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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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件事发生之前,苏岚在外人眼里一直是别人家的小孩——聪明,努力,阳光……优秀到什么褒义词用在他身上都像是侮辱了他一样,温柔得连轻轻一笑也让人如沐暖阳,干净得仿佛所有的污秽只要一接近他都被立刻驱逐。 他听过其他家长对他说过最多的话就是“我家小孩要是有你一半就好了”。 苏岚出生在某个小镇上,小镇的小学初中教育资源有限,埋没了苏岚的才智,才让他去了市里这样一座普普通通的高中。在他读的这所高中,每年能考上名校的学生屈指可数,最近一个考上二幺幺大学的学生都已经是四年前的了。聪明努力的他承载了整个颓靡的中学以及来自故乡小镇的村民的所有希望。对他来说,考上一所名校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了。他被所有人捧到了最高处,可是登高也会跌重,攀得多高,摔下来就会有多疼。 二零一零年。 班主任指着他的鼻子说:“苏岚,你可是咱们高三一班最受老师器重的班长啊!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 “你怎么能这样呢?你马上就要高考了,你居然不把心思放在读书上,把心思放在这……上面!”教导主任指着他的头,恨铁不成钢地说。 母亲陈昔挺着肚子,哭着,打了他一巴掌:“你干出这种事,你让我怎么去见你九泉之下的爸爸啊?!你爸一个月之前才下葬,你是要他死也不得安宁吗?” 一时间,泊泊赞誉声悉数成了指责、嘲笑,讥讽…… 群众的舆论,可以成就一个人,也可以瞬间毁灭一个人。 “你们瞧,他就是那个和隔壁班岳炎谈恋爱的苏岚!” “瞧他那样,一点阳刚之气也没有,难怪会做出这种事情!” “他这样还当什么班长啊?” “……” “诶诶,别说了,他过来了,别让他听见。” 苏岚淡淡地说:“我能听见。” 那几人原本打算破罐子破摔,反正他也听见了,干脆多笑话他几句。 他们正朝苏岚走来,教室外冲进来一个身形高大的男生——岳炎,他走到苏岚面前,冷眼环视了一遍刚刚说闲话的那几个人,然后什么也没说,拽着苏岚的手,将他拽出了教室。 “你,没事吧。”岳炎愧疚地说。 “没事,他们的话我根本不在意。”说完这句话,苏岚就转身离开,仿佛和自己谈了两年恋爱的人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岳炎看着苏岚清瘦的背影绝情地离自己越来越远,无奈地自嘲般嗤笑了一声。 苏岚像是冷气流,岳炎就是暖气流,两股气流交汇,岳炎被苏岚这股冷气流贯入,沦陷在他的一举一动与一颦一笑中,被他节节击退。于是,一场从来都不会公平的爱情在他一个人的心里发芽,一场春雨让爱情的萌芽破土而出。可迎着这爱情的新芽的毕竟是一股冷空气,每次相处,岳炎总是不免被冽冽寒风吹得冷透了心。岳炎只能依靠不断内心重绘苏岚那张温柔的笑颜来维持自己对他的爱意。即便这所谓的爱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他也依然沉迷其中。 这次,两人的关系暴露,反而让他一直没有安全感的心获得些许幸福,至少,他没有否认两人的关系。 岳炎迎着三月初的冷风,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岳炎!你给我进来!”背后传来这样的声音。 这声音,岳炎再熟悉不过了——他那个整天忙着公司的事情,对他放任自流的老爸陆永。 岳炎没有回头,径直往前走。 “站住!”陆永大步跨到他面前,拦着他的去路。 “你拦着我干嘛?”岳炎知道,父亲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事情,不然,他怎么能让自己那个“日理万机”的爹劳动大驾,屈尊降贵,来这个学校呢? “你这个畜生!”父亲抓住岳炎的胳膊,龇牙咧嘴,抡起胳膊朝他打了一巴掌。 “打我干嘛?你也配打我?你是谁啊?”岳炎被打了一巴掌,心里不爽,嘴上像安了机关枪一样,说出来的话字字珠玑,直戳他这个爹的心窝子,“你和我妈离婚之后,法院把我判给了我妈,你也没管过我几天,怎么,我丢你脸了,你就会打我了,是吗?你的算盘打得也真好啊!让开,我要回班里上课了!” “你再说一遍!”陆永颤着手指着岳炎,正准备再打他一巴掌,旁边来了一位老师,拦住了他。 “岳炎爸爸,别动气,今天我们两个老师喊了你们两个家长来,就是来商量这两个该怎么办的,你要在学校里动手,我们的心思也白费了,进办公室再说吧。” “你让他来干嘛?我妈呢?我和这个人没关系。” 老师尴尬地笑了一笑,扶了扶眼镜,什么话也没说,倒是他爸,推了他一下,抓着他的手腕说:“你怎么对老师说话的?给我道歉!” 