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长大
江雪墨一回来就见夏棉一个人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闭眼睡着的样子像是个小婴儿,眼圈和鼻头还有点红红的,他走到他面前蹲下来,指尖微顿,最终还是撩开了他额前的碎发,轻柔地揉开了那紧拧的眉心。 这个小宝贝一样的人儿也会有大人的喜欢么,他从来没有想过,因为在他眼里夏棉还是个小孩子,没长大的小孩子。 叶寒宵说的眼神他看了很多年,明明就没有什么纷杂欲念。 不管受了多少磨难,那双眼睛永远像是孩童一般黑白分明,纯净澄澈,似乎永远不会闪烁什么贪嗔痴怨、人间沧桑,永远不泯童心永远不泯初心永远不泯纯真。 江雪墨曾无数次迷茫过、软弱过、想要怨天尤人自暴自弃过,但只要一看到夏棉那一双眼睛,就会滋生出无限的勇气和毅力来;只要一看到夏棉那一双眼睛,他就知道该往哪儿走该往哪儿爬——朝前走,向上爬。 他像是一只被过早赶出巢的雏鸟,身后还跟了一只刚破壳的夏棉。 他是羽翼未丰,夏棉则是连毛都没长。 他早早地尝到了人间冷暖、世态炎凉,前无人伸手,后无路可退,真真的孤立无援。可当他回头一看时,夏棉正在扑腾着软茬茬的翅膀捕虫觅食、甚至在野兽来袭时再度张开那柔若无骨的翅膀挡在他身前以卵击石…… 他还能记得那年他顶着铄石流金的热浪,徒步去夏棉的小学里去,只为给他送几枚同学送的他们见都没见过的果子,洁白无瑕、晶莹剔透得像是玉石一般,他怕放久了坏了想让夏棉尝一尝。 那条早就走惯了的不远的路,那天他却走了将近两个小时,因为他一直在头晕目眩、四肢疲软。 夏棉见到他第一反应不是感动,而是焦急到手忙脚乱:“你发情期到了自己不知道吗?” 难怪,还以为是中了暑气。 夏棉半搀半扛着他走了好久,想找一家药店买一管抑制剂。 两个人全身家当凑了凑才凑出二十块钱,别说一管了,半支都买不起 那Alpha店员吊儿郎当剔着牙尖,眯着眼睛用龌龊猥琐的视线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半晌:“你给我咬一口,我送你一支。” 一向温和乖顺的夏棉突然破口大骂,“呸!下流鬼!”骂完拽上他就走。 那店员不知是被夏棉挑衅,还是被他的Omega信息素勾引,当即凶性大发,一脚将夏棉踹倒在地两拳将人揍得口吐鲜血,随即转身把他按在地上就要标记。 那是江雪墨经历过的最恐怖最难堪的时刻。 不管他再怎么不情不愿、恶心反胃,都会被Omega的信息素牵着鼻子走。事实上那Alpha从他们一进店门开始,就在隐隐地有意释放信息素来撩拨他骚扰他,他的腿间早就被那Alpha强行勾得湿润一片、泥泞不堪,无论多么抗拒,身体都本能地强烈地想要被Alpha标记…… 他整个人像是被劈成了两半,灵魂在深渊挣扎呐喊,而肉体却在欲海放浪浮沉…… 他的尊严与羞耻心也跌进了淤泥里,肮脏得不堪入目。 夏棉还倒在地上抽搐着,江雪墨在Alpha身下挣扎半晌如蚍蜉撼树,绝望地闭上了眼流下了泪。 他以为,这辈子就要这么被人糟蹋毁灭了,夏棉却像电影里的力挽狂澜的末世英雄似的,在生死攸关的一瞬、在他万念俱灰的一瞬,挺身而出,张口狠狠地咬在了那Alpha的腺体上,力道之狠,瞬间一声惨绝人寰的吼叫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夏棉当时的样子永远让他记得铭心刻骨,被逼到绝境的小兽似的,双眼猩红,要榨完透支完毕生的力量似的,无论那Alpha怎么狂虐暴打撕扯薅拽,都无法动摇他半分,张着一口不坚硬不锐利的奶牙发了疯地撕咬腺体、贯穿仇恨。 那Alpha背着他使劲往地上砸,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夏棉像个肉饼似的不断地被那Alpha砸扁、砸扁、再砸扁,地面像是变成了坚硬无比的大鼓,夏棉就是人肉鼓槌。 