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半月
夜,深深沉沉,梦,浑浑噩噩。 海上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汪洋大海与低沉卷积的乌云同样黑压压的波涛汹涌狂怒,一个浪头接一个浪头拍来,小船被拍得歪歪斜斜几次险些翻船载进海里,夏棉哆哆嗦嗦地紧抱着桅杆,寒冷、恐惧和绝望每一样都像这癫狂作乱的原始海洋,分分钟击溃人的神智。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在海上? 啪嚓——! 夏棉惊恐抬头,左右摇晃的桅杆,断了! 数十米通天高的黑色巨浪狠狠拍来,五脏六腑和骨头顷刻间噼里啪啦通通粉碎,来不及感受这疼痛,黑水就吞噬了他,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鼻腔、耳朵、嘴巴,灌满整个气管、灌满整个肺部,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说不出来,意识渐渐地堕入黑暗沉沦。 这种感觉好熟悉。 他还有人想见。 想见。 救救我…… 救救我…… 救救我…… “俞……骁……” 林岑朗给他拔针的动作顿了顿,把针猛地一抽之后,瞬间血流如注,他什么都没垫直接在那针眼上给贴上胶带,一把把那条胳膊甩回去,“他自己都自顾不暇,别说来救你。” 塞国国际联军医院,来来往往的人行色匆匆,有人穿着病号服拄着拐杖在走廊里慢慢复健,有人推着担架床一路火急火燎冲进医院,有人等在手术室门口双眼通红来回打转,有穿着军装的战士还在拿着片子跟医生沟通战友的病情。 “医生,这已经是这23天查的第11次CT了,我们首长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啊?”吴勇善单手拄着拐杖,捏着片子,用那颗没被纱布包裹的完好的眼睛焦急地询问医生。 “这是二次开颅手术后的第七天,病人现在颅内的情况还算稳定,中度昏迷,肺部和腿的感染程度已经下降,血压也比较稳定,接下来需要对病人的头部创口愈合情况进行观察,还需要在ICU等待一段时间。” “那我们首长到底有没有醒过来的希望啊!求您了,给个准话!”吴勇善猛地用那条未受伤的手臂抓住了医生的胳膊,要不是当时俞骁背着受伤的他左躲右闪逃离流弹攻击,他一个人也不至于伤成这个样子,要是俞骁醒不过来,他可怎么跟俞骁的家人朋友跟整个星际交代啊。 “我们已经在进行神经保护治疗了,具体醒来的时间我们不能给出准确数字,还是那句话,患者的颅内情况还算稳定。”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匆匆去救治下一个病人了。 吴勇善捏着片子在原地打转半晌,然后去了任泰安和褚时立的病房,他们两个已经醒了,只是肺部感染比较严重,气管被切开,现在无法说话,只能用焦急关切的眼神询问吴勇善。 他只好复述了一遍医生的话,“你们放心,我已经向上级递交了很多次转院申请了,今天我又递上去三份,一份给了国际联军指挥长,一份给了俞大司令,另一份我直接越级上报给总统兼最高军事长了,这两天很快就会有回信。” 病床上的任泰安缓缓眨了眨眼。 夏棉的热度慢慢退去,睁眼的时候还不太清醒,身下的床铺很柔软很光滑,室内很昏暗,一时什么都看不清楚,恍惚中他还以为自己还在俞骁家里。 眨了眨眼等适应黑暗之后看请周围的布局,意识也才缓缓清醒起来。 浑身酸痛无力,他缓缓撑起身,光滑的绸被从身上滑落,一阵凉飕飕的感觉来袭,夏棉低头一看,着实惊慌了一瞬,他试探性地动了动腿,没有什么不该有的痛感,这才慢慢松了口气。 四周看了一圈自己身上的衣物不翼而飞,他只好裹上被子下床,刚一站起来腿一软差点没栽倒。慢吞吞地出了这房间往储物室走,他要去找件衣服穿上。 “哟,醒了?” 夏棉缓缓转过头去,黑色的大被子把他从头裹到脚,只露出来一张苍白的小脸来,简直就像是千与千寻中的无脸男,迟缓的动作,漆黑的身体、呆滞的眼神。 林岑朗刚洗漱完毕穿戴整齐,一出门就看见这座小小的黑山在缓缓移动,样子颇有些滑稽。 