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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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不知道什么时候,梅花开了。 桌上电脑后的,那一盆栽梅花开了,白的,没有什么香味。 纪晓波只觉得,大姨好厉害,这也能活,这也能开。 然后他就继续聊手机了。 说到梅花,搞不好所有二十岁以上的中国人;就会张开唱那个:“雪花飘飘,北方潇潇,一剪寒梅,傲立雪中,whatever.” 梅花是挺好看的,也总是给人一种朴实却又高级的感觉。 但是农村人且家里有过八十亩梅园的纪晓波知道,好看的,或者能结果子的梅花;大多数都是嫁接的啊,需要把桃树杏树残酷腰斩,再接上花钱买来的梅枝啊,然后还要打很多农药很多化肥啊,动不动还要盖保温塑料捂啊。用现代的话来说,梅花,就是整容换头怪呀;为啥AB上个电视就要被嘲,梅花就高雅君子花? 即便那碧蓝瓷盆中,峥嵘盘踞的玄色梅枝上,在午后的夕照中,盛放了簇簇节节,云瓣雪苞的梅花,但是纪晓波并没有多看几眼,甚至也没有拍照发朋友圈——他没有朋友。 欣赏完“Rick Au”发来三张高清大图之后,纪春波无奈地打了一个哈欠,随后立即陷入了那种虚无而又疲乏的绝望之中。开了一下午小红,小蓝,小黄这种男同性恋社交软件;没有任何有效撩骚,磨蹭到6点勉强可以下班的时间,结果就遇见了这种:三张男性97%裸体的照片,是那种其实随处可见的健身肌肉网红自拍。 电子商务大专学历,会基础网页设计和维护,又做了三年电商客服,随着现代中国互联网一切营销方式成长起来的纪春波,能够肉眼鉴定照片质量真伪。这三张照片,他觉得,P图力度不算很大,应该没有什么原则性构成诈骗的修饰和魔改。 97%的裸体的意思就是说,那壮硕,高大,肌肉的线条纹理阴影都满分的青春身体上,几乎就只有一条布的丁字裤裹身——内容物部分看着涨大威武极具侵略威胁的意味,但是这里却暴露出明显的PS痕迹,光圈扩大的焦点都没有用光去柔一下。 长相么,是女生们会比较排斥的五官细节不精美的粗壮类型;但是对于大多数男同性恋来说,就是那种肉欲感和饱足感都扑面而来的阳刚猛男。 是啊,这照片里的人物主体,当然是一个看着不会超过25岁的,各项肉体外观完全符合2020年中国男同性恋所谓“天菜”所有大数据条件的人间尤物,“我可以的老公”。图片整体观感上,摄影标准和审美设计都符合2020年所有消费主义诱饵指标的内裤或者香水广告需求。场景毫无悬念地发生在某个高级卫生间里,那男子雄壮而又闪亮的欲望之躯后的瓷砖看着莫名高级而又助性;画面中看似无意但应该是精准投放摆设只露出少许边角但是足够炫富的高级洗漱化妆品,相当于明码标价地指出这肉体的人均消费。 这个Rick Au的Au,让纪春波有那么一点费解,不过约炮软件上的名字不值得深究—— 他的资料显示他身高182cm体重79公斤年龄24岁,型号是0.5。爱好倒不是一般常见的健 身旅游,而是红酒钟表和股票——纪春波轻轻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脸,不是很用力,但是也充满了惩罚的意味;他早该注意到这个细节的,就不应该浪费这半小时的时间。 纪春波删除了与Rick Au的对话,然后,拉黑了他。 因为啊,31岁的纪春波知道,图里的这种人啊,是永远不会和他发生任何关系的。