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小皇子
大盛的冬日总是来得很早,从昨晚天上就渐起了鹅毛似的小雪,纷纷扬扬地洒落人间。 要说人与人的命就是不同,这雪落到长春宫里,便是“光摇银海烛生花”的祥瑞景象,正好为六皇子十四岁的生辰增添喜气,可落到西门外瀚海轩的梅树上,炭火都添置不起的寒酸地儿,谁还能欣赏如此的良辰美景呢? 此时此刻,长春宫里为了给小主子办好生辰宴,上上下下那是忙得一塌糊涂。宫里谁不知道玫妃娘娘所生的六皇子长得跟九天下凡的仙童似的,最得皇帝的喜欢,每每见了都必定抱在怀中,上次落水发烧,陛下更是守在旁边一夜没合眼,真真是疼到了心坎里。 这位玫妃娘娘也是个能上史册的传奇人物,不过大概率被冠上“红颜祸水”“宠冠六宫”这样的刻薄字眼,她生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美,没有过硬的家世,也没有渊博的才学,仅仅靠着一张芙蓉美人面就得了多少人一辈子都羡慕不来的恩宠,若说天底下再找出个比她更漂亮的人物,倒也不是没有—— “手脚麻利些,陛下他们就快到了,承熙,承熙你过来……” 宫殿里早早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贺礼,上好的笔墨纸砚、半人高的红珊瑚、赤金打造的长命锁,琳琅满目,光辉尽显,更是把貌美宫妃的脸颊映衬得惨白。 她四处望了一圈,都没找到自己儿子的身影,瞪大一双美目,涂着嫣红口脂的菱唇顿时破口大骂。 “六皇子呢?六皇子呢?你们这些蠢奴才,怎么连个小孩都看不好?!都都给本宫去找!都去找!” 深宫女子必定寂寞,唯一的麟子便是她的命根,况且她的承熙生得那么可爱,那么乖巧,陛下又是最喜欢他的,这宫里所有的人都嫉妒他们母子,都想害死她的承熙。 “承熙要是再出什么事,本宫就要你们陪着,统统陪着……” 一想到上个月自己的儿子才无故被人推入河中,那些明里暗里的贱人都要害死她的心肝宝贝,玫妃的心都快碎了。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宫女们连连磕头,生怕触怒了爱子如命的宠妃。方才还喜气洋洋的长春宫,顷刻间兵荒马乱地开始找寻小主人的下落。 “母妃!” 一声脆生生的嗓音,带着点甜津津的依恋,让紧张到凝固的场面顿时安静下来。太监宫女长舒一口气,幸好幸好,只要六皇子平安无事,玫妃娘娘就不会平白无故地发疯。 “承熙!母妃在这,母妃在这,我的心肝,你刚才去哪了?” 重获至爱的玫妃急忙把幺儿搂进怀中,一双含情的美目泪水朦胧,她还欲再细细盘问,忽然,一枝灿烂绽放的腊梅映入眼帘,淡黄色的花朵之后是一双动人的清冽眼眸,睫毛弯弯,满含笑意。 因着过生,小皇子穿着大红色的织锦夹袄,领子口一圈暖和的狐狸毛,衬得他脸小小的白白的一团,微红的鼻尖上沾了些白雪,好似一只灵动狡黠的小狐狸,没有人是不会喜欢的。 论姿容,天底下能胜过玫妃的,只有玫妃的儿子,这么小,眉眼便生得如此惊心动魄,只怕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已经能够想见多年之后全京城的女子为他神魂颠倒的景象了——或许,还有男子。 小皇子笑起来,脸上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母妃,今日虽是孩儿的生辰,却也是您的受苦日,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所以孩儿在今天也要答您一份心意,您可不能不收哦。” 玫妃眼睛睁得大大的,从来,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这样贴心窝子的话,更何况说这话的还是她最心爱的儿子,因为过分华丽而显得盛气凌人的美貌,竟然看上去有些可爱的呆。 “我、我如何会不喜欢……你怎会有如此稀奇古怪的想法,母妃爱你,那是天经地义的,这梅花,让那些宫女去摘不也一样?真是的,也不怕冻着自己。” 话虽这么说,玫妃转身就把那暗香浮动的梅花小心翼翼地交给宫女,吩咐她找个最好的花瓶,日夜换水,放在自己的床头,这一来二去,也就忘记追问刚才楚承熙跑去了哪里。 楚承熙看混过了这一关,暗暗松了口气,这门禁也太严格了,每次去瀚海轩都得找一大堆理由,这梅花还是楚明慧临走时送他的。 本来今日他生辰的确不该去,可昨天下了好大一场雪,楚明慧那里一丁点炭火都没有,他真害怕他冻死,只能偷偷带着小太监跑出去雪中送点炭。他总觉得今天离开的时候楚明慧有些话想对他说,只是犹犹豫豫的,没有说出口。 那小孩现在太可怜,母妃早逝,生着一双异瞳也不受皇帝待见,虽说以后是会逆袭成九五之尊的啦,但这过程的确煎熬,只能怪他学姐写的剧情太狗血了。 没错,楚承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穿越者,这个世界其实来源于他学姐改了三次都没过签约的烂尾,他这个看似最受宠爱的六皇子,就是个给人当挡箭牌的炮灰,包括他现在的妈,也是个因为他死去发疯被人当枪使的炮灰,真正的主角是现在还处于小可怜阶段的七皇子楚明慧。 