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魂穿

    四、

    12.

    时间一晃就到了他生日那天的黑夜。白天里燕重吸食了他的死气,严防死守地护着他,期间弄死了许多找上门来的鬼怪,也被燕重吞噬了不少。

    到了晚上,朝郁没由来的心里发慌,身体越来越僵硬,甚至脸色青白,死态倍显。他一刻也不敢忘记燕重的叮嘱,叫他千万要睁着眼撑过午夜十二点,一旦闭上睡了,两个世界的躯体都会死去,而他刚凑齐的生魂就会被外面围着的恶鬼们冲上来撕掉。

    那鬼面色凝重,凭空画了个类似于阵法的东西,在没开灯的房间里隐隐约约发出光芒,朝郁坐在阵中,他几次眼睛都睁睁合合,身上那股撕裂感和困倦随着时间的流逝都愈发清晰,好似要将他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突然,燕重眼里的青色鬼火大盛,他连忙拉住极力撑着眼的朝郁,下一刻,指针从十二点划向新的一天,极致的白光包裹住他俩,朝郁困顿极了,身体轻飘飘的,灵魂却像是在发烫,他看见白光大放中燕重说了句“可以了”便昏了过去。

    13.

    不远处一阵开门声和脚步声,紧接着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一段沾湿了的帕子垂落到朝郁脸上,轻柔地擦拭起来。

    朝郁头痛欲裂,眼睛缓慢地睁睁合合好几次,才全然清醒过来。那帕子一下子就掉了,先前拿着它的妇人遽然抓住了他的手,面容激动地说道:“儿子,你终于醒了——”

    脑海里两种纷乱的记忆搅得他血涌骨鸣,分不清他是现代的他还是这里的他。

    那妇人身着华贵,容貌隽美端庄,远不像有个二十多岁孩子的模样,但朝郁脑海里涌来的记忆和画面分明告诉他,这是这副身体的母亲,兰芝仙子陆娴芸。

    陆夫人眼眶红红的,扶着儿子坐了起来,朝郁看着她的模样,就像看见了母亲去世前的光景,不免鼻头一酸难受起来,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够到陆夫人衣角沙哑道:“......妈...”

    陆夫人握住他的手温柔地说道:“傻孩子,怎么不叫娘呢......”

    先前守在这里的下人早就去禀告玄剑宗宗主朝慕,即是这副身体的父亲。朝宗主一时之间有要事缠身,传话说等会差第三峰弟子送来灵植灵药,叫吾儿好生修养。

    这么一打岔陆夫人也忘了朝郁没喊她“娘”的事了,顾虑到朝郁头疼得厉害,遣散了满屋子的小厮婢女,请了宗门第七峰的药学长老前来施救。

    长老路上耽搁的这段时间,朝郁瘫倒在床上仔仔细细捋了遍整件事情,现在他还是作为现代人的他,而灵魂凑齐后他也拥有了这个世界“朝郁”的记忆。

    这才是完整的他,在两个世界都叫朝郁的他。

    原来这个朝郁临近十八身体每况愈下,在生辰前一阵子昏倒了。这正应验了十年前一位命修前辈给他算的天命。那前辈曾说这一劫“熬得过则生,熬不过则死”。

    索性他活下来了,但燕重呢。朝郁不动声色环顾四周,窗外夜凉如水,屋内灯火通明,古色古香,看的出其主人布置时用心良久,极具格调又不显奢靡,只是寻望半天,哪里也没有燕重的身影。

    那鬼说要借此回到这个世界,莫不是分散了,还是没等他醒来就......抛下他走了。

    头痛阵阵发作,陆夫人心疼地要给儿子揉揉头,被朝郁截住了。有些事情强求不得他便不再去想,专心拉着陆夫人的手感受着来母亲情久违的关怀,心中百感交集。陆夫人和他现世的妈妈无论样貌还是举止仪态都太像了,他很难不把亲情寄托在这上面。

    因果纷乱,到头来他还是回到了这位原本的生身母亲怀里,那就好好活下去吧。

    14.

    药学长老来的时候身边还跟了一人,而朝郁刚接受完这个世界的设定,打眼一看,这人当真是长身玉立、温润清朗,端的是一副雅人深致、不矜不伐的气质做派。

    他即是第三峰峰主之子,薄椹。

    若说起来,这薄椹也算是朝郁的半个竹马。他两人一个在第三峰,一个在第一峰,从小启蒙、修道皆非一处,自然只算得半个竹马。

    朝郁这记忆恢复得断断续续,好些事并不清楚,还怕来个人察觉出他有什么不对。现如今来的是这位不相熟的竹马那他可放心太多了。

    药学长老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手下弟子拎着药箱紧随其后,待其坐定又连忙打开。薄椹也进来了,和陆夫人问了安,一同看向床榻上的朝郁。

    朝郁有些不知所措,面前的前辈一心准备为他把脉诊治,而身旁也没人提醒他问好见礼之类的,他踌躇了了一下,试探性地说了一句:“.....长老好。”

    那长老拿脉枕的手在空中一顿,继而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神直直向朝郁投来,朝郁心下一寒,心想难道从称呼上就露馅了?

