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上官明抬起手来,将尖利玉簪抵向了自己的咽喉/虐身预警
书迷正在阅读:草稿箱、南风知我意(高h)、逃离谢可笙、双性帝王记事、囚徒、李简停车场、总攻骨科合集[快穿]、海王是如何下岗的、甜汁、谁让你喜欢我的信息素
夜色降临,闷雷滚滚,空气闷塞至极,偶尔已有星星点点的水滴从天而降,大雨将至。宫中各处的下人们忙乱着,将庭院里的东西收拾入室,又把盛水和遮雨的物件取出,脚步声纷沓杂乱,掩盖着各怀心思的呓语。 筱宛居中,池塘上漂浮着宽大枯荷,叶底藏鱼,水面上偶见波澜,一圈一圈地泛开去。再过一会儿,待明月高照,塘面上便会升起玉盘倒映,洁白无瑕,令人百看不厌,算是太平城中一景。可今夜,水中蟾桂,注定会被近在咫尺的暴雨,无情地打得破碎不堪,一整晚的时间,都不会复原。 盈盈水月,永远不能握于手中,只会顺指缝流走,但好歹永生不灭,哪怕被雨点打得七零八落,只要雨停,依旧完璧如故。但若是岸上俗物破裂了,便注定再不会恢复往昔,就算忍下血流如注,以肉体凡胎相托,勉强聚拢原状,也会留有难以磨灭的痕迹。 “落水了!有人落水了!快来救人!” 高声惊呼从筱宛居中传出,令人心惊肉跳。居中一众宫人纷纷冲到水边,大呼小叫着,往湖中扔着绳索与木材。 站在院外看守的侍卫也听见呼声,侧首瞧向里头,面露焦虑。一小太监冲到他面前,拉着他的手往里走去,“官爷可识水性?快来救人啊!” “等等,这,是何人掉进水里了?”侍卫本被吩咐,必须全程驻守院外,绝不可擅离职守。但落水者若是上官公子本人,他要是见死不救,之后绝对保不住项上人头。 “小的也不知道啊,但就是有人落水了,官爷快来!”小太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将他又拉又拽,几乎是拖着往池塘边,“一会儿若是雨势大了,那塘子里的水一满,肯定会淹死人的!” 侍卫见状,只能先随他去,脱掉一身护甲,一头扎进了池塘之中。 筱苑居的大门外,顿时空无一人。 一道闪电劈过,夜色被一瞬驱赶,四周亮如白日。仅在那须臾之间,一个身着朴素奴仆制服,披着斗笠的身影,从里头一跃而出,急急往掖庭的方向奔去。 柴房之中,除了堆积如山的末等木材以外,还散落着一地陈旧破损的衣裙鞋袜,零零散散地扔在各处,显然已被遗弃,皆是掖庭宫人惯常穿的样式,不知是从何人身上拽下来的,是死囚,还是被流放之人?有些破裙上还沾着深色痕迹,难以辨认究竟是染料污渍还是血迹。房中一片清冷凌乱,令人生厌。 房中空地,一具尸体躺在冷硬石板地面之上,白布蒙面,身份不明。尸体旁本还放着一盏油灯,在房门忽然被风吹开,砰地一声撞到粗野砖墙上之时,刺骨冷风顷刻灌入,将最后一点火光吹熄。 “娘亲!” 雷声滚滚之间,那身披斗笠之人闯入,将头上的帽子脱去,露出上官明一张不施粉黛、面无血色的仓惶面容来。 上官明扑到地上,抖得清晰可见的手掌,徐徐伸向白布,如触向尖锐刀锋一般,极其谨慎地掀开。白布之下,妇人满脸皱纹,眼窝深陷,看着沧桑衰老,早已不见当年雍容华贵的高官夫人模样。 但上官明依然认得她,这个生他育他,教他读书写字,诗词歌赋,为他添衣加被,助他逃离奴役,全天下最疼爱他的人。 “娘!”上官明从喉中发出一声痛苦而压抑的受扼声,仿佛胸腔之中的空气被即刻夺走。