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虚阁 - 耽美小说 - 断裂的系绊在线阅读 -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23.

    下午的事务尽管有些繁忙,但还好并没有耽误到既定的行程。在结束跟圣辉那一场胆战心惊的午餐约会後,凌仲希快速整理好必备的资料,在约定的时间内赶到钜成建设公司,去跟负责人高经理晤面。

    这是凌仲希第二次跟钜成进行交涉,上次因为价格的问题谈不拢,个性不够圆滑的他难免惹得场面一阵火药味,但为了彼此颜面双方都维持了保留的态度,只能说好下次再商讨。

    凌仲希自然知道这不过是生意上的台面话,表明委婉的拒绝。

    自己若被动地等待对方说好的下次,那当然是个无疾而终的下场了。於是凌仲希决定再度出击,邀约了对方多次之後,终於再次得到一个晤面洽谈的机会,但交涉人换成了别人,也就是高经理。

    高经理的位阶似乎没有上次的那位高,感觉上好像是他们派来敷衍打发了事的,但他面上看去似乎也不是那麽好惹。

    凌仲希当然也是有备而来的,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他准备了更多更齐全的资料,并且打算换另外一种方式主动推荐自家的货品,而不是被动询问对方的需求而被牵着鼻子走。

    凌仲希对自家的建材很有信心,毕竟那些从海外进口的建材全部都是经由自己亲身的到场、亲眼的监定与亲手的挑选,品质既坚实又稳定,价格必然就贵了点。而所谓一分钱一分货,这道理谁都明白,但要是放在生意上,哪有商人不奸的?东西要好的,却不一定要付出同等的代价去获取。

    前半段货品的质量与交易的内容条件都还谈得很顺利,但到後来却又卡在交货的价格上。凌仲希已经愿意以自己最大底限的价位融通给对方,想不到高经理硬是要再降低价格才肯点头,这价格要是签了往後可没有转圜的余地,要是顺利成为长期合作的对象,那对己方可就亏更大了。

    没赚半分也就算了,亏本的生意哪有可能接?况且自己只是采购部的人,要是给业务部接了个亏件给他们去做後续交易,那他怎麽对得起业务部的同仁们,也根本赔不起!

    仔细思量後,凌仲希实在担不起这个责任,他可不想再看到父亲一脸睥睨地讽刺,说他为了争上位、硬是成交了一桩烂摊子去给别人收拾……

    「高经理,关於您提出的这个价位,我没有权限决定,但请再给我三天的时间,我跟公司上头协调一下,尽量帮您争取看看好不好?」

    有一晃儿凌仲希只觉这个高经理根本就没有意愿和他打交道,所以才故意压低价格刁难他,但他又从高经理脸上看出对方对於自家东西似乎挺感兴趣的,原本已经泄到快没气的他最後还是没有放弃,於是又保留议价空间,请对方再给自己三天的时间。

    「两天!」高经理不加思索地说,完全没有让人选择的余地:「後天这个时候这地方见,最後一次的谈判,不行就作罢!」

    「呃——」凌仲希被高经理断然的气势给震慑到,不过很快的他就恢复镇定,果决地回应:「好,那後天此时此地见,谢谢高经理。」

    为了不让人觉得自己怯步又摇摆不定,於是他也豪气地答应对方,虽然他一点准头也没有,更没有一丝丝的把握,然而他还是挺直背脊抬起头,把身为“孟勒森”一份子的骄傲与自信,撑到走出钜成建设的办公大楼之後,才在自己的车内靠着椅背颓然倒下。

    「根本就是把自己逼进了死路嘛!唉……」他苦闷地闭上双眼,叹了一口气。

    ※        ※         ※

    回到办公室後,凌仲希把那些议价的文件一张一张摊在桌面上,望着它们左思右想,企图想从中得到什麽灵感,然而盯了十多分钟後,除了眼睛弥漫了酸涩感之外,竟是一踌莫展、一点办法也没有。