没 可能的,想都不要想啦。弗里德里希恩格斯在中提出,在历史上绝大多数的国家中,公民权利是按照财产状况进行分级规定的。但是在男同性恋们的社交体系,Jack,d, Blued和Grindr 中,公民权利是绝对100%按照肉体外观分级分配的。 照片中的男子,如果是同性恋的话,那么他则是那碧波海洋中矫健傲游,腾跃而起划出美丽彩虹的海豚。而纪春波充其量是,这海床里的馒头蟹——人走过来也不会跑,只会捂住脸喷水,但是又没有肉也没有黄,其貌不扬也没有观赏价值;就连小孩都不会捡,被踩死了就死了。海豚们根本不会吃这种螃蟹的,海豚们只吃蛋白粉。 所以,会主动和他搭话,聊天,主动送上这么美艳不可方物的照片的账户主体,背后一定是骗子,搞不好都不是活体的骗子,就是一个聊天程序。 实际上,还有一个悲伤的事实,纪春波上这些打着社交旗号的约炮软件,只不过是当年 还在大连读书的时候留下的习惯而已。他清醒地知道,他是不可能出去见人的。 举例来说吧,退一万步讲,就算那绝世美男脑壳被门夹了愿意与他约炮上床,那个Rick Au的地理定位是在北京,聊天几句话中吐露出人在潘家园附近活动;而他纪春波,人在河南省鹤壁市淇县下窑村——还不是村里,是高速公路边的茶园中的一个电商产业园——换句话说,就是村里做电商的几家人包租的几个仓库和快递集散中心。所以,就算能约,那物理距离也太远了。 那么他为什么不约身边附近的人? 别开玩笑了,虽然现代同性恋约炮软件早就覆盖了三四线城镇甚至农村市场;但是那个软件里的人力资源环境堪比国产恐怖电影。其中用户100%用假照片,80%是已婚油腻中年男子,50%是老大爷搞不好是你同族的叔伯或者你初中时那个最娘的英语老师;还有30%是根本就未成年的初高中生聊天不超过三句话张口要钱买网游皮肤。 纪春波的约炮软件关注列表里,如今只留下一个帐号。 那个帐号的头像图片已经是默认的那个空白了,名字倒是还没有改,叫:木木。 纪春波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拉黑了,五年中,他再也没有发现这个账号是在线的状态,每隔三个月手贱一次的问话,也没有回复。他隐隐约约地知道,那个帐号再也不会和他说话了。木木有可能根本都不是那个人用心想出来的网名,那个人,那个活生生的人,那个曾经在他怀里喊出那句,温暖真诚,纯净无暇,如春日的细雨浇打在灵魂头骨上的那句: “老公你真大,真棒,操烂我的小骚逼,老公操死我了哎呀我的亲娘啊”的男孩子,就这样,化为了尘世中淤泥与飞灰般的匆匆泡影。 但是作为他青春中最美好的一次回忆,可能是唯一值得回忆的回忆,残留下的那一点灰烬,他一直不舍得删。 各中原因……需要吗? 约炮之后,互相不再联系,需要解释吗? 与木木的相遇,两夜十二次;也改变了纪春波的一生;这不是文学上矫情的比喻。这是有生理上表现的,极大的改造。 在遇到木木之前,纪春波是可以作1的。但是和木木做过两次后,纪春波就彻底作不了1了;这不是说木木是大猛1,把纪春波操开享受到了纯0的极致美妙奥秘后成瘾难断,以后再也不想当1了——而是木木是真的极品骚0,纪春波操了木木两次之后,再遇见别的男人,他就再也硬不起来了,就算勉强能硬,插入之后也毫无感觉,情散趣尽,很快就软了,然后大家都尴尬无趣,潦草收场,甚至还吵起来,互相骂对方傻逼。 但是,纪春波并不后悔,他甚至觉得,他能遇见木木这样的男孩子,俩人有过两个美好的夜晚——这件事,已经消耗掉了他纪春波,一生所有的运气。 