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
六年前。 勃利星系。 “再来一杯,再来一杯。” “科少大气——” 纷杂的起哄声里,玻璃杯里酒满到要溢出来,科尔觉着胃里都要犯上劲儿来,脑子转的都慢,他摇晃头正要笑骂着拒绝,余光里就看见坐在对面笑呵呵的一个雄子。 大眼睛正好奇的看着他,他脑子一昏,一咬牙,举起酒杯,在更浮夸响亮的欢呼声里,雄子一声惊讶的低呼里,抖着手指仰头就灌下去。 “科少,下次再聚啊。” “您慢走哈哈哈。” 科尔醉的走不稳,抬脚落不下直线,酒桌上的雄子出来给门口的他递了遗落的外衣,又笑着慢慢回了店里。 他一手臂挂着外衣,一手举起终端赶走了要接应他的管事。 摇摇晃晃,走在大路,直到路上逐渐冷清,路灯都不剩几盏亮起,他看着又一栋楼里的灯在他眼前熄灭,终于停了下来。 这是他被放逐的第二年。 他站定,皱眉喝住一个偷偷摸摸溜走的乞丐。 “喂。” 那个乞丐背着他满脸耐烦,他们最烦这种难缠的酒鬼,活该冻死在路边,正当他琢磨着怎么走时,哗啦啦好多纸币就撒在他眼前。 “现金就这些了,拿了就滚。” 语气里没有善意,但花花绿绿的纸币差点晃瞎眼,乞丐连忙蹲下去捡,捧起来之后连连感谢,什么乱七八糟感谢的词都冒了出来。 他大手一挥,乞丐鞠了好几个躬,怕他反悔一般快步走起来。 “喂。”他嘀嘀咕咕,显然醉的厉害“一个雌虫,有手有脚,早点找个正经工作做啊。” 他最后半句忽的放大声音,听的乞丐又连连应声点头,边回头查看边跑远了。 街上又安静下来后,科尔艰难的扶着马路边坐在乞丐铺的铺子上。 长久的望着路灯和夜空。 他嘴唇发白,头又晕又痛,不断回想着自己说过的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站起来,走向城市西面,七拐八拐几个巷子之后,一个纹身刺青的店面显露出来。 牌匾不大,却一眼就能看出是老店。 老板对半夜找刺激的,借酒胆做事的见怪不怪,消了毒后,眯眼瞧着着样子模板,对床上躺好的科尔又问了一遍。 “小伙子,确定了这个?” 科尔点点头,老板不再说什么,只边开了机器检查边笑呵呵补充。 “本店概不退款噢。” 科尔面色不改。 “只要你手艺够。” 白夜所代表的平权,在某些时刻不是缺陷,接近他反而是一种先进思想宽广胸怀的证明,如果不能有足够厚重历史,那有前卫的思想也是好的。 所以,白夜剧院的邀请函,镀上的金边没有因白夜而褪色,廉价,反而坚固。 科尔返回帝国的第二年,终于借着劳伦的光迈进了大门。 劳伦把他拉到身后,他有些不解,但多年沉浸各色各样的虫里学会了察言观色,他闭紧嘴没有出声。 只听着谈论的内容,压下心里些许抵触,维持着表情。 “你们,在说什么?” 不容忽视的冷意令他下意识的回头,就看见楼梯下一张深邃年轻的脸,皱着眉,像一只领地被冒犯到的雄狮。 “诶呀,这不是离——” “我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利维西强硬的打断了亲热的话,他长腿跨过几层,俯视着为首的那个,他身高高于对方,难以言喻的磁场尽显。 空气里的危险因子在轻震,像有人在眼前缓慢拉动手雷的弦,科尔都不自知咽了口唾沫。 为首的先不动声色,打量一圈,旋即轻笑。 “利维西公子这是做什么。” 利维西不接。 应该也见过一些场面,他笑脸不落下,刚开口要分说什么,利维西冷笑一声把他刚想好的话噎回去。 “我的雄父也是你们可以妄议的?” “怎么?”他扫视一圈,勾着讽刺的笑意“你是你雌父自交了从肚子里爬出来的?” 赤裸没有半点照顾体面的话显然惊到也气到了他们,为首的脸涨的通红,几次张嘴,也说不出这种流氓的话。 反倒是科尔有点惊讶,这种呛人的话,语言风格,不像一个二公子能说出来的,更像那颗土星里星盗嘴里的。 利维西犹嫌不够,继续要语出惊人。 “还是说你雄父厌——” “诶呀。怎么都聚在这了?” 利维西被打断,他们抬头一看,楼梯尽头站着两个,一个是出声的白夜,一个—— 银发红眸,正是南赦。 有几个心虚的撇开视线不敢直视,背后说的多随意是一回事,当面…… 科尔却直愣愣的直视南赦,他感到眼熟,可怎么翻来覆去的想也想不起来,只没反应过来一般继续胆大盯着。 