穿都穿了,他当然要活下去,还必须活好,终极目标就是当个富贵王爷,吃香喝辣,再找个情投意合的女子,快活一生。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他首先要做的就是当一个不折不扣的草包—— 天王老子也别想拿他当靶子! 然后就是好好抱住楚明慧的大腿,现在能帮的时候,就帮一帮,以后赏他和他媳妇还有玫妃一口饭吃就谢天谢地了。 “小殿下,下次可不能再去了,那七皇子,陛下不待见啊,我们干嘛去趟这趟浑水呢?您上面还有五个哥哥呢,和谁走近些不比他好?” 刚刚和他一起出门的小太监苦着脸说,“而且被玫妃娘娘发现奴婢带您去那种地方,奴婢就是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用啊。” 楚承熙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不能够勉强了,也是,他还没有独立出宫,这苦瓜脸的小太监是他母妃的人,是时候找个靠谱的心腹了,贴身暗卫?听起来是个不错的选择。 “华贵妃娘娘到,大皇子殿下到,二皇子殿下到……” 这一下子乌泱泱的,连主子带奴婢进来了许多人。 打头的那位明艳动人,身穿深紫色凤纹宫服,满头珠翠,通身贵气,乃是如今宫中位份最高的女子,二皇子楚天禄的生母华贵妃。 “哟,这生辰办得真是好生气派,妹妹真是用心了,承熙年纪不大,经受的磨难却不少,是该好好办办,去去晦气。”她抚着鬓角漫不经心地调笑。 华贵妃身旁站着一个身量颇高的少年郎,穿着藏青色锦袍,披着银鼠毛滚边的暗色大氅,眉眼俊美,神情倨傲,微微扬起下巴,用鼻子看人,像只高傲的小狮子,那便是楚承熙的二哥楚天禄,和他娘一样,是个不好相与的。 他们有盛气凌人的本钱,华贵妃祖上三代都是战功赫赫的名门,父兄现在皆是前朝炙手可热的人物,母族鼎盛,自然为后宫铺平了道路。 而楚天禄,天资聪慧,文武双全,亦是竞争东宫的有力人选,后期楚明慧的重要对手,傲慢也是应当的。 与他们发生冲突,无异于以软碰硬,话说得再难听,也只能受着。 玫妃笑了笑:“姐姐说的是,承熙这孩子就是命苦。” “天禄,还不快把我们的贺礼送上,这份贺礼我们可是准备了许久呢。”华贵妃以手掩唇。 楚天禄眼也不抬道:“六皇弟,生辰快乐。这礼物是红叶寺慧明大师亲手开光的,驱邪的好东西,定要好好收着。” 一旁的玫妃捏紧了锦帕,已经动怒了,但仍旧敢怒不敢言。 华贵妃还不知道自己儿子的性子?笑眯眯道:“他们小孩子之间的事我们就不馋和了,本宫乏了,妹妹陪我进去喝杯茶吧。” 给了玫妃一个安抚的眼神,楚承熙表示毫无压力。 他以为是个什么东西呢,檀木盒子里竟然装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上好的羊脂白玉,佛像也慈眉善目的,用细细的红绳串着,倒也漂亮—— 就是生辰的时候明里暗里说你不详,还真给你弄了个开光的佛像就有点无语了。 那厢,楚天禄勾了勾唇,走到楚承熙面前,十六岁的年纪,比他高两头,用的俯视。 “喜欢吗?” 不喜欢也必须受着。 楚承熙望了望盒子里的佛像,又望了望一脸傲慢的楚天禄,对方睥睨的眼神不像在看亲弟弟,反而像看无聊的猫猫狗狗。 欺负你们,又如何? “天禄哥哥,你送我的礼物,我好喜欢,我经常生病,经常受伤,特别柔弱,但天禄哥哥不一样,你又高大又聪明,如果真的有脏东西缠着我,看到我有你这么厉害的皇兄,还送我这么好的佛像,一定会吓得远远的!” 小皇子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里面有数不尽的星星。 他伸手去抓楚天禄的衣袖,没想到那小兔崽子竟然连忙后退一步,嫌弃他的触碰。 偏要可爱可爱你! 小皇子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无限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鼻尖微红的模样令人想起毛茸茸的小兔子。 “你……” 楚天禄眼中划过一丝诧异,他还是第一次和外人这么接近,时间似乎流淌得缓慢,在满屋子厚重的暖香花香脂粉香气中,他倏忽嗅到了一股清幽的腊梅香气,还有清冽的冰雪味道。 竟然不讨厌。 “哥哥,你可不可以帮我戴上啊?可不可以?” 楚天禄有洁癖,他一言难尽地看着袖子上多余的手爪子,白生生的,软乎乎的, 不知道摸起来是不是和棉花一样软? 竟然也不讨厌。 “随你。” 楚天禄把佛像拿出来,挂在小皇子的脖子上,视线落在那张冰雕玉琢似的脸蛋上,清澈水润的眼瞳中全然是对自己的感激和仰慕,神乎其神地,他捏了一下他的脸。 手感还可以啊。他心中暗自惊叹。 “谢谢天禄哥哥!谢谢二哥!我好喜欢,特别喜欢!”又出现了,脸颊上两个要命的可爱梨涡。 楚天禄冷不丁打断他:“这有什么好喜欢的?丑。” 真是受够了没眼界的平民出身,一点好东西都没见过。 “呜呜……二哥……你为什么这么说……”小皇子眼睛睁得大大,眸光闪烁,仿佛下一刻就要伤心得哭起来。 楚天禄瞧他那样头疼道:“下次送你个更好的,这算什么?” 早知道就不送这个破玩意儿了,看把这傻子高兴得。 楚承熙:也不知谁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