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巳时
夏棉在塔国几天,一直被关在这间隐蔽的夹层小屋里,就连上厕所都有人随行看守。 林岑朗一直不在,每天定时定点都有人送来行军时才用的冷餐和那些五颜六色的药品。 夏棉不知道为什么林岑朗会把他扔在这个地方,他也不关心了。 他此刻很漠然,心中所有的余念都了断干净,是饿死,是疼死,还是怎么死都无所谓了。 风干,也挺好的。 他每天做得最多的事,就是靠在床头,透过墙上木板与木板的缝隙看外面,山高接天,绿林起伏,茫然无际。 看守他的人偶尔会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去,然而,什么都看不到,不禁怀疑这个人究竟是不是疯子。 直到今天,隐约能看见松涛碧浪间一点点极其细微的动静——那是长时间盯着外面看才能察觉到的微妙不同。 过了一会儿,隐约听见一点脚步声往这里靠近,看守他的几个Alpha立刻站得比平时还板正,“少爷。” 林岑朗在门外顿了顿,用鼻尖轻轻嗅了嗅自己的手腕才进去。 夏棉仍旧保持那个姿势靠坐在床头,一条长腿屈起来,手臂搭在膝头,露出一截雪白瘦削的腕骨,侧脸隐在乌黑的发中,线条迤逦而柔和。 “棉棉……”林岑朗几步走过去,在他身侧坐下,将人抱入怀中。 夏棉没什么反应,不抗拒也不接受,眼皮都没怎么动。但他闻到林岑朗身上一股极淡的,血气,被潮湿冰冷的水汽冲刷掩盖,只剩下似有若无的淡淡一抹——这味道他是不陌生的,曾经多少年被江渡横打得皮开肉绽,在江雪墨回来之前,他也是这么用水流冲淡——或许,对他们这种Beta来说,闻不到的,只有信息素。 林岑朗将脸埋在他的颈窝摩挲,深深吸了一口。他满身的暴力因子还在兴奋鼓噪着,尚未平复,此刻闻到想念许久的夏棉的香气,欲望便格外勃发。 其他人敏锐察觉,识相地退出去了。 林岑朗把他圈在怀里,越抱越紧,手上摩挲的动作渐渐变了味道,擦出蠢蠢欲动的火星来。 夏棉感到越来越强烈的窒息,充满幻觉的视野一阵阵发黑,几天没好好吃东西的消化道被压迫着,痉挛起来。 “棉棉……”林岑朗忍不住亲亲呢呢地喊他,刚在河里冲过冷水澡的身体又发起烫来,胸膛里像是点了把火,一股火往天灵盖蹿,一股火往下腹奔涌,他有些意乱情迷地在夏棉颈后那块静静散发着香气的地方徘徊不去,一会儿用鼻尖蹭蹭,一会儿用唇瓣亲亲,一会儿又试探性地用已经忍不住伸长的犬齿衔住一小块皮肤,试探性地轻轻厮磨,像是饥肠辘辘的饿狼围着最中意的美味爱不释手地打转,眼都热得红了。 他是真的很想夏棉。 不在身边,会很想念。 可就算近在咫尺,好像,也想念得度日如年。 于是,他便不知不觉地说出来了:“我很想你,棉棉……” 夏棉终于忍不住咳起来,脸涨得通红,艰难喘息。 林岑朗才慌慌张张将他放开,用手轻轻给他顺气,“抱歉,我……” 他说不上来了,他是很想把夏棉箍在怀里狠狠疼爱一番,很想很想,想得快疯了。 但看着夏棉过于憔悴单薄好像一揉就碎的样子,他又挡不住疼他的那份心,他不自觉地摸了摸颈后发烫的腺体,好像,最近需要抑制剂需要得越来越频繁了。 良久,夏棉停下来,林岑朗端了杯水喂他,夏棉喝了两口便轻轻摇了摇头,问他:“你干什么去了?” 林岑朗将水杯放到桌面上,唇角不自觉地弯了弯,“想我了?” 夏棉面无表情,抿唇不语。 