直到南赦疑惑的回看过来,跟那双眼对上一刻,科尔眼睛一痛,皱眉低下头。 记忆就像蒙上一层灰旧糖纸,怎么窥也窥不清。 马上,心里又一惊。 他们,站在那里多久了…… 中心区的夜晚并没有第二区的繁华热闹。 一家已夜景闻名的酒店高层,套房里一名雌虫正平躺在床。 他闭着眼,皱起的眉昭示他没有进入睡眠。 他前半生混沌放浪,醒悟过来不过几年,回看那段历史是他一直抗拒的,大脑会保护机制一般自动忽略过去。 可是,在哪里,在哪里见过那个南赦。 到底是在哪? 他绝对是见过的,那样奇妙的磁场,神秘的吸引力…… “叮——” 他终端亮起同时发出提示音。 上面显示着一个应用申请。 ——南赦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可科尔已经没有精力去看,因为这一声铃如平地惊雷,也如火入滚油,令他昏暗脑海里闪过一道亮光。 突然,他惊坐起来,死死抓着自己的手臂,霎时骇出一身冷汗,发抖起来。 他想起来了! 他全都想起来了! 五年前。 满福酒店。 它在土星的地位相当于中心区的飞鸿楼。 没人知道掌舵者的背景,但厮混活的久的老人们都知道,谁在这闹事,那就相当于不要脑袋。 所以,当一声巨响炸起,所有的交谈都停止了,安静的大厅里,他们全全转头,在包厢里的把门悄悄打开,都看向那间惹出巨响的方向。 那包厢厚重的大门像被重力撞击后反弹一般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的情况。 科尔摸了摸脖颈露出的一点纹身,他正咂舌着方才被朋友介绍价值千万的鱼缸,他心有余悸的搓了搓推过雕木的手指。 被震响吓了一跳后,他有些忍不住好奇的挪了挪地方,想看一看情况。 偌大的殿厅,装修富丽堂皇。 四散的人群隐隐以中间少年为首形成半包圈,少年黑发,清瘦而艳色横生。 他穿着卫衣短裤,翘腿靠在椅子,手里颠着个苹果,朝地上的砸过去。 红润的唇瓣闭合,甚至发音还有点含糊。 “什么东西。” 站起来,他才发现少年身量不大,在一群人高马大的雌虫簇拥下,简直像个小孩子。 少年一手放在唯一口袋,一手拿着一瓶酒往对方头上倒。 雌虫已经被教育过,鼻青脸肿,一动不敢动。 “张家?”他笑了一声,那声音动听,却教隔了很远的他遍体生寒,打了个寒颤。 酒瓶倒空,往对方脑袋上砸,他应该是雄虫,力气并不能把酒瓶打碎,闷响一声后抬腿踹倒,鞋踩在他脸上“什么东西?” 满是虫的一个厅愣是一点声响没有,死寂死寂。 他一仰头,科尔眼睁睁看见那些保镖搬来一箱箱酒,堆满房间。 好几瓶是高浓度的酒,两杯下去不省人事,一瓶要立刻去洗胃。 少年:“喝得完就滚出去。” 那个雌虫爬起来连连谢恩,抱着一箱就要喝时,少年笑嘻嘻又踹了一脚。 科尔这时才发现,他皮肉薄且唇红齿白,笑起来就没了清纯可怜样,五官牵动间,长眉灵动,更是一种危险挑逗的明媚。 “谁让你这么喝了?” 雌虫迷茫的抬头,恐惧没来得及浮现,少年转身坐回座椅,几个保镖把抬来了一个放空水的鱼缸,科尔觉得眼熟,一回头,中厅左侧赫然空出了一块。 “喜欢裸的,就扒光了放进去。” 再回头,一波保镖手脚麻利的把酒灌进鱼缸,一波压制雌虫正扒衣服。 科尔忽然感觉一阵无助,他几乎感同身受一般僵直了身体,像被车灯突然照射呆蠢动物。 “喝得完就滚出去。” 他楞楞的听那道声音,忽然,那少年似有所感的转头望向科尔这边,目光相触的一瞬,科尔全身过电一般过激刺痛。 等他缓神,少年分明还是那样面无表情的斜坐。 他喘过气,才发现四周空落,只有自己大胆的站在那,连忙后撤,拨开虫群想逃离现场。 离去前只听见皮鞋一步步踏过地板和另一道声音,万众瞩目的从容气场,如刃穿刺云,穿透脑颅要他狠狠记住。 他笑着骂。 “狗东西,这种脏玩意也敢让你们副船长看。” 同一月光照耀下,西崇区一座别墅二层,南赦从床上坐起来,领口大敞,露出大片大片白嫩肌肤,无数欢爱情色的痕迹遍布,他的表情无比冷漠。 恶鬼不死。 这是“恶鬼”的口号。 因为死过一遍的,鬼不会再死了。 南赦垂眼看着自己的右手掌心。 是的,死过一遍的,不可能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