他泪如雨下,张着嘴,只能嘶哑着吐出几声哀怒交加的哭嚎,“娘……娘!” 他扑倒在娘亲的遗体上,声声痛哭,十指揪着罪婢的陈旧粗衣上,几乎要将布料撕扯开来,“娘亲!娘,你醒醒啊!明儿来看你了,娘!” 一别二十载,母子相见,却已是这般阴阳相隔。上官明只觉整颗心都被从体内掏出,用火炙烤,用刀切割,用绳鞭打。此生从未有过之痛充斥着他的全身,让他恨不得立即同娘亲一起去了。 “娘亲,是明儿不孝,求娘亲再看——再看明儿一眼!”上官明泣不成声,伏在她身上,久久不愿放开。他握起她的手掌,抚着那本只知研墨提笔,描眉画眼,抚琴逗鸟的十指芊芊,因多年浆衣洗地,辛勤劳作,早已变得粗糙不堪,温软不再。 此时,又一道闪电划过,将昏暗柴房照亮得如同白昼。借着那一瞬的光亮,上官明看清了娘亲的手,居然指甲发黑,擦拭不去。 不是墨迹,莫非是染料?还是其他的什么……? 倾盆大雨终于落下,雨声响得如同擂鼓。 上官明正快速思索着,两个掖庭婆子走了进来,一人一边地架起了上官明的身体,将他朝外拉去,“快走!你不能再在这里呆着了!我们放你进来看一眼,已经是要杀头的罪名了!” “不,等等——我,我不走!我要带娘亲回去!”上官明忙展长双手,欲抱住娘亲,却被那两个力大如牛的婆子连拖带拽,硬生生从娘亲身边扯开去,“娘亲!娘亲!不要!” 他徒劳地伸着双臂,在半空中抓握着,眼睁睁看着娘亲仍躺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上官明被她们架到外头,扔在了某个只有片瓦遮头的小屋外,面前是已被暴雨浇得一片泥泞的掖庭空地,雨水仍如瀑倾落,丝毫不见减弱之势。上官明心中悲痛欲绝,随手将斗笠和外袍都滑落在地,又扯下发髻中的一根玉簪,让三千青丝散落一背。他将玉簪敲在墙上,玉石碎成几截,锋利之处扎得他掌心渗血。 随后,他握着半截玉刃,一步一步,走到了空地上,任暴雨浇灌全身。 雨点砸在他身上,如刀似箭,湿透浑身。寒意裹挟着他的知觉,让那如绞心痛随全身经络攀附,让他如同溺于痛楚之海,不得喘息。他分不清面颊上的是雨是泪,眼前只有白茫茫一片的水帘,不辨前路,也难见归途,他找不到方向。 上官明仰头看天,没有暖阳,也没有明月,只有乌云盖顶。他任老天爷哀悼的眼泪掉落到自己眸中,刺痛得他再睁不开眼,只剩下一张无用的嘴巴,发出声声毫无意义的怒吼。 “啊——” 上官明抬起手来,将尖利玉簪抵向了自己的咽喉。 他闭上了眼。 “住手!” 一声怒喝传来,令上官明浑身一凛。恰在此时,一道巨雷作响,彻耳雷声吓得他五指一松,玉簪掉落,没入浑浊泥水之中。 上官明蹲下身子,在肮脏不堪的污泥中摸索着,任雨水砸在他的脊背和后脑上,疼痛分明。他正要回头,去看那出声制止他的来人,忽觉由骨髓之中渗出阵阵透心凉意,下一刻却又变成了滚烫烈火,烧得他满身剧痛。 “呃——”上官明眼前一黑,乏力倒地,不能动弹。 在他意识彻底被黑暗占据之前,他依稀感到,自己正被一宽厚结实的臂膀所稳稳怀抱着,但他却不记得那人的面容。 是他吗?还是,另一个他? “爹,娘!不,别走……” “我会,我记得,我会背,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不要!