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虚阁 - 耽美小说 - 断裂的系绊在线阅读 -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39.

    凌仲希把车停靠在那间与餐厅同一条街的对面停车格上,他待在车子里,遥望着一对对盛装打扮、名牌加身的绅士名媛陆陆续续被请入那扇庄严瑰丽的大门内。如此高消费又高格调的用餐地点,一边慢条斯理地品嚐美食一边放松心情享受气氛,花上两、三个小时留连也不为过,所以他也有了在此待上数小时的心理准备。

    这一段等待的时间,不仅是考验自己耐饿的程度,更得承受着精神上的煎熬。他觉得他应该相信圣辉,而不该联想太多,可另一方面他又突然意识到,既然圣辉已经光明正大携着女伴来到这种地方用餐,就表示对方毫不介意被人关注社交圈,不就也表示对方根本毫不在意被他发现让他误解、甚至故意被他撞见让他认清现实?——

    他强迫自己停止思考,静静地待在车子内,不断乞求着几分钟之後,他们会忽然因为某种原因走出餐厅的大门,然後两人不欢而散、掉头离去……

    慢慢地,凌仲希绝望地感觉到,上帝似乎打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不曾站在他的那一边……

    直至大约两个半小时过去,才见圣辉搂着宋家妶,又是姿态亲昵地走出那扇门。

    看到此景象,凌仲希那颗虽已作好准备接受打击的心,到底还是承受不起如此的冲击,重重地被迎头一撞,沉落到连自己都营救不到的无底深处。

    他双手握拳,极力控制住自己想要推门而出跑过去将他们俩拆开的冲动。他缓缓调整自己不太顺畅的气息,继续待在原地观察他们之後的行纵。

    凌圣辉看似缠腻地搂着宋家妶的肩,实则是步伐不怎麽平稳,藉着宋家妶的扶持把他不胜酒力的身躯给暂且撑着,两人紧紧靠在一起,一路有说有笑又颠簸磕绊地走向凌圣辉的车子。

    宋家妶把凌圣辉带到副驾驶座,让他坐了进去,还热络地帮他系上安全带,然後自己再走向驾驶座,一副理所当然的主人姿态坐进车子里,紧接着引擎一发动便长扬而去。

    他们两人的互动,凌仲希全看在眼里。圣辉竟然让她开他的车?他们已经亲密到这种程度了?原来那天在宴会上宋家妶所炫耀的一切都是真的,原来事後圣辉告诉自己说很多事情并不是如表面所看所听的那样,都只不过是在搪塞自己而已……

    凌仲希失落地盯着那个曾经对着自己死缠不放、口口声声谈情说爱的弟弟,如今竟然依偎在另一个女人的身边,那过去的相处时光宛若一场绮丽美好的幻境,让他登时怀疑自己是不是患了幻想症?!

    一种不好的预感催使着凌仲希也按下了车子的启动键,他知道自己不该这麽好奇,因为再继续跟下去的结果很可能会让自己悔後一辈子,可是他已经别无他法了,此刻他只想验证圣辉当初的承诺,是不是真的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一路尾随着前头的那部F-TYPE,凌仲希见他们把车子停在一间中型饭店的大门口前,宋家妶下车去副驾驶座把依旧身躯不稳的凌圣辉扶了出来,然後有位泊车小弟把车子接手过後开走,宋家妶与凌圣辉两人又是亲密无间起搂靠在一起,朝着饭店入口走了进去。

    凌仲希见到这景幕时,把车子停在离饭店门口约二十公尺处,再也无法跟下去了。

    这时候他不可能再天真的以为,他们在那种地方只是盖被纯聊天,他明白圣辉是有权利可以因为自己对不起他而发脾气又闹别扭的,他也始终相信圣辉的本质是不会做得那麽绝的——然而此时此刻,他全然没有了把握,也没有了头绪,圣辉是真的不爱他、放弃他了吗?

    不管自己作了什麽补偿、等了多少时间,都已经没有用了吗?

    凌仲希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地颤抖,是源自於他慌然无措的心,他的眼神飘忽无法定焦,亦是源於他茫然失神的心。他不想待在这里继续揣测他们接下来做了什麽事,却又无法控制自己的手脚立即离开这个残酷之地。

    他在原地沉寂了良久,直到夜色低垂灯火渐灭,街上的人潮愈来愈少,再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走出那饭店,他的心也彻底地凉到了寒渊之下。

    这天夜里他回到家,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感觉到自己的心彷佛冻到乏力跳动,挣扎垂死。一方面像个残存的躯壳般顿失思维、行屍走肉,另一方面又像个负伤的患者般浑身遭痛、苦不堪言,只想一死百了。

    ※            ※

    失眠了一夜之後,隔天当然还是得上班。凌仲希强撑起困倦的身体起身去梳洗打理、套上正装,尽管外表看起来端庄得体,但仍掩饰不了那一脸睡眠不足的倦容。

    出门去取车的时候,碰巧撞见正去车库的父亲,凌仲希怔了一下,待在一旁预备等着父亲先把车子开出去。但父亲却无视他刻意的回避,神色殷切地朝他走来:

    「你怎麽了,脸色这麽差?」

    凌隆钦举起的手就要碰到他的脸时,被他顾忌地躲了开。「我没事。」他说。

    凌隆钦蹙起了英气的剑眉,语气里夹带有不容虚应的威严,以及微而不察的关切:「你昨天很晚回来是吧,公司应该没让你们加班到那麽晚。身体是自己的,可要好好顾好,别为了一些身外之事糟蹋了它,划不来。」