老师赶快拦住陆永,陪着笑说:“别生气别生气,小孩现在心里正烦躁,难免的,来,一起去办公室坐坐吧,苏岚家长已经在办公室等着了。” 岳炎心里咯噔一下——把苏岚妈妈也喊来了? 三人走进高三年级组办公室。岳炎看见了苏岚,他此刻正低着头,几位老师和他母亲正无情地责骂于他。而他却一语不发,双手紧紧攥在一起,轻轻咬着下嘴唇,那自责的模样,那委屈的表情,甚至那紧张时会做的小动作,都和自己记忆中的温柔却冷淡的苏岚再次重合。 “你这个畜生,我要是死了,也不用你再来膈应我!你爸泉下有知,知道你干出了这样脏了门楣的事情,一定气得把孟婆汤都撒了,也要回来掐死你!”陈昔丝毫不留情面,甚至忘了这是在办公室,旁边还有那么多老师。 苏母移开捂在自己肚子上的手,伸向苏岚,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畜生!”苏母哭着说。 “阿姨!你怎么能打苏岚呢?”岳炎忍不住了,走上前去拦在二人中间。 岳炎弯着腰看向苏岚,关切道:“你没事吧?疼吗?” 苏岚没说话,只是轻轻摇头,然后推开岳炎。 岳父双手捂面,羞愧不已,他儿子竟然在大庭广众干出这样让他没脸面的事! “你给我滚过来!”岳父拉开岳炎,见他一脸不在乎,恨不得照着他的脸狠狠打几个巴掌。 苏岚班主任看着苏岚,说:“苏岚,你老实交代,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有没有做过那种事情?” 苏岚羞愧之极,那张温柔清秀的脸上还留着一个深深的巴掌印,他只是摇头,什么也没说。 不知他们逼问了苏岚多久,苏岚也只是简单地回应几个“是”、“不是”、“不知道”、“嗯”的字眼,没有一句回怼。岳炎见状心疼不已,正准备走上前关心苏岚,却听见苏岚嘴里说了一句让他觉得五雷轰顶的辩白: “是,岳炎逼我的。”苏岚知道,只有把一切都推给岳炎,自己才能脱身,他挣扎着说出这句违心的话。 仿佛在第一句谎言开启之时,愧疚就已经被求存欲掩盖,苏岚用完美的谎言和过往留给所有人的好印象将自己从其中择出,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岳炎身上:“是岳炎说,不和他谈恋爱,他不会放过我。是岳炎让我和他接吻,不然他就强上。也是他要我不准和家里人还有老师说,不然就……” “不然就什么?”不知道是谁在问这句话。 苏岚觉得呼吸也变得困难,他平生第一次撒谎,就是这样的弥天大谎,他来不及去想这个谎言会给岳炎造成什么后果,只是凭借自己自私的本能,利用岳炎对自己的偏爱,利用老师们对自己曾经有过的信任,利用自己临场编撰的能力,利用自己能利用的一切,把自己暂时塑成一个完美的受害者。 岳炎的班主任走到苏岚面前,握着他的胳膊,皱着眉说:“是真的吗?” 苏岚红着脸,轻轻抬眼看了一眼握着自己胳膊逼问自己的那个人,在看见他凌厉的目光时,又迅速拉下眼帘,颤着身体,什么谎言也说不出口。 “是真的。”岳炎不知是什么时候,已经与众人站开了一段距离,他尽力蓄住眼眶里的眼泪,狂悖地笑着说,“是我逼他,我说,不许告诉他家人,不然我就把他的腿打断,让他一步也不能离开我。” “你在胡说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成年了,你承认了这些,你就犯了法了!你这是威胁恐吓罪!你这个蠢货!还敢乱认吗?”陆永走上前捂住岳炎的嘴。 岳炎班主任看向苏岚:“他说的都是真的吗?为什么之前那么多次你不说?” 苏岚梗着嗓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停流着眼泪,煎熬的内心如至无间地狱。 “不要逼他了,都是我的错。”岳炎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出这句话,就昏了过去。 苏岚下意识伸出手,被母亲拦下,苏岚怯怯地看向母亲,看见她脸上的愠怒,乖乖缩回手。 岳炎的班主任失望地摇了摇头,然后离开年级组办公室,往行政楼方向走去。 苏岚被母亲带了回去,岳炎则被陆永叫人抬去了医院。 岳炎醒来时,是傍晚了,陆永守在他病床旁,见他醒来,说:“你这个兔崽子。” 岳炎没给他好脸色,白了他一眼,冷冷地说:“怎么是你?我妈呢?” 陆永眨了眨眼睛,本来想换个好脸色和他徐徐说来,可看见他不耐烦的表情,心里还是忍不住升起一阵怒火,没好气地说:“今天是你生日。我给你带了蛋糕。” 岳炎这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生日。 “妈,来了吗?”岳炎坐了起来,含着泪对陆永说。 陆永眼里的泪光再度泛起,他擦掉眼泪后,将蛋糕送到岳炎说:“来,吃吧。” “你说啊?”岳炎心里突然开始不安。 她走了。 在来给自己庆生的路上车祸走了。 二十年前,母亲在这一天难产生下自己,九死一生;二十年后的今天,母亲,终于还是为了自己离开了这个世界。 岳炎鼻尖一酸,眼泪簌簌地落下。