林岑朗抬起胳膊来轻轻嗅了嗅,自言自语道:“嗯,可能是闻得时间太长了,不太敏感了。” “是不是被关得无聊了?”林岑朗握起他的手指把玩,看见那枚戒指还安安静静地戴在夏棉的手上,笑意就愈发深邃,“先委屈几天,等我把这边的事处理得差不多就马上带你回去。” “我们在哪?” “你觉得呢?” 夏棉不想与他进行无聊的对话,就又不说话了。 “在塔国”,林岑朗主动道,“我们在利卡塔酋。” 夏棉的眼皮缓缓动了动,已经对与他的对话感到分外索然无味,“有烟么,这些人不给我。” “我也空了。”林岑朗摸摸口袋。 夏棉便偏过头靠在墙上,不说话了。 林岑朗凑到他眼前去,“又生气了?” 夏棉不吭声。 林岑朗握着他的手,讨好道:“我想了想,还是不吸了,我陪你一起戒,好不好?” 仍旧没有回答。 林岑朗早就练出了一套自言自语的技能,“别人怎么戒烟来的,好像是靠糖?”林岑朗摸了摸口袋,只摸到那两块随身携带的玻璃糖,他看了一眼夏棉,又悄悄放回去了,“明天,明天我就让人带点糖过来,你喜欢吃什么味的?我还是让他们一样都买一些吧……” 过了一会儿,不知道林岑朗想起了什么,他忽然低低地笑起来,接着,越笑越开心。 夏棉向他投来古怪迷惑的视线。 “挺好笑的”,林岑朗笑得空气都在跟着震颤,他揽过夏棉,偏头看他,说话时胸腔贴着夏棉的脊背震颤,“你刚才跟我说,‘这些人不给我’,像小情儿找老公告状。” 夏棉瞪了他一眼。 林岑朗却扳过他的下颚,垂头猝不及防地在他的唇瓣上狠狠吮吻了一下,他贴着夏棉的耳鬓厮磨,满心都是刚才含嗔带怨的一眼,万种风情,千娇百媚。 他想,以往的岁月是真的都白白辜负了,他错过夏棉太多美好。 这么甜的男孩子,他林岑朗就算看上哪怕一眼,都算三生有幸了。 在犯过一个又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得到一个又一个铭心刻骨的教训之后,贪得无厌的林岑朗终于懂得自己去寻找那一丁点令人心酸的欢愉,懂得满足了。 夏棉本来就精神恹恹,来到这又不能开火,每天只能吃冷餐,瘦得像一把柴,林岑朗舍不得一直把他关在屋子里,能带都尽量带在身边。 一开始,其他人还有些犹疑,但看林岑朗恨不得把他揣口袋里那要紧的样子,也就随他去了,皇上不急,太监更不急。 这天,夏棉久经摧残的肠胃终于发炎了,不仅把吃的那点点东西都吐完了,还发了高烧,脸颊通红,唇色却苍白中发着死灰,浑身发烫,牙齿却磕磕绊绊地发着抖,蜷缩成一小团哆哆嗦嗦。 病情来势汹汹,一下子就让他烧到神志不清。 这地方仅仅是岑家一个隐蔽的基地,用得着来这的人手,基本都是Alpha,准备的止血药、消炎药、退烧药倒是都有,只是被褥不多,而且也没有什么有营养的补品。 林岑朗着急了,他有点后悔把弱不禁风的夏棉带到这个地方受罪,可是不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又不放心,他满心愧疚的把瑟瑟发抖的夏棉像小婴儿似的揣在怀里,跟手下的人脾气越来越大,四个副手,没必要绝对不出现在林岑朗眼前。 “少爷,那两个人到了。” “都搜完身了?” “是。” 林岑朗颔首,他用唇轻轻碰了碰夏棉的额头,温度已经下去了些,但还是有些烫。 他把夏棉轻轻放在榻上,刚要起身,夏棉的眼皮忽然颤了颤,掀开条迷迷蒙蒙的缝。 “棉棉……”林岑朗把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到他一样,“想喝水吗?” 