其实木木曾经联系过他第三次,但是纪春波犹豫婉拒了,当时22岁的纪春波得了皮肤病,羞于见人;尤其是不能让木木看见。 说是皮肤病,其实是肿瘤;说是肿瘤,其实是良性的。 纪春波25岁生日过后没多久,头盖骨天灵盖正中就凸出一个小包,不是很明显,不疼也不痒,纪春波以为是自己什么时候不小心撞到了,肿胀而已。但是这个包一直都没有消,去医院看了一下,大夫也只是说皮脂增生,要他注意洗头。然后这个包以每年1.5毫米的速度增长,八年后的今天,这个包已经变成了一个直径1.27厘米高1.35厘米的肉球,还是紫色的。这种肉瘤,普通男性的发型是遮不住的;所以纪春波留起了长发,扎起来,束一个很艺术感的丸子头,就能遮挡住。 三年前他当然动了手术,切掉了第一茬肉瘤,顶着光头裹着纱布在家里躲了半年,结果伤口上新生的肉瘤更加茁壮圆滑油亮了——医生说可以百分之百排除是癌症,不是恶性肿瘤,这个东西也暂时没什么影响健康和生活的因素,虽然说再割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感觉没什么必要。这个紫色的瘤,不知是不是促进了什么激素分泌,甚至还要他的头发生长的更加浓密旺盛了,扎起丸子头,要他看起来,多少还有点,那个仙风道骨的意思。 但是这也堵死了纪春波的约炮求欢之路,断绝了他作为一个成年男人拥有一点类似感情生活的渺茫机会。 首先,纪春波长得就是普通路人款,说他丑,不至于;但是没有任何年龄段的女性说过他长得好看,168的身高和又塌又小的鼻子,结果就是连迷信暗示性诱导条件都失去了;基因型反应地长着苹果红腮,所以永远看起来像是喝多了在呼酒气。农村户口,大专学历,年收入2万,没有房地产,也没有可继承的家族财产,不健身,不会运动,脱光了之后就像一只超市里最便宜的速冻鸡;31岁连五千块钱泰国旅游的资金都拿不出的纪春波,在2020年的中国男同性恋世界里,不是最底层,因为已经达成了实际意义上的:社会性死亡。 当然了,适龄女性也没有人看得上他。 其次,脑袋上还顶着一个可怕的解释不清的大瘤,就算他卖肾花钱去嫖,也没有人敢接他这单。这场所谓的疾病,摧毁和磨灭了他的精神;居家不见人的生活,把所有壮年男子剩余的青春阳气,转化成了腹部的脂肪和脸上的痤疮——也让纪春波从中人之下的姿色,彻底沦为了无间深渊最底层的魑魅魍魉——还不是好看的那种。 有的人活着,但是他已经死了。 31岁的纪春波觉得这句话好矫情啊,但是他知道,话糙理不糙,不用看别人了,这句话说,的就是他自己。 时间六点过了一刻,纪春波知道自己可以下班了。 他放下手机,看了一眼电脑上做了据说一半但是其实全删了也毫无影响的微信公众号内容。 纪春波是在大姨家的客厅里上班的,他现在的职业是给大姨家开的几个电商店铺做客服。 大姨家卖土特产,主要是缠丝鸭蛋,劣质蜂蜜和假冒的信阳毛尖。大姨家其实不缺钱,大姨生了四个优秀的才俊表哥三个风华绝代的表姐,都在大城市里混的风生水起,早早就在外地买车置业华丽变身精英,对母亲也极尽供养孝顺。但是大姨,闲不住,喜欢赚钱的感觉,就一定要搞点什么生意,填补成功人生中每一个不完美的缝隙吧。 大姨的店铺生意很普通,一个月流水也就一万多点,纪春波早八晚六,大姨管一顿午饭,给他发2000工资。因为和母亲同住在这十八线的乡下,没有住房问题,所以2000块的现金收入,也足够让物质欲望很低的纪春波产生舒适幻觉了。大姨最近要提升店铺流量,就让纪春波去干落伍的时髦——也做一个营销公众号,定位啊,风格啊,内容啊,大姨完全没有概念,反正就逼着纪春波做,期限是半个月,就要出第一期。