    天色已晚,一直待在这里发呆也没用,多想亦无益,他索性将资料收拾收拾放进公事包里,拿了车钥匙就离开办公室,决定回家好好睡一觉,让一切都等到明天再去想办法。

    於庭院内把车子停好,打开家门进去时,在玄关处凌仲希便听到屋里头传来一阵欢笑声。他纳闷地探头瞧去,看到客厅里除了坐着难得齐聚在一起的父亲、母亲跟圣辉之外,还有一位打扮俏丽的陌生姑娘。

    凌仲希对这场面觉得惊讶当然在所难免,但更多的是某种异样的不舒服感涌上心头,他不安地望向凌圣辉。

    「啊、小希回来了——」

    余恺祯拉拉坐在她身旁的女孩的手,示意她看向凌仲希:「家妶啊,这是小辉的哥哥,叫仲希,虽然你们小时候不常一起玩,但你对他应该还有印象吧?」

    名叫家妶的女人坐在母亲和圣辉的中间,宛若一朵被簇拥的女王花,父亲则坐在另一边有如王座般的单人沙发上,很有他傲然独立、不可高攀的个人风格。凌仲希看到这布局,心头的晦涩却是更加深了一层。

    「当然有印象啊!小时候每次去找圣辉玩时,仲希哥总是很安静地在做着他自己的事,看起来好酷,不像圣辉总是又吵又闹,还常常搞得浑身脏兮兮……」

    名叫家妶的女人面露腼腆之色,但说出来的话却有攀亲附熟之势,不知为何,凌仲希小时候因为对圣辉以外的人没兴趣所以几乎没什麽印象,而今对她此刻的谈吐与表现,也就只有几个字可形容:刁蛮造作。

    「什麽搞得浑身脏兮兮,你自己还不是一样弄得裙子满是污泥,吵着要玩我们男生在玩的游戏,一个女孩子家这麽野蛮粗鲁又聒噪,当心嫁不出去。」凌圣辉在一旁也不客气地吐糟。

    「我那是在凑人数配合你们这群男生玩游戏,不感激我就算了还损我——」她娇气地回嘴。

    「哼、明明就是个野丫头!」

    「你才是野猴子!」

    「呵呵呵,你们感情可真好。」

    余恺祯看着他们这样挺趣味,但仍不忘跟凌仲希介绍:「小希呀,这位是以前住我们家隔壁宋叔叔的女儿宋家妶,小时候她常来我们家玩你还记得吗?不过都是小辉陪她玩就是了,你那个时候就挺独立的,为了拼学业几乎都没怎麽玩乐……」

    凌仲希似乎忆起了那麽一段单调乏味的童稚时代,虽然父母并没有强迫自己一定要品学兼优、出类拔粹,但身为养子又是长兄的他内心却很明白,如果他不自我要求高一点、表现好一点,来增加父母对自己的好感与重视,那麽他就有可能会被他们的亲生儿子给比下去、进而随时被取代。毕竟自己在凌家这个正牌公子的位置本来就是圣辉的,要是自己不够争气或是放松了脚步,铁定会动摇自己在父母亲心里的地位的。

    所以凌仲希的童稚时代,就是那样只能独善其身的一段单调乏味的日子。他确实争取到了一些可以善加利用的筹码,却也失去了一个正常孩童所能拥有的儿时乐趣。

    而宋家妶这个女孩,因为年龄的相仿、个性也活泼,幸运地和自己的弟弟共度了那一段时光、共谱了那一份回忆。自己为了未来的铺路而不得不缺席圣辉的闲暇课余,甚少陪他一起奔耍玩闹,虽然小学毕业後宋家妶他们就搬走了,但是没能全程参与到圣辉的孩提时光还是让凌仲希是既懊恼又嫉妒。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至少时间能够冲淡伤怀,可是为什麽,当初已经离开的女孩,今天却又带着一脸开心的模样、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见凌仲希沉默不语,余恺祯又继续热络地说:「你宋叔叔他们搬家之後,家妶就去美国念书了,你也知道你宋叔他们家是开钢铁公司的,这些年来就跟你父亲一样奋发打拼,规模益发的壮大,有不少材料跟我们的也都有相关联,未来合作的机会也挺大的。家妶目前虽然还在国外念书,但一有空就会回来关心一下家业,像今天也是利用休假回来看看,还特地绕来咱们家叙旧,顺便瞧瞧多年不见的青梅竹马变成了什麽样子——」