夏棉薄薄的眼皮晕着潮红,湿漉漉的眼睛像刚足月的小奶猫还蒙着点朦朦胧胧的蓝膜,看人时满是依赖和脆弱,他的唇瓣蠕动着嗫喏了句什么。 林岑朗凑到他唇畔,“嗯?” 听见他用微弱低哑的声音说,“哥哥……我想回家……” 病中的人,大约都是格外脆弱的。 他们会本能地向幼儿时期为自己提供过庇佑的人寻找依赖,猫,狗,人类……所有哺乳类动物大概皆无例外。 林岑朗看过夏棉的幼年,他便知道,他哪是想回到温城那个充斥着暴力和血色的地方啊,他只是想回到江雪墨身边去了,那是他的家。 林岑朗一下子就心疼了,他们所有人,把他的家弄丢了。 他们可以成为他的恋人,朋友,亲人……却是无论如何也成为不了他潜意识里最依赖最特别的那个家人的。 孤零零的小孩,迷路了,无家可归。 他说完,便昏昏沉沉地阖上了眼皮,眼角渐渐渗出泪来,喉咙里断断续续地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像是小动物受伤后低低弱弱的啼哭。 林岑朗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他一会儿了,干脆用被子将人囫囵包起来,一起抱去了前厅。 阿拉法:…… 翻译:…… 众干事:…… 林岑朗护着他的头,稳稳当当地往上位上一坐,两个蒙着眼睛的人被押上来,两个干事刚想把他们踹得跪倒在地,林岑朗忽然用食指竖在唇畔,比了个轻声的动作。 于是俩干事只能附在两人耳边用无比诡异的轻柔语调说:“跪下。”然后缓缓将两人摁倒在地。 林岑朗冲副手使了个眼色,他们会意,马上就将许多被五花大绑满身血污的人带了上来,这些人之中,有老人,有小孩,但无一例外,衣着褴褛,瘦弱不堪。他们的眼睛和嘴巴都被捂着,只能发出低低哀弱的呜咽。 那两个人或许是闻到了什么,急切地向前面被五花大绑的人堆呼唤,挣扎起来,“唔唔唔唔……” 林岑朗用手在颈后比划了一下,两个干事会意,各自一掌劈在两人颈后脆弱的腺体上,两人齐齐闷哼一声,扑倒在地,半天喘不上气来。 几个人上去将这些人眼前的黑布一起解开,有的人无声地呜呜痛哭起来,有的人视线在堂屋里转了一圈,立马膝行了几步跪到林岑朗身前,眼泪婆娑满眼哀求,刚要重重地磕下去,林岑朗的大皮鞋头子便顶在那人的脑门上,强行让他抬起头来,两个人立马把这人拖到了一边去。 有两个人爬到了倒地不起的那两个青年身前,将人抱进怀里,含糊不清地叫着人的名字,痛哭流涕。 “看来这两个就是今天来的这两个‘威尔威’志愿军的家人了。”一人与林岑朗耳语道。 林岑朗点头示意,剩余的那些人质便被捆到堂屋内的两个柱子上。 地上当中间儿只留下一个威尔威志愿军,和他羸弱的Omega伴侣。 那个一米八几的志愿军忽然满眼惊恐,他强撑着挺起身来,半个身子在挡在自己的伴侣前,那是一个充满保护欲的姿势。 他满脸通红,青筋擎起,呼吸急促慌乱,忽然弯下腰,重重地往地上一磕,干事敏锐迅速地伸出脚,那人磕在牛皮制的靴子上,只发出闷闷的声响。 他就这么磕了十来下,房间里几乎寂静无声,其他人被吓得呆若木鸡,大气不敢喘,只有他恋人呜呜的心痛啜泣。 林岑朗压根看都没看他,他垂眼看着怀里虚弱憔悴的夏棉,只有一些心虚和害怕——这场景如果叫夏棉看见了,是不是又该讨厌他了。 他曾经和杨静萱说,他坏得坦坦荡荡,他的确曾经是那样的人。