一周过去了,纪春波只下了个模板规划了下框架,其余的,一片迷茫。 “春儿啊,你的手机又响了,你不看一下吗?” 因为2020年的流行病导致从过年到现在就困在老家没有回上海的二表哥白沅淇,估计是刚刚睡醒,一边刷着牙,出现在纪春波的身后,扶着客厅里的罗马柱,指着纪春波那发出约炮软件信息提示音的魅族手机。 二表哥是夜行生物,白天都在睡觉,下午五点后起床;这对于现代都市青年们来说不是什么奇怪的现象,大姨非常宠爱二表哥,大姨家的简欧风格乡村别墅三层楼都是二表哥出钱盖的,二表哥在自己亲妈的家里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如果建筑空间允许,大姨扛着床上被窝里的二哥到处活动,纪春波都不会惊讶。 纪春波尴笑着把手机按死到关机,然后说:“没事,骗子短信。” “哦……”二表哥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然后突然说:“晚上我带你进城玩呀?” 二表哥在门口的院子里停了一辆已经蒙尘的兰博基尼,从他们下窑村开到鹤壁市里,也就半小时。 “不去。我回家了。二哥,我都三十多了,别叫我春儿春的了。”纪晓波毫无波澜地摇头,拒绝,现在处处隔离封闭,玩个鬼,城里的西北风吹起来更香还是怎么地。 二表哥突然举手,对着纪晓波的屁股拍了一下,然后突然嫌弃地皱眉,指责道:“你的屁股一点肉都没有,这样谁和你玩呀。深蹲,深蹲,你会不会啊?” 对了,大姨全家包括四个表哥三个表姐在内,全是狐狸精。 狐狸精们说什么都不用太在意,大家谁也不用道德批判谁。 狐狸精,是全村和邻村所有人,对大姨全家人的口碑。大家人除了早死的大姨夫,纪春波见过的全员都又漂亮又聪明,姐姐们都能嫁给高官土豪,哥哥们都能榜上富婆贵妇,这又富有又有手段的一家,经常被被羡慕嫉妒恨邻居们,揶揄指责为:不要脸的狐狸精。 初中毕业后就能在深圳夜场卖酒的二表哥;长得可不比骗子的假照片差,关键是二表哥长了大鼻子萌宠狗狗眼酒窝美人尖这些能让女的卖血倒搭的祸精黄金组合,估计他在江湖混迹的时候,也有很多不长眼的男生们为他掏空了钱包碎了心吧? 纪春波不想搭理二表哥,拿起背包和手机,路过厨房的过道。 “大姨,我回去啦。” “嗯……”大姨正在烙水煎包,无所谓地哼了一声。纪春波瞥见了罗马柱拱门餐厅里的大饭桌上摆放了熏牛肉,烧鸡,蒸海蛎子,炸茄盒,等等一堆丰盛的菜肴。但是大姨头也不抬,闷声做饭;一点留纪春波吃饭的意思都没有。 纪春波倒也不介意,他怀疑大姨家晚上可能要来客人。于是他又走过一排罗马柱长廊——大姨家的别墅里有的没的装了52个罗马柱,没有任何风水意义也不是什么机关,这个村里先富起来的一撮人对于罗马柱有着迷之执念,房子和车攀比之外的最重要参数就是家里罗马柱的数量:纪春波其实也挺喜欢大姨家里的罗马柱的,这样有一种他在圣斗士星矢那个动画片里看到那个圣域星座宫殿里上班的感觉——开到大门口的鞋柜处,在这里,他拿下墙上的棉织帽戴上,又戴上口罩,披上外套,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二表哥又追过来,嘻嘻地说:“明天你来,给我带点东西。你开手机,我转钱给你。” “啥东西啊。” “润滑油。” “天这都黑了啊,现在又隔离管理,药店肯定关门了!咱村又不是大城市……再说,这种东西你为啥不自己网上买?” 纪春波有点生气了,他不介意给表哥跑腿买东西,但是他觉得这个表哥有点想当然。 “机械润滑油,我浴室的拉门锈了。你问问你家对面的五金店,没有,就算了。”