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路从今夜白
平安夜的晚上,白凝和景怀南一同去看音乐剧。 回去的时候,已是深夜。 地上落了厚厚一层雪,靴子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令人从骨头里觉得酸冷。 街面上热闹的人群各自散去,留下孤零零的圣诞树,彩灯依然闪烁着,却反衬出一种寂寥。 景怀南紧牵着身边女人的手,只觉她怎么捂也捂不热似的,冷得像冰。 他看见不远处的奶茶店还开着门,将车钥匙递给白凝,道:“阿凝,你先去车里暖和,我去给你买杯喝的。” 白凝听话地点点头,裹紧了厚厚的羽绒服,往停车场走去。 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她打开车内的灯和空调,借着热风烘了烘双手,眼睛无意识地往头顶的后视镜看。 镜子里的女人,眉目温婉,神态柔和,乍一看,竟然有些陌生。 她怔怔地摸了摸白皙的脸。 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自己的本性,冷血、诡诈、自私透顶。 在这骗来的温柔乡里沉溺了太久,她竟然也会心生恍惚,将脆弱到不堪一击的临时避难所,视作长长久久的宁静港湾。 这是一种错乱与失常。 毒蛇,就应该隐匿于暗处,和冰冷的岩石、寒凉的地下水源、腐败的落叶依存,偶尔露面,展现出斑斓鲜亮的外衣,也是为了 捕猎,以供饱腹。 她当然贪恋温暖,但她更清楚地知道,在温水里泡得久了,失去警惕,拔掉獠牙,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景怀南拿着杯红枣牛奶上车,塞进她手里,融融的热意立刻传进手心。 他笑道:“阿凝,冻坏了吧?快喝几口暖暖,我们回家。” 白凝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打开吸管,戳进杯子里,香甜的牛奶灌入喉咙,渐渐便觉得有些发腻。 走进家门,弯腰换棉拖的时候,景怀南叫了她一声:“阿凝。” “嗯?”白凝仰头,疑惑地看他,“怎么了?” 话到嘴边,又咽下去,景怀南犹豫了一下,笑道:“没什么,我去给你放热水,你好好泡个澡。” 白凝注意到,他插在大衣口袋里的手动了动。 于是,等男人进了浴室,她便好奇地去翻检被他挂在衣架上的衣服。 纤长的手摸到一个小盒子,上面有一层丝绒,柔柔软软,还残存着他的温度。 她将盒子掏出来,纯正的红色,像朱砂痣、心头血。 打开来看,里面安安静静躺着枚戒指。 碎钻缠成柔美的枝条,拱出个弯弯的弧,中间托着颗璀璨夺目的钻石。 他……竟然打算向她求婚。 犹如被什么烫到了一般,白凝连忙将盖子阖上,原样放回去,又对着走过来的男人,挤出个自然甜美的笑容。 脱光衣服,坐进温度适宜的水里,她拨动水流,平静的表面便漾起粼粼波浪,一如她有些慌乱的内心。 对景怀南和这些日子相处的点点滴滴,没有一点动心吗? 不可能的,女人都是感性动物,更何况她这样缺爱的人。 若论温柔与体贴,和景怀南比起来,相乐生简直就是个冒牌货。 她不相信相乐生说的每一个字,却总是轻而易举地被景怀南的真诚所感动,下意识卸掉防备,引诱他,纠缠他,污染他,也在 同时,一点一点地开始依赖他。 可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她心怀不轨,撒下一个弥天大谎,成功诱骗到他的同时,也断绝了她与他之间的任何可能。 后悔吗? 说老实话,有一点点。 但白凝认真想过,又觉得,这已经是最优解。 她若走常规道路,以他的理智自持,最多也只能将二人之间的关系发展为不近不远的朋友,再进一步,绝无可能。 如果现在对他坦言相告,将真相和盘托出,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瞠目结舌,怒不可遏的吧? 就算恃爱行凶,死缠烂打、无所不用其极地令他妥协就范,那然后呢? 然后呢? 和相乐生离婚,和他结婚? 以景怀南的人品和对她的感情,倒是有可能遵守誓言,对她绝对忠诚。 可问题在于,她守不住啊。 一个人的爱,说破天去,又能有多少?哪里填补得了她内心巨大的空洞? 白凝想起小时候常做的数学题来了。 一个水池,一边进水,一边放水,问:什么时候才可以装满? 她也不知道答案,但她知道,景怀南是装不满的。 到后来,她还是会偷情,偷得多了,还是免不了被丈夫发现。 可是,景怀南绝对没有相乐生那么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 他会崩溃,会因爱生恨,会痛不欲生,现在的甜蜜回忆,到时候,都会变成扎在他身上的利刃冷箭。 多残忍。 白凝罕见的,良心发作。 