夏棉淡淡收回视线,继续往储物室走,林岑朗好歹屈尊降贵照顾了这人两个晚上,这下被当空气忽略,当即怒从心头起,抬脚就踩在了拖在地上的被子上,夏棉走了两步就被被子巨大的拖拽力钉在原地走不动了,他转过头去看见岑朗的动作微微皱眉,“松开。” 那被子由于两方的拉扯被抻得平直,像一条立在地上的三角形斜边,林岑朗不退反进,直接踩着那斜边踏上去,“你说什么,我就要听吗?”傲慢得恶劣得仿佛夏棉就是那被他踩在脚下的蝼蚁。 Alpha身体的重量扯得夏棉几乎拽不住被子,紧紧拉扯着,被角还是从他手中一点点溜出去,昏过去的时候一无所知就算了,清醒过来的时候没人能受得了这种被人看光的羞辱,他揪着被子蹲下蜷缩起来,紧抿着唇默不作声。 这种四六不通的畜生,说什么都是白瞎。 被子一点点后退,渐渐露出了他乌黑的发顶、缠满纱布的脖颈、雪白单薄的肩膀,凌厉的蝴蝶骨、瘦骨嶙峋的脊背…… 夏棉的双臂自胸前环到背后来,一只手背上还贴着胶带,青了一大片,另一只手上缠满了纱布包裹着里面皮肉翻飞的伤口,它们越过肩膀垂到背后,配合着那缠满纱布的脖颈,配合着那嶙峋如小鹌鹑的身体,似乎在无声地控诉:看,这些都是你弄出来的。 如果越过去看他的正脸,还会见到那一侧的脸颊已经被紫黑色的瘀血覆盖。 林岑朗没由来地烦躁,抬脚就把夏棉踢足球似的踹飞出去,在地上滑行出一段距离撞到墙壁才停下来,咚!的一声听起来令人十分心惊肉跳。 卖弄什么可怜?谴责什么罪行? 夏棉的头磕在走廊墙壁装饰凸出一截的柱子的棱角上,一阵头晕眼花,额角当即破了皮肿了个大包,被踹的腰部也立即浮现出一片红紫的印子来。 他也不哭也不出声更不回头,忍着疼痛与幻觉,仍然紧紧地环抱着自己,自我保护着最后一点尊严。脆弱而倔强。 林岑朗插着兜站在那片漆黑之上,神色晦暗不明,他傲慢又优雅地踩过地面,恍若一只桀骜孤高的黑天鹅,经过夏棉的时候冷嗤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 等人消失于走廊,夏棉才保持着蹲着的姿势,小鸭子一样挨挨蹭蹭到那坨被子旁边,捡起来再度披到身上缓缓去了储物室。 说是储物室,其实这里综合了衣帽间的功能,里面不少衣服,要么是林岑朗不穿了的被家政阿姨扔在这里,要么是以前哪位炮友情人留下来的,要么是哪位来这过夜的朋友留下的,倒是塞得三面到处都是。 夏棉有175,不算太矮,但他如今太瘦,穿什么衣服都显得大而空荡。挑拣了半天找出一包新内裤,和两三件看起来小一点的衣服,留着换洗用。 或许是信息素的原因,林岑朗体热,空调总是开着而且温度调得很低,夏棉穿了件莫兰迪绿长袖碎花衬衫,配了条白色长裤,裤脚和袖口都有点长,只能挽起来一截。如果有一阵风吹来,把他身上那轻盈的布料吹得高高鼓起翻飞,夏棉就更像随时会被吹断的纸片人了。 餐厅里,林岑朗边吃早饭边看手机,朋友圈里个个都是戏精,昨天晚上那场庆祝宴变成了陪郁时雯疗伤痛遣渣男的批斗大会,郝靓发的朋友圈里郁时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弹着钢琴,晦暗不明的光线照在她身上,生出一种阴郁寥落的氛围,那音乐是林岑朗和郁时雯曾经一起作的曲子,旋律沉闷又诡异。 冰冷、黑暗、阴郁、压抑,这是林岑朗曾经在郁时雯演奏时感受到的很微妙的东西,相比于那些亮的热的,林岑朗的确对这些负面的东西更感兴趣一点。 他不是喜欢郁时雯,而是喜欢郁时雯沉浸在音乐中时、那些无可抑制表露出来的阴冷抑郁的情绪。 但也仅此而已,当那些阴冷的矛头对准他自己的时候,林岑朗还因此被动别无选择地走上一条他讨厌的路之后,他就不觉得那么有意思了。 显然,郁时雯也知道她吸引他的地方在哪里,郝靓发这段视频是什么意思他很清楚。林岑朗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动手屏蔽了郝靓。 通话界面突然跳出来,又是绿里奇迹。林岑朗毫不犹豫地挂断,正要低头继续用餐,唇角忽然上翘,想起来点什么,淡色的眼眸倏地盛满了恶劣的碎光。 夏棉正坐在储物室里发呆,等着林岑朗出门以后他再出去活动。门却突然打开了,他面无表情地看过去,林岑朗微眯起眼眸上上下下打量他两眼,“一个星期,把脸上的伤养好,增重至少10斤。” 夏棉眉头紧蹙,“你这是做什么。” “一星期以后我来验收。”林岑朗转身就要走。 “做不到,提供腺体液可以,但这是强人所难。” 林岑朗身形顿住,回头语气阴狠道:“伤养不好,我不介意添到俞骁身上去,增重么,鼻饲、灌胃,你想要那一种?” 放在膝盖上的拳头狠狠收紧,夏棉垂下了长长的浓睫,没再说话。 林岑朗冷哼一声离开,他厌恶被人拒绝,所以不会给别人拒绝自己的余地。 …… 房间里很安静,显得搅拌器甩在钢盆内侧的声音更响亮刺耳,奶油其实已经充分打发了,但夏棉仍然恍若未觉地疯狂搅拌抽打着,手臂因为长时间用力过度微微颤抖着,额角、脖颈和手臂上的青筋在苍白单薄的肌肤下通通高高暴起,仿佛通身阴暗的怒火和怨气庞大得发泄不完,要冲出这副身体哗啦!一下铺张开去。 他的胃早就饿得很小了,PTSD的病情恶化,时时刻刻都被那些阴暗疯狂自残自虐的念头逼得要癫狂发疯,除了食欲不振还时常反胃呕吐,林岑朗的要求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夏棉只能每天做这些高热量又耗时间的甜点,疯狂加糖、芝士、黄油、吉利丁片、奶油、巧克力……一切高糖高热量的炸弹。 从以前开始,他在痛苦难受的时候就只会做一些机械重复性的劳动来转移注意力,以前能织毛衣,而现在他只能成天泡在厨房里,才不至于推开那扇窗跳下去,才不至于把那把刀再度架到自己脖子上去。 一番功夫之后,樱桃挞蛋糕出炉了。 闻着都甜到齁,尝起来更是甜到齁,夏棉叉了一块丢进嘴里,腮帮子都高高鼓起,脸上并无任何享受的愉悦轻松,仿佛他咀嚼吞咽的动作都是机械地完成任务,实际上从口感到饱腹感这东西都跟享受不沾半点关系,味同嚼蜡。 6寸的樱桃挞很快空了一角,夏棉很噎得慌,但他不喝一口水,胃就那么大点地方。 在他又咽下去一口之后,肠胃又开始痉挛闹腾,他紧哽着嗓子,抬手按在自己的喉结上,阻止食物上涌,脸涨得通红。 片刻后,他还是猛地冲向浴室,吐了个天昏地暗。 漱完口之后出来,又自虐一般继续吃剩下的东西。 林岑朗这一周不在,只有家政阿姨来了三次打扫卫生,或许是得了林岑朗的指示,夏棉和她说什么她都毫不理会。 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他不知道自己胖了没胖,如同他不知道林岑朗到底准备干什么,不过,也和他无关。 第二天夏棉又在做蛋糕的时候,那条恶犬突然兴奋地狂吠起来,夏棉头也不抬,继续专心致志地在他的红丝绒蛋糕胚上面裱花。 门口传来开锁成功的铃声,杜高犬一蹦三尺高扑向来人,把跟在后面的一行人吓了一跳,噔噔噔后退好几步害怕得紧却还是阳奉阴违道:“林少,这是您家的狗呀,长得真威风。” 那狗可听不懂人夸,见到陌生人还在主人怀里趴着就挤出头去凶神恶煞地狂吠,后面几个Omega都是胆小的主,这狗又凶得厉害,吓得他们动都不敢动了。林岑朗摸了摸狗头往里走,唇角带着点恶趣味的笑意,“进来啊,Henry。” Henry和自己的同事对视几眼见那条狗已经跟着人进去了,他们几个才叮呤咣啷扛着东西进去。一进去,烘焙香甜的气息就扑面而来,“呀,有人在烤蛋糕吗?好香呀。” 林岑朗逗了会儿狗,“随便坐,我去叫人。”便起身往厨房走去,见夏棉正侧对着他,捏着紫红鲜艳的车厘子往那已经成型的红丝绒蛋糕上一颗一颗耐心点缀,浓墨似的碎发垂下来,露出一截白净的脖颈,不仔细看淤痕和伤口已经很浅淡了。 他身上穿着身不知谁留下来的一件藕荷色的针织衫,因为不合身而松松垮垮,围裙带子系在身后,收敛出那真实的腰身,纤细到不盈一握。 他垂着鸦羽般的浓睫,整个人笼着一层极致的专注安静、恬淡柔和的光芒。 林岑朗忽然想起来那天他踹在那截腰上的感觉,凸出的一节节脊柱隔着软底鞋都硌在脚掌上,很明显。 他看了一会儿,居然就那么漫无目的地站着,似乎在等着夏棉把最后一颗车厘子点缀到它应有的位置上去。 他厌恶这种光芒,此刻却没什么强烈反感的情绪,而是一种有过几次的奇异微妙难以言喻的滋味,不浓烈,但酸酸麻麻的感觉席卷了每个细胞。 装点完毕,夏棉抽出长刀,把左手搭在右手腕上,一刀下去切成两半,正要切第二刀的时候,他猛地浑身一颤,右手中的长刀梆啷啷地掉落在地。 林岑朗本意只是心血来潮想看看他左手上的伤好了没有,没想到夏棉会这么大反应,恬淡急速退去,竖起了一身倒刺,瞳孔骤缩面无血色,视他为洪水猛兽。 夏棉霍得甩开了那只被他钳着的手腕,蹲下去捡地上的锯齿刀。