白沅淇深情凝重地补充说明。 “哦。哥,你不用给我钱。”纪春波眼皮夹住尴尬的泪花,扑门而出。 大姨家的别墅豪宅自建房门口当然有一个大院子,甚至还有地库车库;但是二表哥一定要把他的兰博基尼停在露天的院子里,那个正对院墙上的花窗——这样才能保证他的车被街坊邻居和路人们看到啊。是的,大姨家的别墅是中式外观,欧洲内装,远看像是一座城隍庙,内部像是东北的洗浴中心。 走出大姨家,远眺全村,夕阳已经死了,天边烧纸一样冒烟。天色昏暗,又带着口罩的好处是,遇见熟人,也不用打招呼,真好。 寡妇门前是非多,寡妇的孩子们,讨厌街坊邻居,和一切主动关心的所谓熟人。 妈妈家有姐妹,纪春波的妈妈是二姐。妈妈家三姐妹全是克夫命,大姨夫死了,纪春波的爸爸没死,但是纪春波认为他死了,不知道在哪里,也不想知道他在哪里。小姨在鹤壁市里,卖手机;小姨夫不知道换了几个了,现在的小姨夫是谁纪春波也不敢肯定;但是小姨夫已经死了两个了。 三姐妹里,纪春波的妈妈事业心最差,也不怎么搞对象;所以家境也最差;不过纪春波反而觉得自己家是最好的,人少,事也少,清净;妈妈做玉石生意的,前几年赔了钱,索性也不做了,好在县里有两间门市房,收点租,娘俩对付着过吧。可能是三姐妹都经历了不幸或者说复杂的婚姻吧,所以纪春波的妈妈对于纪春波的人生没有规划,从不催他相亲结婚什么的;妈妈虽然性格淡定稳定,但是做了那么多年生意,精明着呢;纪春波猜测,自己喜欢男人爱操屁眼的秘密已经不是秘密了,可能在全家都不是秘密了。 当然,还有一个明显的可能,那就是妈妈也觉得,他不是能娶到媳妇后就能获得幸福过日子的人,全村没有女生能看上她,村外也不太好指望。妈妈和他差不多有了一个默契的共识,那就是他会给妈妈养老送终,然后表哥表弟妹谁的在他晚年的时候给他送终;然后,永别了,这人间。完美。 不是他不爱自己的妈妈,也不是不孝顺,想到他可能会死在妈妈之前,还要麻烦妈妈给他送终,纪春波心里徒增很多压力。 妈妈看着很年轻,不是礼貌客套地恭维女人说的那种年轻,是真他妈的年轻。妈妈身份证显示55岁,但是外观上看起来也就30;纪晓波今年31,已经很多人把他四舍五入进四十了。而且,不只是妈妈,大姨和小姨;也是冻龄生物,逆生长不至于,但是从他记事起,这三姐妹的样貌就没变过,小姨隆了胸不算。不过因为这三姐妹,长得都不是什么村花美人,相貌平平,不是靠脸吃饭的,所以也没有什么舆论导向上新闻。 纪春波的家不远,步行十分钟就到了。路上并没有街灯,但是家家门院上的灯足够照亮路了。大姨家在巷子深处,纪春波刚到路口,就被人堵住了。 “您好,身份证看一下。” “哦。” 巷子口站着一位身材巍峨的中年大姐,穿貂的,说普通话,即便带着口罩,也能看出很有官样,张口就要看他的身份证,而且他还真带着身份证。现在哪怕是在村里行走,最好也带着身份证,因为要应对各种级别形式的盘查和管理,检测体温,询问来去。虽然已经是四月中,但是村干部和镇委领导们毫不放松对抗疫情,作为诚实守法的村民纪春波当然积极配合。 大姐身后窜出来一位小哥,又拿着一种扫描仪,并没有对手腕测温,而是贴着纪春波的耳朵照了起来。纪春波也站定身姿,静待结果。 “啧……”小哥扫了一会,突然发出一声不悦的叹息,然后把那个仪器上的结果,举给比他还高的女领导看。 “又故障了吧?你关机,重启。”女领导看着仪器,那浓郁的韩式半永久眉毛拼成一个倒八字。 然后女领导把身份证双手还给纪春波,非常客气地问:“你去哪儿啊。” 纪春波被感动了,这世上,还是第一次有人双手奉还他什么东西,他乖巧地回答:“回家。