可能来得并不顺利。

    腺体科医生在他后颈处抹上耦合剂，黏糊的触感让他脊背发凉，接着是冰冷的仪器贴了上来。

    医生划动探头，看着屏幕上的图像，作出诊断：“发育情况不太理想，平时作息正常吗？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一般晚上只能睡4、5个小时，半夜很容易醒，这里偶尔会有点刺痛。”俞文星指指后颈。

    医生皱眉：“小伙子这样不行啊，按你这样的速度，很容易发育不完全或者信息素紊乱，严重的话要做手术的。”

    俞文星满不在乎地转开头，他对会变成Alpha这件事毫无兴趣，最好干脆分化失败，变成一个废物，又或是像孔小慢那样，当个Beta也不错。

    想到孔小慢，他多半还不知道自己离成年还差临门一脚，只在行动中默认了操他的是个分化完了的Alpha。

    要是现在告诉他真实情况会怎么样？他会生气吗？会惊恐吗？要是自己分化失败了，他知道后会又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想到这儿，俞文星心头的阴霾被一扫而空，医生看到他不仅没伤心难过，反倒笑得像中了彩票，心里直犯嘀咕：该不该建议他去看精神科呢？

    最终医生只甩给他一张抽血单子，并叮嘱平日里要保持心态平稳、作息规律、饮食清淡等，俞文星只当耳旁风，敷衍了过去。

    验血报告要两小时才能出来，俞文星坐在等候区的座位上，百无聊赖翻看着手机。

    不出意料孔小慢根本不会主动给他发消息，以前也从来没有过，他看着屏幕上孔小慢那些干瘪的回复，嗤笑一声，只觉得自己可笑。

    不多时，他的身旁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匆忙到来让宋倩云看上去损失了不少精致。她按捺住情绪，勉强平稳地走向俞文星，但高跟鞋在瓷砖上踩出的声音早已出卖了她。

    她坐在俞文星右侧的座位，将耳边散落的碎发撩至耳后，笑意盈盈地道：“怎么来医院检查也不告诉妈妈一声呢？妈妈可以陪你来呀。”

    俞文星收起手机，淡淡道：“不需要。”

    “谁说不需要的！妈妈最关心的就是你的身体了，医生有说什么时候会分化吗？准时吗？把单子给妈妈看一……”说着伸手就想夺走俞文星手中的病历本，但俞文星早有防备，怎么会轻易地交给她。

    宋倩云不死心地抱住他的胳膊：“给妈妈看一眼，等你分化的时候妈妈就有准备了呀！到时候回到家里来，你想喝什么汤吃什么菜妈妈都给你烧，还有抑制剂阻隔贴，这些都是少不了的！”

    她越说越大声，“要是有什么困难的话妈妈还可以放一点信息素帮你，人家都说母子连心，妈妈的味道你不会讨厌的，你来闻闻，也许现在就可以……”为了验证她所言非虚，她甚至还动手撕开阻隔贴的一角，把后颈伸到俞文星的面前，想让他闻一闻。

    “你恶不恶心！”周围人不断向他们投来异样的目光，俞文星再也忍不下去了，站起身用力甩开宋倩云的胳膊，骂道。

    宋倩云没想到儿子会在外面也这样对她，惊吓不已。同时她也注意到旁边人都在看着他们，尤其是自己，有的还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说什么。

    她捂着胸口大口喘息，伤心地质问俞文星：“妈妈只是想关心一下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妈妈呢？”眼泪从她的眼角缓缓流下，将她打造成外人眼中完美的苦情母亲。

    俞文星看厌了她日复一日的表演，宋倩云的眼泪不会令他有丝毫触动，只让他愈加反胃。

    他深吸一口气，垂眼看着这个可怜的女人，低声道：“你应该记得我说过的话，现在只要我想，我还是可以做得到。”说罢转身走了。

    流着眼泪的女人僵住身体，双眼瞪到极致，再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有瞳孔中映出俞文星离去的背影，是那样的绝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