他恐惧别人碰他,更恐惧林岑朗碰他,不仅恐惧还恶心。 那股莫名其妙的烦躁再次点燃,就像那天早上一样,莫名其妙不知如何排解,再一次地,他抬脚就狠踹在夏棉的肩膀上。 夏棉闷哼一声栽倒在地,幻觉和痛感不知哪个更强烈,涔涔冷汗瞬间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肠胃像被一只腥臭的大手拽着食道肆虐翻搅,他软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林岑朗看着倒在地上细微颤抖面色惨白的夏棉,那种烦躁之感不仅没有纾解,反而更明显起来。 他整人的方式很多,通常都是击溃对方的心,夺取对方赖以生存的资本,就像对待俞骁一样,暴力这种行为已经算得上低级了,这两年他已经很少亲自使用。 夏棉畏惧他,这很正常,他要的就是畏惧就是臣服就是瑟瑟发抖就是涕泗横流,他也不懂为什么会突如其来的龟毛会突如其来的失控,突如其来的不满意于这种反应。 就像现在,他其实想的是,为什么刚才会狠狠地把这个人踹倒在地,又为什么会更烦躁。 要再给几脚吗? 他这么想着。 正在这时,外面的造型师和化妆师走了进来,“林少我们该开——” “哟!这怎么在地上躺着呢?”dy越过林岑朗看向倒在地上的夏棉,打量了两眼,五官秾艳长相漂亮,就是苍白单薄了点,挤进去就要动手去扶。 夏棉猛地向后蜷缩了一下,dy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 “谢谢……我没事,自己来就好……”夏棉哑声解释道,他知道自己的行为会让别人的好意受伤。 淡色的眼眸微微眯起,林岑朗看着夏棉自己慢慢站起来,神色晦暗不明。 dy笑笑,“原来是你在烤蛋糕啊,手真巧闻着也好闻。” 夏棉忍着呕吐和眩晕的感觉,把刀冲洗擦干净,“谢谢,但是这个我做得太甜了,就不请你们吃了。” 也能这样好好说话么。 林岑朗淡淡地撞开身后的几个人,“放下东西,出来。” 反应再迟钝,这群人也该感觉到林岑朗和夏棉之间的关系很古怪了,来之前他们都以为肯定是某个得宠的红人或者正在热恋的对象,毕竟能把他们这种平时明星御用的造型团队都请来家里,应该是个分量不轻的人物,没想到,没见到半点暧昧的火花和旖旎的气氛,硬邦邦冷冰冰得动一动能嘎巴嘎巴碎成冰碴子。 夏棉默不作声地跟在人后面去了客厅,这里已经被一排排五颜六色的华服堆满了,从地面下升上来的长桌摆满了各种化妆工具和化妆品,一个穿着过于时尚的男人站在化妆镜前冲夏棉热情地打招呼招手,“弟弟,咱们先来做妆发。” 夏棉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防御抗拒姿态开到满级,他僵硬地搜寻林岑朗的身影,想问问他这是要干什么。 林岑朗翘着腿坐在沙发上,拿着镜子欣赏自己一周前新打的眉骨钉,暗黑色的圆钉在左侧眉峰上一上一下,映衬得那眉眼更加凌厉张扬,邪气四溢。“去做造型,今晚跟我出席一个宴会。”去给某些人一个大大的“惊喜”。 夏棉不明白,他把他看做器物看做药品也就算了,现在又要把他牵出去溜溜,当做什么?供人取笑玩乐的一条狗吗? “你请别人去吧,我这个样子,就不出去丢人现眼了,当然,要丢也是丢你的。”夏棉抬脚往储物室走,凌空飞过来一个硬物重重地砸在他的背上,瞬间五脏六腑都被磕得钻心地疼。 红木方镜磕在地上,噼里啪啦四分五裂。就像夏棉的身体一样。 “别让我说第二遍。”满是山雨欲来的危险气息。 忙忙碌碌的人都吓呆了,铺开来的焰硝味让他们极其难受,知道林岑朗这是动怒了,Henry惯会看人脸色,一把拉过夏棉就按在了化妆镜前,“宝贝,咱们听话,先化妆,啊。哥保证把你打扮得艳压群芳。” 夏棉僵硬地坐在那里,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他觉得自己好像又溺水了,意识模糊,无法呼吸,只有恐惧越来越强悍。 Henry也察觉到了他的僵硬和难看的脸色,一个劲儿地给他讲笑话聊天,一双舌灿莲花的嘴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夏棉通通没有听到,他能感知到的只是自己满身的蛆虫已经爬满了那个化妆师的身体,还在不断蔓延,蠕动着爬向其他人其他地方去。 