我在我大姨家的网店上班。店里就我和我大姨俩人,不聚集。” “你大姨家?”女领导望向小巷最深处,那大姨家的楼房在一片暗云中,亮着圣诞节时二表哥装的彩灯——小小的圣诞树。 “挺好看的,一直没拿下来。”纪春波害羞地说。 “苏……不对,白老五是你大姨啊?”女领导眼睛突然变亮了,非常亮,好像通电了一样。 “哈哈,很久没有人叫我大姨白老五了。您认识我大姨啊?” “那你妈妈是姓王,还是姓徐啊?” “姓王。阿姨,你是我大姨的朋友吧,现在村里很少有人知道,我妈家三姐妹不一个姓了。”纪春波对着又举起仪器的小哥,看着他好奇的脸,补充道:“我姥姥和姥爷,当年是地下党,搞革命工作;为了掩护身份,换了很多名字,所以我妈家三姐妹姓都不一样。” 小哥面无表情地拿着仪器贴脸扫描着,那个机器现在发出吱吱的噪音。 “你,你有工号吗?”小哥颤抖着问。 “我连微信朋友圈都不发,还公号……我大姨家的店倒是要开一个,还没做完。” 小哥又把机器举给女领导看,女领导抢过机器,瞥了一眼,然后拿着仪器走近马路上的一辆SUV,掏出了电话讲起来。 纪春波害怕了,他忧心忡忡地问:“我的体温有问题吗?” 小哥的眼神似乎也充满了好奇,好像见到了什么新鲜好玩的事物;但是他倒是很中肯地回答:“那数据显示,你已经死了。所以,机器坏了呗。” “呵呵。”纪春波觉得,别把话说太早啊。 SUV车门开了,又走下来一个身影,穿得很时髦,皮鞋皮裤的;晚上戴墨镜的,他拿着一个塑料袋,走进纪春波。他张口发出让纪春波头晕目眩呼吸骤停的声音:“对不起,我们的仪器有点故障呢,需要,进行一下,那个,原始采集,就是使用体温计啦。麻烦你,把袖子撸起来哦。” 声音是那么熟悉,甚至走路的姿态都那么神似;但是纪春波苦笑着打消了那愚蠢的念头。身高对不上,不可能的;木木身高只有165;面前这个人少说有180;木木是佳木斯人沈阳警校毕业的,说话浓烈的大舌头东北口音;这个人,说话和造型,都像是康熙来了里的十八线台湾通告艺人。当然了,身高和口音,在这个全民画皮时代,都可以造假和改变;但是有一件事应该不会变的。 墨镜男的左耳上,扎了一枚耳环,很丑,很古旧的耳环。 木木全家都是警察,他将来也要当警察,至少是公务员;男性的警察和公务员,是不可能扎耳环的。 纪春波愣了一下,撸开了袖子;墨镜男带着皮手套,从塑料袋里掏出一根玻璃管,对着纪春波的左腕动脉按了下去。纪春波从没见过这种测体温的方法,关键是,他不觉得这个东西是体温计,对方也不是在测体温;因为那个透明的玻璃管,一瞬间,变蓝了。 墨镜男拿起玻璃管摇晃了一下,蓝色的玻璃管中浮出一条白线。 旁边的小哥看到白线,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墨镜男把玻璃管装进了塑料袋里,封好,说了句:“谢谢。”转头走回车里去了。 女领导也回来了,安抚道:“麻烦你了,谢谢配合,没事了,您可以回家啦,注意安全哦。” 纪春波突然注意到了,女领导的右耳上,也扎着一个耳环,和墨镜男的同款。但是一旁的小哥,耳朵上就没有。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纪春波鼓起勇气问道。 “防疫站。”小哥呆板地回答。 “哦……”纪春波对这个回答可以接受。他决定不再多事,决定还是早点回家。 “小伙子!”女领导突然叫住他:“替我向你母亲问好,就说红霞来了,工作忙不去看她啦。” “嗯。好的,红霞……阿姨,再见。”纪春波释然了,这些人大概就是镇里或者县里的卫生防疫人员,妈妈还认识的。 