    「什麽青梅竹马、妈!」凌圣辉眉头皱了起来。

    「可不是吗?小时候会跟你一块玩的女孩儿就家妶而已……」余恺祯一个劲地夸着宋家妶,彷佛想把她跟自己的儿子送作堆似地,「家妶小时候看起来就黄毛丫头一个,谁知道长大後是愈变愈漂亮了……」

    「凌妈妈您过奖了,我觉得您才是最漂亮的,不然怎麽生了两个这麽帅的儿子……」宋家妶也尽自己的能力讨好余恺祯,她并不知道凌仲希是养子的事。

    「呵呵。」

    余恺祯开心地笑了两声,她承认自家这两个儿子的确是仪表堂堂又出类拔粹。不是她在自夸,圣辉出众的外貌与出色的表现全都遗传自自己老公的基因,哪有不优秀的?然而仲希那丝毫不逊色於圣辉的美貌,早已无从去追溯制造者的来源,只能说是物以类聚、近朱者赤了:「家妶你的嘴巴真甜,我要是有一个像你这麽乖巧贴心的女儿,那就更完美了。两个帅儿子有什麽用,一个那麽拘谨自律、一个活泼过了头,都不会陪我逛街聊天……」

    「是啊,仲希哥现在看起来,还是跟小时候一样酷呢。」宋家妶看向凌仲希,也不知是有还是无意,突然带出了这麽一句话。

    从刚才到现在的对话中,凌仲希插不上一句话,那幅温馨详和的画面根本容不下自己这个外来的角色,本想忍耐着寒暄几句就抽身走人,如今却听到那女孩这样说——

    凌仲希也回看她,他不晓得她说这话的动机是什麽?也或许没有任何的含义,但他从一开始累积到此刻的怨气,却终於爆发了出来:「你就直接说我冷漠孤僻、固执不通吧!」

    这不怎麽客气的话一出口,全场皆静默了半分钟,尔後才由诧异的凌圣辉打破这个僵局:「哥你想太多了,家妶她没有这个意思——」

    听到圣辉帮她说话,凌仲希心头更不爽了,紧握的拳头磕得生疼,但他强迫自己要镇定下来:「抱歉我的口气不是很好,只是今天工作有点忙、影响到了心情,不好意思,你们慢慢聊,我先回房休息了。」

    说完,向父亲跟母亲打了一下招呼便迳自上楼,看都不看圣辉与那女人一眼。

    走上楼的这段期间,身後静得可怕,凌仲希知道接下来他们将会如何地谈论自己的失礼与失态,管他的、要谈就去谈吧!

    为了要维持自己在这个家里的地位,他已经弄得精疲力竭、身心俱惫、甚至不晓得下一步该怎麽走了。而楼下和乐融融的那一群,却能够开怀愉悦地齐聚一首、谈笑风生,尽管他逼迫自己要适应这一切、不要太执着、不该想太多,但他的心可不是木头做的,他的眼睛也不是盲目无视的,怎麽可能当作一切都无所谓?

    ——要是真能放下心中的感情,是不是就不会为了一个突然出现的女人而把自己搞得善嫉又小心眼?要是真能看开眼前的现实,是不是就不会让自己落得像刚才那样如此的不堪与丢脸了?

    凌仲希把外套与公事包扔在床上,头痛欲裂地走进浴室,在花洒的水还没变热之前,就在底下给他冲个湿漉淋漓,最好是能把那些讨厌的记忆、丢脸的作为,还有那不小心溢出眼眶的泪水,通通都给冲刷洗掉……

    他踏在冰凉的地砖上,感受到钻心的冷水渐渐变热,感受到有什麽东西慢慢从他身上流失,感受到脚底承接破碎水花的坚硬质感,可是他却无从得知,自己究竟还可以藉由这样辗转发泄的方式,撑下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