    他不敢抬头去看薄椹和陆夫人的脸色,机械性地让那长老翻来覆去地探查诊断。不消片刻,长老说道:“那命修之言确实灵验了,两年前朝郁灵魂早已完整归体,此番醒来再无大碍。”

    长老并未把话说全,只是看向陆夫人。

    陆夫人神色平静,叮嘱了两句“好好休息”便起身和药学长老一并离开了。

    偌大的内室就剩朝郁,以及不相熟的竹马。薄椹脸上挂着温和的笑,从乾坤袋里拿出来一个储物戒亲自戴到朝郁左手无名指上,皮肤传来薄椹手指浅浅的体温,那人专注地盯着自己左手,朝郁一时之间没了动作。

    薄椹浅浅地笑,眉眼温和,声音也清越动听:“这是宗主遣我送来的灵植妙药,师弟可记得服用,切莫一扫而光。”

    温润而泽,朝郁一时间只想到这个词来形容薄椹。但方才长老和陆夫人的行径分明是不太对劲,而薄椹却像什么也没发现似的,究竟是他装的还是真是与“朝郁”不熟,故而这般反应。

    朝郁推开那双手,垂眼淡淡道:“......下回我自己来就好。”

    15.

    其实这真是薄椹装的。他拉过朝郁手为他戴储物戒的时候还在想这小公子还不会推开他,即便朝郁事后推拒找补,可见他这一番亲昵到底是试探出了什么。

    这宗主之子十八载年岁间从来孤高矜傲,天资卓越而容貌昳丽,又受宗主夫妇宠爱,除去宗内大能,谁也叫不得他一声“小朝”亦或“师弟”。可这人刚刚可是应声了,还主动向长老问了好。

    薄椹不动声色地打量这小公子,含笑问道:“自小公子昏迷至今也有两年,这两年间宗门用灵药和法阵为小公子保身固魂,如今苏醒,可有感觉身体灵力充蕴,欲意突破?”

    别说,随着记忆的融汇整合,头痛减轻的同时身体也越来越轻盈,神态清明,稍稍握了握手,便感觉到温暖的灵力蕴于掌心。

    这便是修仙的体验吗,怪不得人人痴迷此道。朝郁收回心思,平静道:“并无,”继而看向门外道:“今日便到这吧......你请便。”

    说罢朝郁便侧过身去不再理人,没想到距他从现代传过来居然已经过了两年!

    怪不得,怪不得燕重不在。

    他急于梳理所有记忆,这样抓瞎似的和他人打交道真的让他防不胜防。

    不知道薄椹什么时候走的,朝郁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再睁眼就是翌日白昼。

    经过一晚上梦里的醉生梦死光怪陆离,他记忆上已经完全接纳了,也想起了昨天薄椹拙劣的试探,他却一下就出了纰漏。懊恼的同时也给自己找好了说辞,只待最宠他爱他的宗主夫妇来问。

    他只消说自己梦游奇境两载,受前人点化,如今一朝转变,讲信知礼,倒也说得过去。

    就着净水洗了漱,侍女为他挽发戴冠,不知道什么材质的宝镜光洁明亮,与现代的镜子并无差异。

    朝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目若灿星,唇若涂脂,分明就是前世的模样。只眉心多出一点狭长的朱红花钿,仔细看这其中好像有道伤似的,嵌着微小的一滴血珠。

    他冲镜中人眨了下眼睛,那姿态当真是顾盼生辉。

    朝郁想起先前“他”的高傲做派,心中无奈不已。那花钿是为了美化血珠的,早前“他”看不惯薄椹年龄虚长他几岁便处处比他能力更甚,对薄椹十分不友善,乃至一次比试中薄椹的剑尖不小心在他眉心划了一小道,他更厌烦薄椹了。

    只是陆夫人觉得并无大碍,添上额画更显儿子英气俊美,便施法留下了。

    但实际上朝郁觉得薄椹这人,斯文淡雅,气质出尘,往那一坐眉目含笑,当真是赏心悦目,完全不似燕重那样阴晴不定的冷漠样子。

    他不可避免地对薄椹心生好感。

    16.

    上午再无人来探视,朝郁按记忆盘坐在床上试图感悟天地灵气。

    这个世界已经存在太久太久,到这个纪元灵气并不充裕,在同龄小辈皆练气的岁数,“朝郁”昏迷前已是筑基后期了。这二年宗门滋养着他的身体,可谓是大补,按理说他引导这些灵气为己所用就该突破境界了。

    然他心始终静不下来,故而即使有了记忆却也难以摸到修道的门路。

    虚度一上午光阴一无所获,朝郁蹙眉低低骂道:“...艹。”

    他起身来到门外,临近午时,太阳高悬于天将初春的暖意挥洒大地。

    朝慕给他单独安排了处寝殿,于是他居于第一峰某处偏僻的大殿内,殿外敞亮的空地和庄严的云柱石阶昭显出仙家非凡的气派。

    殿外空无一人,朝郁背着手溜达了全殿,面上习以为常内心却大为震惊。这修真世界真是不一般啊不一般,他各种感慨又十分想念现代的手机电脑,恨不能再穿回去把它们带来。

    就这样饭点都过了,也还是没人来传膳。朝郁坐在石阶上正纳闷呢,寻思上哪整点古代的美食,突然一拍脑门骂道:“我草,我是不是辟谷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朝郁仍瘫坐在石阶上仰头数白云。玄剑宗第一峰是七峰中最高的,他望着天,一会觉得天真高一会觉得天触手可及。

    这么枯坐着念起以前上学的好,普通大学普通专业普通学生,有钱花还没人管他,手机游戏小破站,和室友们开车搞黄口嗨最爽,除了没对象还得写作业考试以外,都挺好。

    将死之事来的措手不及,临走前委婉地和室友告了别,删了手机电脑里不该有的,就匆忙来了这边,不知道听到他就那么去了的哥哥们会不会为他哭死。

    他特地发消息给二叔叫他找人第二天上门看看,要留青白在人间的同时他还怕没人给他收尸。

    乱七八糟有的没的想了半天,说实在真的挺难过的。唯一了解自己的燕重还不在身边,他初来乍到,于这方水土没有任何安全感和归属感可言。

    正打算起身回殿,突然间,长阶尽头那扇紧闭的大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