贤儿,贤儿回来,我,我……” “哥哥,救救我,长安哥哥……” “日……月……同……升……” “娘……我想你了……娘亲,娘亲……” “日……月……日,月,同,升……” “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日,月,同,升……” ”娘亲……醒醒,娘,别抛下明儿一个……娘亲!” 三日三夜,冷热交织,一会儿如坠冰窖,浑身上下犹自哆嗦,四肢颤得几躺不住,一会儿又满身发烫,烧得吓人,呼吸急促,双腿乱蹬。上官明被噩梦缠身,足足三日,梦中全是他毕生所失,不断重温。这一刻,他被缚于地狱,受冰火二重天之刑,人人离他而去,下一刻,他又堕入虚空之境,周遭空无一物,既无死也无生,只有无穷无尽的孤独与绝望。 “明儿。” 终于,他听见熟悉呼喊,正要去回应,却觉浑身漂浮不受控,无法去向任何地方。 “明儿……” 这把声音与上一把不同,让他身上忽然有了重量,归复下地,但重过了头,他只觉身躯如缚千斤,四肢灌铅,任他如何使劲都纹丝不动,如被钉在原地一般。 “明儿!” 又是他,在呼唤的同时,带来了苦涩难堪的汤药,从口中倒入,直入咽喉。虽味道难忍,令他作呕,但很快便化作清泉,滋润肺腑。 终于,上官明竭尽全力,睁开双眼。入目是厉长安焦急面容,他颊有胡渣,眼底乌青,看起来疲惫极了。 “长安……哥哥……”一开口,上官明发现自己声音嘶哑至极,周身无力,视线发花,天旋地转,连喘息都费力不已。 厉长安立刻端上汤药,用小勺喂入他口中。上官明尝不出那是何种味道,但有温润液体入喉,叫他舒坦些许。 “仍有些热……”厉长安以掌抚他前额,回头对下人道,“去问问太医,他眼下能否吃些流食?若是能,那便马上去准备,莫要耽搁。” 上官明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他身在筱宛居,躺在自己的床上,“……发生何事了?” “你病了,淋了一场大雨,从掖庭回来之后,昏过去三天!”厉长安执他手掌,送到唇边,狠狠亲着,“你若是再不醒,太医都要没辙了,甚至要给你准备身后事了。真是上苍保佑,大罗神仙个个心善,将你送了回来。” 说不上几句话,上官明又觉头晕目眩之感劈头盖脸地朝他袭来。他气若游丝,话音絮絮,音量微弱,“你为何可以进来?之前那人,是你吗……?” “父皇知道你抱恙在身,也十分心疼,当场免了你的受罚,也准许他人进来探视了。这几日,我一直在这儿照顾你。” 上官明耳边嗡嗡作响,厉长安的话语只入耳三四分,还未听到最后,他便又沉沉睡去。 又过了两日,厉长安从筱宛居中抽身,回临月殿梳洗休息,去飞霜殿给皇帝请安,又拜访太医署,向几个老太医讨教进补之道,打算回去吩咐下人,给上官明好好调理身子。他这一场大病着实厉害,也是昨日才稍见好转,仍需多加照料,各处饮食起居都要留心,才不至于落下病根。 回到筱宛居,他还未踏入室内,便听见嘈杂声音从房中传来。厉长安急忙走入上官明房中,正见几个婢女七手八脚地拽在上官明身上,不知是搀扶还是按压,口中纷纷劝说着,“公子!公子还是好好歇息吧!” “放我出去!我要去——我要去见娘亲!”上官明嚷嚷着,手舞足蹈地想要推开众人。他仅着单薄亵衣,披头散发,面无血色,双唇发白,看着似是随时都要跌倒在地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