厮打中,不知是谁的血在地上晕开了一滩,ABO三种信息素在这闷热狭小的药店里岩浆过境似的一波一波的喷涌炸开,烧得人烈火灼心。 江雪墨崩溃地哭喊,“棉棉棉棉你松开!”他拽着那Alpha的手臂哀求:“别打了别打了我让你咬让你咬……”又或是撕心裂肺地高声呼救:“有没有人有没有人!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可始终没有人来,不知是这种偏僻的地方人迹罕至,亦或是这种困窘的地区独善其身。 夏棉一直死死地撑着,硬是将那Alpha咬得昏厥过去,而夏棉自己也终于在那Alpha身下以一种惨烈的方式不省人事。 夏棉的人生信条就是:哥你别怕,我永远会为你自不量力螳臂当车正面硬刚。 所以江雪墨不敢再软弱不敢再停下,夏棉闷头而上的样子,永远在激励着他。他怕他一个退缩,夏棉就会冲上去为他粉身碎骨赴汤蹈火。 江雪墨生来柔软甚至软弱,所有的坚强也好刚毅也罢都是为夏棉激发为夏棉滋长的。当他看到那扑腾扑腾扇着小翅膀为他逞凶斗狠的夏棉露出天真无忧的笑容,软绵绵地叫一声“哥”再扑进他怀里撒娇的时候,一种像雌鸟育雏的成就感和自豪感会油然而生,夏棉让他觉得他自己也是有力量的,他也是有能保护好的人的。 所以,如果说夏棉的勇敢鞭策着他向前,那么夏棉的孩子气便在为他温柔地蓄力。 夏棉不知道,那个夜晚当他夺下夏棉手中的刀时,也夺下了自己心头滋生的那一把。 第一次被父亲打的时候,他觉得天斗要塌了,伤心得肝肠寸断,委屈得哀毁骨立。 江渡横那一巴掌,扇掉的不仅是往昔的温情岁月,更是一名叫做江渡横的男人,一名叫做江渡横的父亲。 于他而言,江渡横在那个晚上彻彻底底地死去了,他成了父母双亡的孤儿。 他不想不愿更不敢再一个人面对这腥臭的人间,也没有力气再撑在夏棉前面披荆斩棘,毕竟,他生来软弱。 其实,当时他只是想自己自杀前再看夏棉一眼,和他说一声对不起,哥哥撑不下去了。 但是当他看到他一个人缩在棉花田埂上,小小的一团,手中的刀反射着惨白到瘆人的月光时,一种莫名其妙剧烈震荡的愤怒就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 我们相依为命这么久,我保护你保护了这么久,死乞白赖把你留下辛辛苦苦把你养活到这么大,你就要这样一声不吭地弃我而去?!! 他第一次动手打了夏棉,那巴掌却仿佛会反噬似的,像是全都狠狠地掴在了他自己脸上。火辣辣地,叫人羞臊得厉害愧疚得厉害叫人惭愧得无地自容。 是他在挨了父亲打之后表现得太小题大做太失魂落魄,所以夏棉才愧疚得愧疚到想自杀来偿罪。 是他先产生了放弃的想法,才被夏棉敏感地捕捉到,夏棉内疚到无法规劝又想让他好好活着才会想到自杀。 夏棉是他怀里的小鸟,用亲昵和依恋化作了藤蔓,束缚住了他的手脚,让他懂得了责任和承担。 这相依为命的十多年,他们两个既像是母子又像是兄弟,是没有血缘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两个人,用亲情或爱情来形容他们的感情都太过单薄,那是生命与生命缠绕粘黏在一起的紧密,我供养着你,你滋养着我,这就是夏棉与江雪墨。 不唤作什么感情,就叫做夏棉与江雪墨。 不论以后遇到什么人,永远再不会有一个超过另一个在彼此心中的重量。 这就是夏棉与江雪墨。 “棉棉”,江雪墨轻柔地摩挲他的脸庞,“别长大。” 江雪墨抽了件薄毯替他盖上,转身离去。 那一瞬间,有晶莹的泪水顺着夏棉的眼角蜿蜒而下。 你不让我长大,可是我早就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悄悄长大。 你满足于我精心扮演的小孩,可是我早就不想只做你的小孩。 我什么时候才能得到你的允许,长大成你想要的样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