好在Henry不愧是拿过多项大奖多位顶级明星御用的化妆师,这死气沉沉惨白无光的脸色被他硬生生画出了几分红润气色。 夏棉仿佛做了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他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造型师来来回回折腾十几趟之后,给他定好了最后的造型。 Dior软呢米白色西装内搭黑色波点衬衫,配了条同款黑色波点丝巾刚好掩盖住勃颈上那条颜色浅淡的疤痕,胸口点缀了一枚施华洛世奇的白鹤造型的钻石胸针。 夏棉如今愈发清瘦,又没了活泼开朗的天真和孩子气,这样一套造型下来勾勒得他清冷又贵气,往那闲闲一站,就恍若仙风道骨的白鹤少年,遥立云端。 连造型师们也不由得赞不绝口,多拍了几张照片。 他们却不知道,笑起来的夏棉才是真正的翩若惊鸿流光溢彩。而不是如今从头到脚都裹在一层木乃伊一般的尸壳中的样子。 夏棉却看不出什么,他只觉得自己恍若打扮得油头粉面供人取笑消遣的过街老鼠,卖弄丑态,卖弄滑稽,贻笑大方。 林岑朗也做好了造型,他今晚的造型中规中矩,可能是日常穿这些东西穿多了也没什么太大感觉,只在胸口点缀了一款情侣款的丹顶鹤造型的胸针,听见那边人的唏嘘赞叹,忽地扭头过去,连他也不得不承认,着实有些惊艳。 可能有些人就是这样,长在小城,长在陋巷,但气质超凡脱俗,稍加修饰就是活脱脱的国色天香出水芙蓉。 “走吧。”林岑朗叫狗一样冲他勾勾手指。 夏棉没说什么,跟在他后面第一次踏出这道门,高档小区的公寓,电梯都富丽堂皇,夏棉缩在角落,盯着自己有生以来穿过的最昂贵最锃光瓦亮的皮鞋,电梯下行给他带来一阵又一阵的失重感,若是电梯出故障自由落体,那感觉一定跟酣畅淋漓。 他闭了闭眼,又来了,这种念头。 再睁眼时,抬头,却在金色鸾镜里与林岑朗视线相撞,发现对方正在看他,不知道是什么眼神,总之从冰冷的金属面上反射而来,那感觉也是冰冷彻骨的。 他默不作声移开视线,被逼真的幻觉折磨一天,他现在已经虚弱得随时要昏迷过去了。 林岑朗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你长这么大,不知道喜怒不形于声色么。” 夏棉不懂,他的表情已经足够麻木不仁了,还要怎么样收敛?再戴上一层面具么? 电梯叮了一声,门口四位西装革履的保镖恭恭敬敬地行礼,“少爷晚上好。” 从电梯经过豪华奢靡的大堂,一路上各种人向林岑朗点头致意,林岑朗仿佛已经习惯了这些似的敷衍地回应或者干脆无视,大步流星地出了旋转门,三亮黑色豪车已经等在门口,前后两辆估计是保镖车,中间一辆正是劳斯莱斯,同样西装革履的司机等在门口。 夏棉一直在走神,脑海中的思绪凌乱翻涌。比如,他想着今晚会不会有那么万分之一的机会遇到熟人,比如,他想着该找什么机会再给俞骁打个电话。俞骁,俞骁他脱离生命危险了没有。比如,今晚他被搞得油头粉面带出去,面对的将会是什么。 他想起那天那两个纨绔子弟对他说的话做的事,林岑朗是要把他送给那一群人吗?他们会怎么对待他? 想到这,他呼吸急促凌乱起来,该怎么办?该怎么才能—— 忽地他额头一痛,撞上了Alpha宽阔坚硬的脊背,夏棉差点没尖叫出声,下意识后退一步,幻觉顿时向他袭来。 林岑朗缓缓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向他,眸色深深。 保镖已经为他拉开了车门,他收回视线俯身钻进车厢,夏棉在原地踟蹰片刻,一声冷淡的声音传来,“再不上来,你就跟在车后面跑着去。” 夏棉一咬牙,钻进了已经为他打开门的后车厢。 已是六月末,属于夏棉的季节已经来临,都已经下午六点多可天幕只暗下去不多少度,遥远的疏星初现,不仔细看很容易看不见。 夏棉靠在车窗上,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他连这是哪座城市什么地方都不知道。环路交错,四通八达,高楼鳞次栉比,来来往往的豪车随处可见,华灯初上的时候已是炫彩霓虹,不远处的江底巨大的探照灯像是什么怪兽明晃晃的眼睛,竟是比仞城还要繁华的地方,估计是什么超一线的大城市吧,整个星际也就那么十几二十个。 