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她只在胸口裹了一条浴巾。 景怀南看见她这样,连忙把她拢进怀里,问:“怎么不换睡衣?冷不冷?” 他给她吹干头发,看着镜子里女人精致美丽的脸,嗓子紧了紧,鼓起勇气道:“阿凝,我有话和你说……” “怀南……”白凝先发制人,打断他的话,转过身,手腕轻轻一动,浴巾应声而落,展露出完美无瑕的胴体,吐气如兰,“怀 南……要我……” 景怀南呼吸微滞。 他忘记了打过十几遍的腹稿,低头吻住她的唇,大手覆上因为接触空气而微凉的雪乳。 白凝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热情,双臂紧紧揽住他,浑圆的大腿也牢牢夹住他的腰,不等他做够前戏,便软声邀请他进入自己。 景怀南被她勾得也失了控。 粗大的性器整根插入,又整根拔出,速度飞快,剧烈的摩擦搅得两个人都气喘吁吁,春情无边。 他紧紧抱着她,一边占有着,一边在她耳边说着情话:“阿凝,我喜欢你……嗯……我真的……很喜欢……” 他想求婚,却又觉得这样的场合,不够尊重。 不如,等明天晚上。 他做一桌她最爱吃的饭菜,准备好鲜花和气球,郑重地说出誓言,看起来更有诚意一些。 总不能怠慢了她。 “嗯……怀南……”感觉到体内的硬物又胀大了一圈,白凝知道他是要射了,双腿夹紧,不许他撤出,“射……射进来……我……嗯啊……我安全期……” 景怀南大脑轰然作响,依着她的意思,狠狠抽插了数十个回合,低哼一声,头一次将浓稠的精液喷洒在她体内。 高大的身躯压在她身上。 黏腻的体液也掺杂在了一起。 无比亲密。 虽然不该内射,但是,他已经拿定主意,要与她缔结一生一世的誓言,娶她为妻,尽身为丈夫的责任,爱她,敬她。 偶尔放纵一次,似乎也无伤大雅。 事实上,他已经开始期待,能够和她共同孕育一个爱情的结晶。 他亲吻她的额头,心里又酸又软,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如果非要形容,大抵就是极致的幸福。 有她在,他已别无所求。 第二天下午,景怀南请了假,抱着一大束鲜艳欲滴的红玫瑰回家。 他打开门,在正对门口的餐桌上,发现一封手写的信。 第二百零九章最冷一天 纯白色的信笺,娟秀工整的小字,铺陈了满满一页。 景怀南似乎预感到了什么,颀长挺拔的身躯滞住,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到桌前,将花束放下,手指微颤着拿起信纸。 “ 怀南: 见字如面。 很抱歉,昨天晚上,我骗了你,我只是想用这种方式,更深刻地记住你的气息,你的味道。 没有什么安全期,我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来例假了。 我……怀孕了。 是那个人的。 几天前,验孕试纸测出两条杠的时候,我觉得,天都要塌了。 我躲在卫生间哭了好久,不明白上天为什么要和我开这么大的玩笑。 我本以为自己已经逃离噩梦,可以和你开始快乐幸福的另一种可能,可命运却毫不留情地伸出利爪,拖我回黑暗深渊。 我真的好脏。 从肉体到灵魂,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我不敢告诉你这些事,偷偷去了另一家医院,想要把孩子打掉。 在医院排队的时候,我接到了我爸爸打来的电话。 他投资失败,又欠了好多钱,哭着求我去问婆家借。 那笔钱的金额,对我,对你,都是天文数字。 我想狠下心不理他,可他告诉我,高利贷已经上门放话威胁,若是一个星期之内还不上欠款,就要对我家人做些过激的行为。 我可以不管他,但我不能……不管我妈妈。 摆在面前的,似乎只剩下一条路。 我只能回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肚子里的孩子,成了一道护身符,我回到那个家之后的境遇,想来要比之前改善不少,并且,再也不用 忍受那个人恶心的欺辱。 可是……真舍不得你啊。 怀南,对不起,我没有勇气当面和你告别。 对不起,我不敢面对你失望难过痛苦的表情,更害怕看到你的眼睛,便会痛彻心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似乎跟你说过许多遍对不起,这三个字太苍白,根本无法表述我内心愧疚的万分之一。 可我已经别无它法。 只能说是……造化弄人吧。 在一起的这一个月,是我这辈子,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我会好好将这些回忆,珍藏于心,一辈子也不会忘。 但是,我希望你……能忘了我。 我情愿我只是你人生中的一个普普通通的过客,在我之后,一定会有更温柔更美好的女人,全心全意爱你。 