可如今,他总是背着夏棉才敢干坏事,他披上了人皮,收敛了爪牙,不想做个总是惹夏棉害怕或讨厌的恶魔了。 再刚毅不屈一身傲骨的人,都是有自己的软肋的。 林岑朗忽然不合时宜地有些可悲地想。 他深知其中的利害,傲慢地抬起眼来,便是最冷酷残忍的暴君。 他能拿住别人的软肋,却是不会让这些弱者擒住自己的软肋的。 干事一言不发地薅着这个志愿军的Alpha将他强行拽起来,他急促地大声喊着什么,但是嘴被捂着,什么都听不清楚,他的Omega跪在地上抱着干事的腿呜咽痛苦,被一脚踹开了。 林岑朗指了指他嘴上的封条,干事将它撕开之后,林岑朗眼疾手快地捂上了夏棉的耳朵,只听那Alpha悲痛欲绝的咆哮:“我投降我投降你们放了芙妮塔!什么要求我都答应只要放了芙妮塔!” 林岑朗轻轻抬了抬下巴,他的嘴就又被捂上了。而后,这个人被强行拖出去数米远,死死地摁在地上,一个干事附在他耳边传递林岑朗的旨意:“少爷的要求是,你们做被杀的鸡,他们当观看的猴。” 这个Alpha静了一秒,反应过来之后忽然剧烈地挣扎起来,然而他被死死地按着,除了悲痛欲绝地看着自己的爱人被强行按住四肢,任人宰割,什么都办不到。 这个羸弱不堪的Omega四肢大张地被按在地上,褪下裤子露出性器来,当干事拿出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时,他的瞳孔骤然紧缩,短促地“嗬”地尖叫一声,吓晕了过去。 几米外的Alpha以头抢地,两只胳膊挣扎过程中脱臼了,软软地垂下来,他像只蛆虫似的向自己的爱人蠕动,“芙妮塔,芙妮塔……”他含糊不清地喊着,额上的鲜血混着眼泪流下来,滑过他坚毅的面颊,将视野染成可怖绝望的猩红。 被捆在柱子上的人们脸色煞白,有的小孩已经被这能梦魇一生的恐怖画面吓得呆住了,连眼泪都已经不会再流。 几秒过后,干事微微俯身,冰凉的匕首在软垂的地方比划了一下,寒光一闪,吹毛断发。 世界都好像安静下来了。 那个挣扎着向这边蠕动的Alpha有一瞬间忘了动作,也忘了呼喊,他只是瞳孔大睁着,眼见爱人肉体的一部分生生地掉落在地,血液四溅。 而他的爱人被剧烈的疼痛催醒了,有一瞬间也忘记了动作。几秒过后,隔着封条,他忽然发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嘶叫,过电似的痉挛了起来。 而他的Alpha忽然急剧地颤抖了一瞬,随着一声肉体破裂的声响,一股极其浓郁冰冷的Alpha信息素如岩浆过境,倾泻而出——他颈后的腺体裂开了,阻隔贴也在腺体的急速的膨胀和炸裂过程中碎掉了,血如泉涌——那是AO标记后,一方对另一方的感同身受。 不远处,又是一声类似于气球破裂的声音,同样一股极其浓烈的Omega信息素喷涌而出。他的爱人,芙妮塔的腺体,随着伴侣的一同去了。 这两股曾经缠绵无间的信息素,以最悲壮惨烈的方式,完成了在这世间最后一次水乳交融。 惨淡的日光下,透明的气体久久徘徊不散,像两道在人间风雨中相互依偎,走走停停的南风。 夏棉早就被呛醒了,他感到一阵无法言喻的悲痛,可林岑朗死死地捂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泪浸湿了林岑朗干燥的指缝,忽然想替谁吻一吻谁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