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立储太子妃结发妻子/将明儿许配给久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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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朗气清,艳阳高挂。 厉延乐与厉长安两人,身着朝服,一前一后,正步上涵泉殿前的长阶。 “参见两位殿下。”时润站在殿门外,恭敬行礼,“陛下正与兵部尚书商谈要事,但应当快要结束了,请二位殿下在此等候。” 二人回以阖首,立在原地。厉延乐笑着道:“今日天气颇为炎热,还未进去与父皇谈天,本殿已觉口渴了。劳烦时公公先去备点上好茶叶,一会儿父皇肯定喝得上。” 厉延乐为人随和,在宫中向来人缘不错。时润当即笑容满面,“殿下说得是,臣再去备个果盘,去去便回。请二位殿下在此稍候片刻了。” 见支开了时润,厉延乐偏过脸去,压低声音道:“一会儿进去了,你那老毛病,可得悠着点儿,能不发言就不发言。实在不行,让我替你答了。” 一旁的厉长安诧异挑眉,“我什么老毛病?” “你什么老毛病,还好意思问吗?”厉延乐略翻白眼,“说不到两句,只要一扯到明儿,你便开始上蹿下跳翻起旧账来,少不了又大吵一通。我告诉你,你要是打算和父皇拌嘴,那我可这便走了,不淌你这趟浑水。” 说话间,兵部尚书已走到了外头。互相打过招呼后,他们被小太监请入殿中。 “坐吧。”厉书铎斜斜倚在榻上,打断了两个儿子的行礼,面露倦意,大概是方才与官员商谈颇久,已懒得正襟危坐了。 兄弟两人依言入座。厉长安听从兄长建议,默不作声,专心数着地砖颜色的深浅。厉延乐则规规矩矩地汇报着大小政务,都是些先前皇帝曾吩咐过他留意之事。 “行了,不说这些,朕来问你们,”厉书铎摆了摆手,似是在挥开身前浊气,“你们大哥提议,将来年大羽祭天祈丰的宫中家眷一方事宜,交给苏皇妃打理,你们有何见解?” 厉延乐与厉长安对视一眼,谨慎答道:“儿臣揣测,皇兄此举,大概是因为明儿……?” 上官明因出言不逊,被圣上责打受伤,锢于筱宛居静养,已一月有余。期间,他不准擅离居所,外人也不得入内探视,飞霜殿对此不加解释,令朝堂上下议论纷纷。而祭天祈丰之事,本由上官明一力负责,至今已有三年了。 “嗯,必定是了。苏家以为朕让明儿禁足,便是彻底将他舍弃。见贤儿的生母受罚,他们又动了那心思。”厉书铎面不改色,指了指身前几本上书,“喏,三天两头,叨叨着要朕立储呢。” 一听见“立储”二字,厉延乐便抚胸咳嗽起来,生怕皇帝想不起他身残体弱。而厉长安则惜墨如金,不为所动。 厉家三子,在争储一事上,向来各有优劣。 厉久和为嫡长子,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子人选,多年来都被朝中人视为天命所归。陛下将苏家独生女赐婚于他,苏秀秀之父又是当朝左侍内,若非天子近年来多倚赖上官明这等内舍人,苏父可说是稳居相位。厉久和与苏秀秀看似是天作之合,然苏秀秀无法生育,在延续大羽血脉正统这一件至关重要之事上,使皇长子一房略有弱势。 厉延乐在三子之中最为文韬武略,又有战功加身,极得民心,可惜每逢旧患复发便命悬一线,令人担忧。他自己亦早早收心,不争不抢,但品行端正,为人谦逊,在年轻官员中颇得支持。 至于三殿下厉长安,满朝文武都道他性子顽劣,不学无术,终日只知风花雪月,吃喝玩乐,实在不像能继承大统的模样。偏偏他最受皇帝偏爱,从小到大,每次惹是生非后都只受点做做样子的小罚,成年后甚至敢当众与天子顶嘴,事后最多便是抄经几遍,禁足三天。明眼人都知是厉书铎护着小儿子,却不知这护着护着,会否把太子之位也送过去。 百官各怀心思,为求自保,个个都想及早站队,寻得庇护。偏偏厉书铎大手一挥,乱插棋子,将这夺嫡之事搅作一滩浑水,就是要让他们猜不到、摸不着。 “你们两个臭小子,用得着一听见这事就装聋扮哑吗?”厉书铎用指节敲了几下扶手,扬声道,“以前朕是如何教导你们的?不论是何身份,都应当为大羽社稷鞠躬尽瘁。少在这里给朕推三阻四!” “是,父皇教训得是!”厉延乐忙躬身作揖,凝神细想,又道,“其实,此事若当真因明儿而起,那不如,仍是借明儿之力,了结罢了。” “你的意思是,”厉书铎略一思忖,“将明儿许配给久和?” “不行!”厉长安大喊一句,引得父兄齐齐一惊,直看向他。厉长安毫不胆怯,直回道:“苏家人个个非信男善女,若明儿嫁了过去,岂不被生吞活剥了?” “要的就是他们家永无宁日,才没有闲心在朕面前惹是生非。”厉书铎冷哼一声。 厉长安又要争论,忽被厉延乐在桌子底下踹了一脚。“父皇,儿臣也同皇弟一般,认为此举不妥。明儿多年来乃父皇身边左臂右膀,对大羽、厉家忠心耿耿,实乃良相。若将他许配给大皇兄,那父皇身边,岂不是再没有如此能干之人了?” 