到时候,请你不要关闭心扉。 你过得好,我才能了无遗憾。 怀南,更多的话,纸上写不下了,但我想,我不用说,你心里也都懂得。 不必找我,珍重自身,我也会好好照顾自己,不让你担心挂怀。 保重。 白凝留字。” 信纸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终于如同今冬最后一片飘落的枯叶,掉在地上。 景怀南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过了许久,慢慢蹲下,机械地将纸张捡起,蒙在俊朗的面上。 有些急促的气息,隐藏着浓得化不开的绝望与无处宣泄的撕心裂肺。 到最后,所有的情绪都融合在一起,变成了渐渐透过纸背的,那团湿迹。 大雪之后,气温骤降。 白凝推开办公室的门,冷得过分的空气立刻钻进她鼻腔,刺激得她打了一个喷嚏。 吸一口气进去,从鼻子往下,一路凉到肺里。 真是冷啊。 她抱着教案往教室走,路上的积雪已经被铲除干净,化掉的雪水因低温而凝聚起来,结成一层薄薄的冰,走路必须十分小心, 才不至摔倒。 白凝似无奈似讥讽地想,和景怀南的分手,算得上是过往关系中,最平静的一个了。 从一个谎言开始,用另一个谎言结束。 也算得上善始善终。 将自己的形象,定格在最完美无瑕的状态,于她而言,是成就与骄傲。 而对于他,则是一种仁慈。 她难得这么善良呢。 景怀南撞大运了。 眼底浮现出一层浅浅的光,像怅然若失,像极轻极淡的哀愁,又像自负,像将自己伪装得无懈可击的倔强。 她眨了眨眼睛,那一丁点无意中泄露出来的情绪,便尽数收了回去。 上完两节课,白凝收拾东西下班。 刚走到学校门口,便看见个体型高大的男人,站在黑色jeep车旁,表情掩不住的焦躁。 堵到想堵的人,男人箭步奔过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打破僵局。 曾经亲密纠缠过的两个人,一个月不见,便像隔了鸿沟天堑,说不出的疏离。 “阿凝……”祁峰贪婪地看着她瘦了一圈的清丽容颜。 这一个月,他在附近徘徊过许多次,却始终不敢贸然接近,生怕再度激怒她,彻底断绝希望。 家里是早就闹翻了的,孟嬿嬿歇斯底里地将大大小小的家具砸了个遍,又哭又闹,咬死了不肯离婚。 他铁了心,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步,答应分割大多数财产给她,离婚后,女儿归她,每个月再支付一笔丰厚的赡养费。 孟嬿嬿见他态度坚决,渐渐有了动摇的迹象,这两天请了位律师上门,盘算着给自己争取最大利益。 她当然是不敢往外说的,连祁峰的父母都没敢漏出一个字。 好歹做了这么多年夫妻,她对祁峰的为人再清楚不过。 若是把事做绝,闹得他颜面全无,只怕最后会鸡飞蛋打,同归于尽。 男人留不住,那就留点实在的。 孟嬿嬿好歹是没有蠢到家。 胜利在望,祁峰松了口气,自觉对白凝也有了个交待,便鼓起勇气过来找她。 “阿凝,我有话想和你说,我们换个地方,行吗?”面对生死险境都没紧张过的男人,此刻在他喜欢的女人面前,却前所未有 的忐忑不安,说话都发着虚。 白凝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咖啡馆里,祁峰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坦诚,将自己多年以来未曾宣之于口的暗恋、卑劣龌龊的设计、这些日子以来为了离婚做出 过的努力与牺牲,尽数和盘托出。 木讷寡言的男人,这一次整整说了半个小时。 他将心剖出来给她,任她生杀予夺。 等男人终于停下,白凝啜了一口果汁,冷冷淡淡扫他一眼:“说完了吗?” 祁峰的心凉了半截。 “阿凝,这次的事,是我考虑不周,害你难堪伤心。”他态度真诚,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睛,“我不奢求你立刻原谅我,但请 你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行吗?我保证,我绝对比相乐生对你更好!” 他不提这话还好,一提相乐生,白凝的心里更觉乏味透顶。 相乐生对她好吗? 一个出了轨的有妇之夫,奉上的誓言与爱情,又能有多少含金量? 白凝站起身,在男人逐渐黯淡下去的目光里,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些事情,你不要再来找我,也不要逼 我,不然的话,连朋友都没得做。” 她头也不回地走进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之中。 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