车子驶入一处恢弘气派宫廷风的建筑中去,绿荫密植,流水淙淙,来来往往都是千万甚至上亿级别的豪车,由于林国峰身份敏感,所以这个宴会由岑鹤发起,来的都是各个州的州长和参议院和国会的政要及其家眷,欲盖弥彰似的稍稍掩盖那强烈浓厚的政治意味,实际上就相当于圆桌会议了。 临下车之前,林岑朗突然道:“今晚好好配合我,别让我有机会说第二遍。” 夏棉还在咀嚼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车门已经被打开,一只修长大手出现在眼前,目光上移,手腕上戴着价值不菲的镶钻手表,再上移,林岑朗正噙着笑目光柔软地看着他,“宝贝,走吧。” 夏棉五脏六腑狠狠一抽,若不是紧抿着嘴早已经吐满了那只手。 一秒钟过去,两秒,三秒,夏棉僵硬着,没办法动作。 林岑朗仍然保持着温润的笑意,可眼睛却冰冷狠毒起来,“宝贝,让别人等可是不好的习惯呀。” 字字都是威胁。 夏棉缓缓把手靠过去,林岑朗已经反客为主地握上去,用了点力攥了攥夏棉的手,立刻让他除了幻觉还感受到一阵钻心的疼。 不用看都知道,被踹过砸过的肩膀和背肯定都青紫了,而且他的手还没好,为了好看林岑朗不让他裹纱布,里面贴的全是满满的创可贴,估计刚结了痂的伤口又裂开了。 身着旗袍的侍应生,各个姿容不凡,热情却不殷勤地引着他们往会所里面去,里面更是雍容华贵又大气非凡,价值不菲的紫檀木的屏风、摆件等藏品是随处可见的风景。 而夏棉却无心观赏,林岑朗用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命令他挽着他的胳膊,夏棉每走一步都绷不住要吐个昏天黑地, 尤其是在这样富丽堂皇灯火辉煌的地方,他更觉得自己满身蛆虫满身污秽,低垂着眼睛,不敢看任何人一眼,总觉得所有人都在嫌恶地对他指指点点。 恍惚想起来,上一次去这样富丽堂皇的地方的时候,他半个身子都被俞骁揽在怀里,那时,他有心观赏,那时,他觉得很安全。 夏棉的眼眸忽地就潮湿起来。 他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停下时,只见亭台舞榭,流水汤汤,树上、飞檐上的明灯一盏盏的亮着,整条长河反射着朦胧灯火、闪烁着粼粼波光,肥硕的锦鲤游弋,时不时跃出水面溅起水花朵朵,长河上还来来往往许多雕龙画凤的花船,一眼望过去,简直就是秦淮河岸,甚至还要显得更纸醉金迷。 衣香鬓影的人们在河岸上觥筹交错,把酒言欢,他们刚一进去,侍者就端着托盘迎上来让客人选酒,因为多重原因夏棉滴酒不沾,但却因为恶心得说不出话,只能随便拿了杯什么玩意就那么端着当摆设。 紧接着,人群中不知是谁看见了林岑朗,突然高呼了一声,“哟,林公子您可总算来了!” 他们就忽然成了人群的焦点,那些人簇拥而上,和林岑朗问好攀谈起来,自然有人暗自打量着夏棉,清贵又不失秾艳,信息素馥郁雅致,看着像是什么教养精细的世家公子,不知是谁家的。 “林少,这是哪家的小公子呀?”人群中终于有人替他们问出了这个问题。 林岑朗倏地揽过夏棉的肩膀,隔着衣料两个人的身体紧密地贴到了一起,“自然是我家的。” 夏棉恶心得已经到了一定地步,甚至控制不住细微地挣扎起来,林岑朗按在他肩膀上的手指暗暗发力,那片被踹伤的地方立刻剧烈疼痛起来。 有的人反应快已经转过弯来,有的人还在琢磨没听说这岑大小姐还生了个小公子呀,“这是,林家二公子?” 有人吃吃地笑起来。 “不,这是林家少夫人。”林岑朗偏过头,目光柔柔地降落在夏棉的脸庞,软得能掐出水来。 众人得了这么一句回应之后,惊疑不定起来。他们之中大部分人早就收到了林家发来的订婚请柬,自然知道林岑朗的夫人会是星际元首的女儿,而且今晚攒这个局是为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一来是通过他们联络各选区的选民,影响民情舆论,二来是,林氏家族和郁氏家族向来是党羽众多的政治家族,而与两大政治家族有千丝万缕关系的超级大财阀岑家,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几乎是竭尽所能地往两大政治家族中渗透,这任总统已经连任两届,不可能再连任第三届,而今晚之宴的目的,便是岑郁两方巩固关系,为下一任元首和内阁造势。 总统当然不方便亲自来,第一夫人和郁大小姐却来了。 