    老实说,凌仲希有点分不清眼前的这个男人,到底是以什麽样的心态看待自己的?是以一个父亲的立场,还是以一位床伴的身分?他对自己是出自於真诚关心,还是纯粹只是想要自己的炮友拥有一副健康的身体而已?尽管自己已决定不再跟他发生关系了。

    事後回想起来,那一天的东窗事发,完全符合了天时地利人和。在那样的一个时机,那样的一个地点,就那麽凑巧地被圣辉听到了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语,这其中故意的成分有几分,恐怕就只有肇事者的心里有数了。

    凌仲希心思复杂地望着他,现在追究这些动机与细节,似乎也没什麽意义了,反正这事迟早要爆发,甚至早知道圣辉对这事的反应这麽激烈,一开始自己就不该答应与他交往。只要没有一开始的快乐甜蜜,就不会有後来的痛彻心扉。

    故事若注定是要这样的结局,两人若早确定是经不起风浪的考验,那麽那一天所发生的事、父亲所泄愤的那些话,都只不过是其中的某段插曲而已,那个人,终究还是会离开。

    所以这事也怪不得父亲,怪只怪自己被利益醺心,被欲望蒙蔽,今天之所以会有这样的下场,都是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凌仲希从昨夜到今早都未进食的体况,让他说话气若游丝,严重的黑眼圈也令他看起来有如鬼魅般阴森:「我没事。」他说。

    「待会儿去公司的路上记得买份早餐,睡眠不足就算了,别把自己搞得像只饿死鬼。」

    父亲说得直白又不客气,可眼神与口气却是柔和与轻松的,使得凌仲希在面对他时没那麽不自在,不过这并没有让凌仲希卸下对他的心防。

    「我知道了,我先走了,爸。」

    基於礼貌凌仲希回应了他,转过身後上了自己的车,打了招呼就先行离开。

    他不想跟父亲多说什麽,也没有什麽好说的,既然都撕破了脸,再多说些什麽都是矫情。

    不晓得是不是睡眠不足的缘故,还是因为昨晚目击到的那一幕所受到的冲击太大,凌仲希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注意力集中不起来,以致於在经过某间早餐店之後,他才发现自己开过头了。

    由於凌仲希早餐习惯清淡,那间早餐店的口味是他难得可以接受的店家之一,买不到那一间的早餐,有时候他宁可不吃,直接跳过就等吃午餐。

    如今错过了那间店,要再开回头又嫌麻烦,索性就不买了。於是凌仲希就直接开到公司,打算在茶水间随便泡杯即溶咖啡解解饥。

    他先到办公室把公事包放下,正准备要去茶水间,这才一开门,就看到父亲站在门口,要不是他停步得快,早就一头撞上了对方。「爸?——」

    「去哪儿?」父亲一整个高大的身躯挡在门口,俨然一副他不回答就不让他走出办公室的气势。

    「呃、去……茶水间。」对於父亲一早来到自己这儿凌仲希深感错愕,同时也不解:「你怎麽来了?」

    父亲朝他後头望了空荡的办公桌一眼,说:「你没买早餐是吧!」

    「我……」

    「拿去!」

    父亲赫然递出一包纸袋,里头鼓鼓的看似份量很多,还冒着浓浓的煎蛋吐司味与咖啡的香气。「这间店的拿铁牛奶比例高,较不伤胃,法国吐司的蛋也特别厚,你可以吃吃看。」

    「呃、你怎麽——」

    「怎麽知道你没买早餐?你以为我当你多少年的父亲了。」凌隆钦自然不会跟他说自己是一路开车跟在他後头的。

    凌仲希对於把他们之间那事捅开的父亲犹是无法释怀,对於此刻帮自己买早餐的暖心举止也依旧充满不解,但既然人家都把好意亲自送到办公室里了,他再拒绝也实在过意不去,於是便接过了纸袋。「谢谢……」

    「赶快吃一吃,等一下准备上工了!」凌隆钦也没再多说什麽,转个身便离开了。

    凌仲希拿着那袋香味四溢的早餐待在原地怔了半晌:父亲在职场上的形象一直是高冷而严肃的,他这如风一般地闪身而去,除了懒得领受谢意之外,更多的,应该是不想引起其他同仁的注意,不想让人看见一个堂堂公司董事长、居然在给一个小职员送早餐吧……

    一想到这儿,凌仲希露出了一个苦笑自叹:「这又何必呢。」

    把东西放到桌面上,凌仲希木然地在桌前坐了下来。

    因为昨晚的那一幕,他的心情并不是很好,导致胃口也不佳,可是他必须吃点东西,毕竟他还得吃药。医生告诉他,药要按时吃,生活作息要规律,心情要放轻松,说起来这些都很简单,但真要办到其实不是那麽容易,让他心情放轻松,不如直接把他打昏了还比较快。

    然而这可是现实的生活,由不得你在那边要死不活的浪费时间,於是凌仲希拿出袋里的法国吐司跟热拿铁,轻轻地咬一小块,小小地啜饮一口,意外地口感不错,没有想像中的乏味与苦涩,无意间,那份量恰巧适中的早餐竟也被他吃得一乾二净。不仅解决了空腹的不适,也舒缓了郁闷的情绪。

    凌仲希看着喝光了咖啡的空杯,想起了父亲稍早拿着早餐来给自己的态度。那隐含着担忧却又故作冷淡的表情,着实让人猜想不透,他的所作所为,究竟是想害死自己,还是要拯救自己?

    或许,他只是换了另一种仁慈的毁灭方式,让自己慢慢地走进死网中好乖乖就擒任其宰割,也说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