见皇帝面露迟疑,厉延乐接着道:“儿臣方才的意思是,既然苏家是见明儿受冷待,才妄想皇嫂已提前坐稳后位,那父皇不如重召明儿回身边服侍,自然便将苏大人的念头打消。何况以明儿的才学文采,让他终日躲在筱宛居,实在屈才。哪怕父皇当真属意明儿辅佐储君,也未必要用嫁娶这一个法子,这枚棋子如此难得,若不用至极致,岂不浪费?” 此话道中厉书铎的心事。当初,他令上官明入太学府侍读,刻意留心着这孩子的教养。除三位皇子外,上官明的日常功课习练,同样每一份都会呈到皇帝跟前,供他阅览。厉书铎早知上官明是个才子,日后必有大用,凭他文法流畅,措辞清丽,针砭时事,更凭他识时务,每回文中总有几个无伤大雅的小笔误,仿佛在悄悄告诉读者,作者学识尚浅,绝对不会将天家的三位殿下比下去。 多年来,厉书铎确实存了让上官明为太子妃的心思。在上官家遭难后,朝堂上仍有几大世家分庭抗礼,其中便有身披辅佐开朝功绩的苏家,已故太后的娘家黎家,还有大将军司徒家。他将苏家和黎家的女儿分别指婚给两个儿子,便是要借这两桩婚事来平衡两家势力,使其鹬蚌相争,此消彼长,不会危及皇权。 黎家幼女便是他曾赐死的首任三皇妃,在那之后,黎家已不成气候,司徒家亦是依法炮制。至于苏家,当年厉书铎以皇长子的婚事为筹码,逼迫苏秀秀服下封宫毒药,再无生育能力。只有苏秀秀不孕,他才恩准她与厉久和成婚,而苏家一心盼她能飞上枝头,打定主意要她先取得皇长子正妻身份,日后总有法子巩固位置,见招拆招,故任由皇帝掌握此把柄。而在厉书铎心中,能产下皇太孙的人,必定是能为他所操纵之人,这样,他便能透过控制皇太孙的生母,继而控制太子一系。 从最开始,厉书铎便认为,上官明是此最佳人选。不管太子之位最终花落谁家,厉书铎的提线木偶,永远是同一人。 但近些年来,不知是上官明当真理事能力过于出众,令皇帝爱不释手,还是先皇后那一句遗言太过难忘,让上官明越来越有凤凰转世之态,厉书铎竟不忍让他离开,只想将他束缚在自己身边,御用独享。 日月复同升……厉书铎食髓知味,只想将这日月,一掌端一个,牢牢握在手。 见天子已沉思许久,未有应答,厉延乐轻咳两声,“……父皇?” 听见呼声,厉书铎骤然清醒,极快思索一番,答道:“你们说得有理,明儿确是稀才,哪怕当真要将他嫁给太子,也须得是有能力证明自己配得上此位之人。”言下之意,便是指今日的厉久和仍未能令他满意,储君之位照旧悬空。 兄弟二人自然了解他的意思,厉延乐不置可否,厉长安则将不屑哼声压了下去,勉强开口:“那不知,明儿禁足一事……?” “你少关心他人之事,朕问你,临月殿中皇妃身子可好?产后调养如何?何时能再为厉家开枝散叶?”厉书铎狠狠反问。 “明儿是明儿,皇妃是皇妃,二人之事,怎可混作一谈?”厉长安来了脾气,正要理论一番,一旁的厉延乐忙拉住他,抢着回答,“父皇恕罪,今日我们兄弟二人叨扰许久,这便告退了!” 厉延乐拽着厉长安往外退去,狼狈不堪。 殿内犹听得些许怒语:“三皇妃产后抱恙至今,静养需时,责令三皇子必须留殿中贴身照料,为期一月,不得有违!” 算上他自己被勒令在殿中照顾正妻的日子,厉长安快有三个月没见过上官明了。司徒千琴丧子打击过大,头一个月时昏时醒,后来稍微清醒些许,却只知道拽着厉长安的袖子流泪。 到底是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厉长安心中也不免悲痛,对待正妻多了几分关怀与怜惜,同时亦常常暗叹自己命途多舛,两个孩儿,竟一个也留不住。细细想来,一切似是都拜那专行独断的皇帝所赐,令他心中不满至极。 一月之期已到,厉长安先哄着司徒千琴服药,随后顶着烈日出了临月殿,直奔筱宛居。不料,还未靠近那清幽园林,仅仅是在离居所数里远的宫门处,已有带刀侍卫把守,拦下了行色匆匆的厉长安。 “连本殿你们也不放行吗?”厉长安难以置信道。 “卑职听从陛下吩咐,不准无关人等出入,请殿下恕罪。”那两个侍卫面不改色。 厉长安怒道:“本殿算是无关人等吗?你可知本殿与上官公子多年同窗,情同手足,这是陛下也知道之事?” “若殿下想要入内,需得陛下首肯,请殿下恕罪。”侍卫无动于衷。 厉长安气得七窍生烟,大喝一声“岂有此理”便拂袖而去,气势汹汹地直冲涵泉殿。 “都滚开!我要见陛下!”厉长安推搡着拦在跟前小太监们,惹得一阵喧哗,传入正在给五岳镇山神庙题新匾的厉书铎耳中。 “让他进来。”厉书铎淡淡吩咐。 小太监们立刻退散开去,让正火冒三丈的厉长安入了殿。 “陛下,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肯让我与明儿相会?”厉长安连礼也不行,直接发问,吓得包括时润在内的满室宫人当堂跪下,不敢抬头。 “你们都出去。”厉书铎将笔搁回架上,待下人们鱼贯而出后,才看向厉长安,“怎么,朕让明儿静养几个月罢了,他是何种身份,你又是何种身份,值得让你这般着急吗?对自己的结发妻子,怎不见你如此紧张?” 厉长安冷笑一声,上前两步,竟冒着杀身风险,直直盯向皇帝双眼,一字一顿道:“我的结发妻子,早已被你给凶残杀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