是以,这一声林家少夫人可就变得微妙起来,他们都打好算盘静观其变,打了两句哈哈糊弄过去。 这事马上就传到了林岑夫妇二人耳朵里,被众人众星捧月围在中间推杯换盏的两人不约而同地遥遥望过来一眼,冰冷无声的警告。 林国峰和身边的秘书耳语几句,林淼收到消息马上揽着男伴迎上来,倒是颇为赞赏地多看了一眼夏棉,转头就和林岑朗道:“岑朗,我已经提醒过你了,趁着小郁和夫人还没来,你快叫人把他送回去吧,或者叫人给开个包间也可以。过了今晚,下下周就是订婚宴,别任性当着这么多人面给弄难堪。” 他的视线又落在林岑朗左眉上的眉骨钉上,不由得蹙起眉头来,“你还弄这些,明明知道你父亲和郁夫人最讨厌这些。” 林岑朗抬手喝了口香槟,居然笑得露出尖尖的獠牙来,“就是他们讨厌,所以我才弄啊,你不是知道的么。” 勾着夏棉又往前去,林淼一把把他的手臂握住,“岑朗,你就听一句劝,闹大了,不好过的不是你。”他的视线落在夏棉身上,意有所指。 林岑朗肩膀一动将人甩开,“这就不劳你们操心了。”、 林淼早就知道劝不动,冒死一试而已,叹了口气,揽着自己的伴去为自己未来的官运仕途做铺垫去了。 夏棉又恶心又晕眩,听得云里雾里,还是搞清楚了一点基本的东西:林岑朗是拿他来当挡箭牌来了。 又有许多人蜂拥而来,林岑朗以往不耐烦和这群政客虚与委蛇,但今晚几乎是耐心攀谈,为的就是马上让这条消息传遍,给郁时雯弄难看,搞砸接下来的订婚宴。 从来没有人能对他指手画脚,以前指画过还得逞了的,总归要统统讨回来,加倍! 许多人开始打探起夏棉来,话里话外都在问他的家世背景,还“纡尊降贵”地给他敬酒,有头有脸衣着不凡的人们,一次两次还能拒绝,次数多了就显得不给人台阶不通情理了。 夏棉站在人群中,恍惚间觉得自己就是一只灰头土脸肮脏不堪的老鼠,看客们围在他周围,丢过来的饵料都是有毒的,仰头饮下一杯又一杯的瞬间,好像那天那个杨静萱的手一直推在他的杯底,灌他喝下一杯又一杯搀了毒的水。 林岑朗一直在一旁和一波又一波涌上来的人闲聊,余光里瞥见那群人使坏给夏棉敬酒,简直就像是掉进一群狼窝里的兔子,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他以为夏棉至少会回头向他投来一个求助的眼神,毕竟,这里能称得上和他认识的也就只有他而已。 可是夏棉自始至终没有,没有回头,没有求助,倔强地饮下一杯又一杯。 他穿着一袭白衣站在夜晚波光粼粼的河岸边上,清霜似的月色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清冷雅逸的光晕,恍若一只洁白的云中仙鹤,围在他周围的人群都成了某种滑稽的下等生物。 只是那点孤高的意味,在林岑朗看来不过是可笑的逞强,有点不够看了。 “翁老先生,这杯酒,我替他喝。”林岑朗倏地出现,替夏棉挡下一杯酒,夏棉喝得喉咙烧痛、肠胃痉挛、思维迟滞,被林岑朗带着离开人群都没什么反应,像个温顺的洋娃娃,任人摆布。 身后一阵喧哗吵闹传过来,不用回头看,都知道是谁来了。 岑鹤和林国峰夫妇二人迎上来,林国峰怒瞪了他一眼,差点没当场动手和他打起来,岑鹤的视线在夏棉身上一扫而过,一向惯儿子的她也语气冰冷满含警告,“我帮你弄来这玩意,不是叫你这么用的。” “做不到配合,就马上带着人给我滚出去”,林国峰道,“别逼我用点什么别的手段。” 那双淡色的眼眸寒光一闪,眼见应邈和郁时雯已经相挽着朝这边走来,林岑朗直接转过身拥着人大喇喇地迎上去,郁时雯脸色瞬间难看到极点,应邈笑吟吟地问好刚说了半句,林岑朗已经擦肩而过,还留下一句,“郁夫人,郁大小姐恕不奉陪了,家父家母赶我回去和男朋友抓紧时间亲热温存呢。” 应邈愣了一下,最基本的体面和风度几乎要保持不住,这什么意思? 林国峰恶狠狠地剜了岑鹤一眼,两人没多做交流立马陪着笑脸迎上去,一通赔礼道歉外加骂那逆子顽劣不堪,但那两人并不是真的有什么关系。 应邈语气不善阴阳怪气地呛了两人一晚上,林岑两人姿态极低地照单全收,心里都在盘算回去该怎么教训严惩林岑朗。 郁时雯早就没在听,松开了母亲的手,悄悄地追着那两人跟上去。 夏棉脑袋晕晕的,像塞了一大团棉花,走在路上也像是走在一团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没有实感。 