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他站在世界的至高点
倒不是说故意冷落穆尔,只是阿兰确实感到不快了,以至于想要离开,而且理由也很简单, 因为这两人都差点要破坏他的计划,所以他不快。 他无法接受自己掌控中的事态超出掌控,更无法忍受自己规划的计划被别人破坏,还是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 穆尔并非有意,他其实只是气恼没能给阿兰一顿完美的晚餐,事实上不管他做的多糟糕,哪怕做一顿垃圾出来阿兰也不会生气,不仅会安慰他鼓励他,看到他因此气鼓鼓的样子大概率还会觉得他呆呆的可爱。 这些对于阿兰来说都是旁枝末节的小事,因他只在意自己要做的事能否成功,穆尔临时要换人,有可能会导致他的货链计划失败,这才是他所不能忍受的。 但这种理由不太方便告诉穆尔,掌控欲极强并不利于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他只会委婉的告诉他‘我喜欢听话的’。 阿兰走在走廊里,经过的门后纷纷传出跑动的声音,也许是军雌们都在好奇他为何没有留宿所以趴在门缝后偷看, “阿兰……” 他的手被一只冰冷汗湿的手握住,用的力非常轻,阿兰只需要轻轻抽手就能收回手, 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穆尔就再没有伸手过来,只是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一步的距离,不远不近的跟着。 “你没有必要这样,”阿兰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的说,“真的只是一件小事,回去睡吧。” “如果真的是小事,你就不会走了,”穆尔的声音带着强忍的压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很害怕,阿兰,你教教我……” 现在阿兰开始反思自己,他也没有想到自己只是离开就会给穆尔造成这么大的恐慌,明明他的表情和语气依旧控制的十分温柔。 他转过身,发现穆尔一直在他背后注视着他,眼睛红通通的,生怕一转眼他就会消失不见的紧张,看起来非常可怜。 可他还是不想安慰穆尔,他就是一个掌控欲极强也十分自我的人,破坏他的计划以及重复质疑他的决策是他最忌讳的事情,而且他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了。 “嗯……”他慢慢的斟酌词句,“我已经消气了,别哭了宝贝,明天我会继续爱你,所以你更要乖乖的,乖乖的回去睡觉吧。” 穆尔默不作声的看着他,忽然伸手去抚摸他的鬓发, 耳朵上夹的玫瑰花瓣早已掉落了,穆尔摸着他空荡荡的耳朵,轻声低语:“明天也会爱我么……?可是到底要怎么做你才会爱我呢?如果我乖,我听话,你真的会爱上我么?” 他自己回答道:“不会的,阿兰不会爱我,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给予我平等的尊重,在他眼里没有人能和他平起平坐,因为他觉得无人有资格配得上他。” “而只有平等,才会有‘爱’。” 阿兰缓缓蹙起眉头,不语,静待下文。 “我并不需要你的爱,阿兰,你不需要‘爱’我,”穆尔微微矮身,视线和阿兰处在同一平面,“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想让你不要离开我,想让你不要走……” 他的情绪逐渐平静,眼里的难过却化成水溢出来,“我想让你不要对我若即若离,想让你永远对我温柔,想让你不要凶我,也想你继续像在玻璃花房的那个夜晚那样安慰关心我……” “我不和你多说话,不触碰你,那样就可以减少冒犯你的几率,可是笨的人还是笨,该惹你生气就还是生气,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是不是应该像安德鲁那样一直在同一个地方等你召唤,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而不会像我这样粘着你不放,才是你喜欢的相处方式……” 阿兰真不忍心告诉他这确实是他喜欢的相处模式。 “我很佩服安德鲁,”穆尔闭了闭干涩的眼睛,“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你去找他,你若不找他他绝不会主动来打扰你……因为你们的相处是平等的,因为安德鲁对自己也有信心……可是我没有,我对自己一点信心也没有……如果谁能给我一点信心就好了,如果阿兰能给我一点信心……” 他的嘴唇瘪了下去,“可是阿兰不会,他根本不会在乎别人的心情,他看起来温柔,其实只是习惯性的面具,他看起来随和,其实是从不将他人放在心上的冷漠,他小心眼又无情,一点点小事都会嫉恨很久,别人怎么惹他的他一定要用相同的手段更狠的报复回去,他听到别人这样评价他,心里一定气死了,更加讨厌他,发誓永远只会用那种表面的温柔敷衍他——就让他永远活在若即若离的煎熬痛苦里好了。” 穆尔一直没有再看阿兰了,大概是怀着最后那几句话的设想说着那么多话,他的神情恍惚而悲凉,目光都是涣散的。 阿兰却对他刮目相看。 他感到震撼,穆尔几乎看穿了他,某种程度上他将他看的透彻。 他说的对,阿兰确实从未将他和自己置在同一平等面,说的难听点他就是把他当成一个小宠物在逗弄,无非是随意的逗弄和温柔的宠爱的区别罢了, 但从刚刚那一刻起,他对他彻底改观。 “我不尊重你,是因为你没有让我尊重的价值,也没有同我平起平坐的资格,”他说,“这‘不尊重’并不是因为你能力不强或是评级不高,而是因为你首先就不尊重自己。” “自卑是很正常的,但是人不应该看不起自己,更不要妄想去无视或者掩饰自己的自卑,”阿兰勾下穆尔的脖颈,贴着他的唇继续说,“人要获得尊重,首先要看清自我,如果自卑,就去提升自己,哪里有缺陷,就去克服和弥补。宝贝,我知道你很努力,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你认真负责,谨慎仔细,实际上你就应该是‘赛陀首领’,因你是真正将赛陀当成了自己不可推卸的责任,当成了自己的‘家’,战友们都是你的兄弟家人,囚犯们你也尽力想要给他们一个规范的生活。” “我不会爱你,穆尔,至少不可能是现在的你,”阿兰捧着他的脸正色,“我只会爱比我强的人,武力、智力、精神力,还要长的比我好……他的各方面都要比我强,最重要的是,他一定是需要我仰望的存在,他会促使我变得更强,给我以同他并肩的动力——但我并不认为这世上真的会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这不是爱,”穆尔说,“你爱的是同他并肩的过程中自己变得更强大时获得的快感。” “你说得对,宝贝,”阿兰的心情忽然变得非常好,语气很欢快的说,“这就是被人理解‘追求’的感觉么?所以安德鲁才那么爱我?” “我开始喜欢你了,”他摸着穆尔的短发,真心的说,“我没有朋友,我认为无人能够理解我高尚的追求,但也许你可以,穆尔,我为我之前对你的不尊重道歉。” “但是宝贝,你要知道,你是独立的个体,在追求‘爱’之前你首先要追求自己的自尊,你可以乖顺听话,但不应为爱失去自我,就像安德鲁,他会三番五次质疑我的决定,我很生气,我赶他走,但我不会因此而看轻他。” “但你会因此而厌烦他。”穆尔一针见血的指出。 “唔,是的,”阿兰笑。 “既然这样,尊严和你的爱只能择其一,两者是没有办法同时达到平衡的……我不想你又厌烦我。” 一点点都不想……宁愿从未得到过他的温柔,也不想得到之后再失去。 他也不想如此敏感的患得患失,可是他真的太害怕失去他。 “并非如此,”阿兰温和的凝视他,将他口袋里残缺了一片花瓣的玫瑰花执起,自己轻柔的又扯下一片别在了耳后,“我要的是帮手,而非宠物,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说的乖、听话,并不是没有尊严的摇尾乞怜,而是对于我决策的全面服从,因为你全心全意的信任我爱我,所以不会对我的决策有任何质疑,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协助我去做。” 穆尔明白了,他是指挥官,他要他的情人做他的副手……也只有他的副手才有资格做他的情人。 而一个合格的指挥官副手,必然不会比指挥官本人弱小太多。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阿兰点头,“你问。” 穆尔踌躇了将近两分钟,才如履薄冰般开口:“你要做的事,对赛陀有益还是有害?” 这是绝对触碰到核心的敏感问题,在今天之前穆尔绝不会去问阿兰这个问题,哪怕他已经让阿兰成为新的‘赛陀首领’。他已经做好了做一只抱头鸵鸟的准备,再不会闻问阿兰做的任何事,无论赛陀将来是好是坏。 他已经抛却了尊严,连带着自己的职责。 阿兰微笑,“很好,这个问题代表你拾回了自己的尊严。” 穆尔就像是等待着最终审判一样悲伤的看着他。 “我没有办法向你明确的界定我要做的事对赛陀是有益还是有害,单对于赛陀来说,应当是有益的,但对于你这位军部驻赛陀的军官来说,是有害的。” “我知道了,”穆尔像是早已料到般平静的说, 他低头亲了阿兰的额头一下,“你让我拾回尊严,实际上只是觉得我这么缠着你很麻烦,” 阿兰:“……”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但我一直很感激你,因为本质上你都在逼迫我成为一个更好更强大的人。” 阿兰欣慰点头,虽然这只是附带。 “而且若我对你百依百顺,若让整个赛陀都对你百依百顺,你会觉得无聊,没有挑战性,对吗?” 阿兰说:“唔……无所谓吧,赛陀本就没什么挑战性。” 穆尔笑了笑,“我已经想好了,阿兰,我不会阻拦你对赛陀所做的一切,不论是好是坏,但我会尽力去补救一切所造成的坏的结果。” 阿兰挑眉,有些惊讶于他能想到这种做法,也许不是最好的双方互利的办法,但已是很折中的办法, 他回以微笑,摸了摸他的头,离开的脚步迈了出去。 “我就说,你笑起来会很帅的,穆尔。” 穆尔在他身后目送他离开,闻言唇角上扬的弧度不自觉微微扩大, 爱一个人,是要努力向他靠近,有一天与他并肩而立,而非独自躲藏在角落里患得患失。 阿兰站在世界的至高点,他的眼界比天高比海阔,脚下世人看重的所有对他来说都是如此微不足道。穆尔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他的目标究竟为何,但他明白过来粘腻的情爱只会拖累他的脚步。 所以他也要变强,想要追随强者的脚步,便只有把自己也武装的强大。当一个人内心真正的强大,所困扰他的一切即为烟云散。 即便你不会为我放慢脚步,我也会追上你的。他想。 眼前一片光明,穆尔觉得今生从未有哪一刻像此刻这样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