夜风拂面,一路到家;门锁着,他也自己拿钥匙开了门;走进院里,发现晾着的衣服都结了冰。堂屋的灯亮着,喊了一声妈,也不见回答。走进厨房,灶火熊熊,锅都熬干了,蒸的饭菜被水汽冲成了糊糊。他慌忙地把饭菜拾出来,给锅里添了很多水。他又喊了几声,妈妈还是没回音;他在卧室和客厅里找了一圈,确定妈妈的手机和钱包都不见了。 很明显,妈妈出门打牌去了。 两个多月没有麻将打,妈妈在疯狂和崩溃的边缘徘徊。过了四月,管制松了,妈妈终于又找回了生活的希望,所以就不要埋怨了。晚饭,吃糊糊就糊糊吧,月薪两千的啃老族,没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糊糊蒸饭吃完了,纪春波用锅里烧开的水烫脚;拿出手机来,除了二表哥转来的100元,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纪春波决定拒收。 空荡的客厅里,他突然闻到了一种寒凉而又细痒的香气。 转头四望,发现自己家里那盆梅花也开了;妈妈的手艺也不差,但是对于花啊草啊没什么兴趣和研究的纪春波,也不知道她们搞的什么品种。家里这盆栽在绿色瓦罐里的梅花,开出的花,是黄色的,他的审美觉得吧,没有大姨家的好看,不过也不错,黄色的小花团,萌萌的,软软的,看着真惹人怜爱啊。 他拿出手机,拍张照吧;没有朋友,也可以发朋友圈的。 随后,知道为什么,又打开了,约炮软件。他想木木了,虽然头像空了,相册也看不到了,但是对着那个帐号,随便说点什么吧,比如,我今天,遇见了一个,很像你的人,但是比你高,身上擦香水的,虽然戴着口罩,还能看到鬓角挂脸的名媛胡子,说话好娘啊,之类的。 纪春波对着空头像,无声细语了一会,突然,他的瞳孔放大了,手指抠进手机壳里。 他发现了一个问题。 木木这个帐号吧,平时会定位固定显示距离他纪春波635KM-650KM 但是此时此刻,木木离他的距离,变成了:652M. 他使劲地揉眼睛,擦手机;关软件再开——KM的K消失了。虽然这玩意可能会根据网络状况产生一些误差,但是这种千倍的错误,纪春波还从没遇见过。 他又在身边距离排列的模式里,翻到600M左右,果然,那个空头像赫然在列。 那么,现在,就几乎,剩下了一个可能。 木木,已经来到了,他600M附近的地方;而他知道,那就是,大姨家到自己家的距离。 所以,要说点什么吗? ——不,什么都不说,还说个鸡巴啦。 这村里的600M和城里的600M不一样,是没有钢铁丛林立体结构的,600米就是真的600米。纪春波袜子也不穿,直接蹬上了鞋;外套也不要了,只戴了帽子,灯也不关,门也不锁;咬牙冲进了,北风不潇潇,雪花没飘飘,但是天地真的一片苍茫,之中。 他也不知道他跑出去干嘛。他也没打算要木木发现自己,如果那真的是木木的话。 看一眼,再看到一眼,就好了吧。 是这样的,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男人想要操他的屁眼,或者要他操屁眼了;他已经没有了青春,没有朝气,没有了一个男人应该有的所有尊严和荣耀,但是他,还是有一个秘密啊,这事说出来,有点羞耻,但并不好笑啊。而且这个秘密虽然只有八个字,但是燃烧的时候,一般都能让人心肺功能提高,跑成日剧里那样啊! 纪春波也不傻,他知道:其实,万有九九九九,就是手机坏了网络故障吧。 可是,晚饭后,出去跑一圈,也死不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