一阵晚风拂来,花香得沁人心脾。 夏棉情不自禁深吸了一口,停了下来,仰起头来望着头顶星光闪烁的深蓝色夜空。 林岑朗走下几步台阶,忽然听得身后没了动静,便叫引路的侍应生先等一等,回头看过去,见夏棉站在几步之上青岩石阶的台子上,被大片橙红色扶桑花簇拥着,仰着纤细的脖颈,目光盈盈地望着天空。 鬼使神差地,他居然也向上看过去,一切如常。 “快走。”他不耐地催促道。 夏棉缓缓地收回视线,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刚刚剪下了两片星空,居然盛满了细碎的星光,“我想要星星。”他说。 林岑朗愣了一下,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夏棉是醉了。可是那种莫名难言的滋味又在他的身体里蔓延开来,他喉结微动,眸色深深地看着那张褪去恐惧、冷漠、厌恶、憎恨的脸,久久没有说话。 许多人和他要过许过东西,包包、手表、香车、金屋、Omega、资源、权力……没有一个人跟他要过星星,这样一个不切实际、只在童话和幻想中才能摘得到的东西。 超出了他的能力,用他所拥有的钱权地位获取不到的东西,这些凡尘俗物永远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 夏棉眨了眨眼,笑起来,脸上浮现出两个酒窝。他抬起手,食指在脸颊一侧的酒窝里轻轻点了点,软糯糯地撒娇:“这里适合挂星星,我要星星。” 林岑朗只站在几步台阶之下,第一次以这种平视的视角看着这个人,也是第一次这样仔仔细细地看着这个人。 他突然发现原来夏棉笑起来是这样的,撒起娇来是这样的,甜到发腻。 其实也不是没见过,只是没这样面对面见过。他举着一串糖葫芦喂俞骁,站在大片同样橙红的艾玛汉密尔顿夫人中与俞骁接吻的时候,也是这样甜到发腻的表情,或许,比这个还要甜上一点。 他仍旧没有说话。 突然地,他浑身一僵,夏棉的手落在了他左眉峰上的那颗黑色眉骨钉上,轻轻地来回摩挲。 “星星在这里,我想要这个。” 他的指腹有些凉,摩挲在皮肤上,像微风拂来的一滴细雨,轻柔得连一片花瓣都拈不动,却不妨碍一种麻麻痒痒的触感通过被抚摸的皮肤直直炸裂开来,直取腺体和心脏。 感觉陌生又奇异。 就算夏棉此刻已经把手收了回去,那片皮肤仿佛还残余着那种触感。 一个在他手下受过百般折磨的男孩说,星星就在他这个恶魔的眉梢。 夏棉站在几步之外,目光盈盈满怀期待地望着他,良久都没得到回应,他的目光渐渐黯淡下去,看着可怜又寥落,不再是云中清冷孤高之鹤,而像是被主人拒绝了亲吻的可怜兮兮的小猫小狗。 随即他又笑起来,眼里却噙着潮湿的碎光,“你不送我也没关系”,他抬起手在自己的心脏上轻轻揉了揉,“痛痛已经飞走了。” 林岑朗想说你醉了,开口却是,“你想要谁的星星。” 一个荒谬又愚蠢的问题。 谁会有星星呢。 他关心他想要谁的星星做什么呢。 夏棉呆呆地偏过头,看向那一片橙红色的扶桑,缓缓地抬手从衣襟里掏出一枚铜制弹壳,“小弹壳,很痛……” 没头没尾的一句。 意思朦朦胧胧,模模糊糊,但大致能让人领悟。 林岑朗倏地长腿一伸一步跨到他之下的一个台阶,抬手扳回他的脸,一张口就狠狠地咬破了他的唇瓣,然后重重一吮,潮热的木樨和梅子味道的血液在口腔中蔓延开去,顺着喉咙一路滑进胃里。 就像那天那碗软糯的食物,就像那天在沙滩上的那几句温柔的只言片语,暖暖的热流一路弥漫开去,侵占了常年的冰冷苦寒之地。 他讨厌光,更憎恶热。 但却狠命地吮吸着那潮热馥郁的血液,停不下来。 夏棉迟滞木讷地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几秒之后,他缓缓眨了眨眼,忽地软软地向前栽去,林岑朗眼疾手快将人扶住,打横抱起,掂了掂轻飘飘的人朝台阶下走去。 唇角上扬,居然噙上了点不知是柔软还是轻快的笑意,可嘴里懒散呢喃的却是:“我只会毁掉你的星星,让你和你的小弹壳更痛,而且揉也没有用。” 满是恶意甚至恶毒的一句话,却因为褪去了阴狠和冷漠,配合着那漫不经心微微沙哑的语调,在香风习习花前月下的夜里,生出了几分缱绻和旖旎。 圆形拱门后,长裙飘飘的女孩子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