过了一会,他又仰天大哭:“啊!” …… 扶着年迈的母亲回到家后,苏岚跪到地上,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低着头,痛彻心扉。 年迈的母亲捂着肚子,哭着问:“你们两个,你真的什么也没做?你们真的没做那种事?你真是被迫的?” 不知为何,原本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能说得那么理直气壮,编撰得那么合情合理的谎言,此刻只是要他在自己的母亲面前复述一遍,他都做不到了。 “我就知道。”陈昔握拳捶胸,大哭道,“你这个不孝子!” “妈,你别动气,对不起。”苏岚哭着将陈昔的双拳捉住,拉到自己怀里,“都是我的错。” “你真的知错了吗?”陈昔仿佛看见了一丝希望,她看向苏岚,带着近乎绝望的希冀,反手握住苏岚冰冷的手,“你真的能忘掉男人,做回一个正常的人吗?” 要怎么回答呢?好像任何回答都是多余的,都是虚妄的,因为他知道不管自己怎么回答,自己的母亲也会看出那不过是自己为了安抚她所杜撰的说辞,她不是那些人,只要自己隐藏得足够好,她就可以像他们一样被自己骗过去,她是自己的生身母亲,对自己的一切了如指掌,自己任何一个谎言对她来说都足够牵强,都能被她轻易拆穿。 于是他只能摇头道:“我不知道。” 听他这样说,母亲冷笑一声,嘴唇煞白,哭着说:“你这个不孝子!我对不起你们苏家,生了你这么个不喜欢女人的怪胎!是我的错!” 女人情绪激动,脸上血色全无,急促的喘息声预兆着她的哮喘发作了。 “妈!妈!你别动气,你哮喘犯了!”苏岚急忙站起来,慌忙地抚着她的胸口,然后赶忙跑去房间,拿出喷雾剂,将喷雾剂递到女人手上,然后抚着女人胸口说,“妈,快!” “我不要这个!”女人将喷雾剂扔掉,大哭起来,喘气声一急一停,极不规律。 “妈!对不起!您快用一点吧!” “那你能忘掉男人吗?以后找女人结婚,传宗接代?” 苏岚犹豫了一会,低着眼帘,蓄着眼泪说:“我……我会的!妈,快!” 女人看出他在撒谎,自己怀了他十个月才生下来的孩子,她当然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苏岚捡起在地上的药瓶,递到女人鼻孔前。 女人看了一眼苏岚,嗤笑一声:“我对不起你苏家的祖宗,对不起你爸爸……生了你这么个不男不女的怪胎!” 说着,女人抢过喷雾瓶,猛地朝地上掷去,瓶子被砸得粉碎。 “让我去死……”说完这句话女人就晕了过去。 “妈!”苏岚哭着呼喊母亲。 那之后,陈昔被送到医院,幸好抢救还来得及,陈昔活了下来。只不过患上了严重的后遗症——肺气肿。三个月后,她诞下了一个男孩,当苏岚站在她面前时,她抱着怀里的孩子,流着眼泪笑着说:“太好了,还好我生下的是男孩,我也不算亏欠你们苏家。我死也可以死得瞑目了。” 不久后,女人去世,留下一个对苏岚来说算得上是累赘的弟弟。 女人去世那天刚好是苏岚录取通知书发下来的那天,女人对苏岚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以后要照顾好你弟弟,你不能做到的,也要让你弟弟做到,你知道吗?” 苏岚还没来得及点头,女人就永远闭上了眼睛。 苏岚想起母亲前几天对自己说的“眼不见为净”,他突然笑了一声,是啊,眼不见为净,母亲终于可以得眼前清净了。 苏岚一边笑,一边哭,他还没来得及把自己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拿给母亲看一眼,她就离开了…… “对不起,妈。” 之后的十年里,苏岚一个人带着弟弟,一边读书一边照顾他。毕业后,他去了一家大公司任职,几经升迁,他也成了一家上市公司的小经理,身边很多朋友都说他前途无限,年仅二十七岁,就已经是年薪近百万(税前百万,税后没那么多)的技术经理了。可他却知道,在自己十年前为了自己的名誉而牺牲掉岳炎之后,他就已经被自己内心的地狱判处了无期徒刑,永世不得翻身。如今苟延残喘,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为了保留一点作为人的体征,日日饮血茹毛,夜夜承受来自当年那个噩梦的惊扰。他现在别无所求,只愿替母亲养大她的遗腹子,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罢了。那个人怎么样,他已经无从得知了,他甚至不愿去想他究竟如何,只能欺骗自己他有家族撑腰,日子再艰难也总能过下去。 至于岳炎,他出院后被学校开除,又因为他与苏岚的事情涉嫌恐吓威胁罪和强制猥亵罪坐了两年牢。 从牢里出来之后,他父亲给他改了一个名字,换了一个身份,叫做陆宇恒,他被父亲派到自家公司做起了部门总监,十年前的所有屈辱对于他来说仿佛并没有实质性的影响。 十年对于一个人来说并不长,但却足够耗费掉他所有青春。 这十年流连,心却无所皈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