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蛛丝

    许怀众很早就醒了，他本来就有点认床，加上昨天困惑惊惧，睡得不好。饶是醒了也不敢出房间，他住在一个陌生人的家里，他认识的陆兆只是假象。

    快到中午的时候敲门声响起，他踌躇了一会儿，想着是不是该装睡，挨过这一天，兴许明天就解封了。但昨晚那顿饭没有吃好，他现在已经饿得有点儿难受了，只能硬着头皮去开，准备应付陆兆虚假的笑脸。

    站在门口的是赤身裸体的季闻天。

    “早饭好了，你下来吃吗？”季闻天问。

    许怀众的视线乱飘一阵，不知道该看哪合适。季闻天的右胸上还有一个明晃晃的牙印，泛紫的淤痕在白皙肉欲的皮肤上很扎眼。是陆兆昨天咬的。他忽然一阵心头火起　，想冲去楼下把冰箱里的蛋糕砸了。不过他向来善于控制脾气，待人温厚，告诉季闻天自己一会儿下去之后就关上了门。

    这算怎么回事呢？他倒不明不白成了第三者、成了观众了。不，也算不上，谁也没有挑明过，是陆兆爱开些不知分寸的玩笑而已。陆兆和季闻天那又算得上是什么关系？可能是网上常有的SM一类的，具体的他搞不清楚。不过他这次也不想再听陆兆说了，他唯一的愿望就是这一切尽早结束，能让他快点离开。

    陆兆在卫生间里准备了几件备用的衣服给他，他心下有些膈应，但没有别的换洗衣物，只得冲了澡将就换上。

    过了半个小时，许怀众下楼。陆兆露出惯常亲切的笑容，问他睡得好吗，他含糊应了声便躲到饭厅去。早饭是紫米粥和肉末蒸蛋，粥里糖放得不多，很合他胃口。

    吃到一半，陆兆过来叫他准备做核酸。出门开的是陆兆的小跑，车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一路无话。在车道上排上做核酸的队了，许怀众才憋不住问：“他不用做吗？”

    “嗯，别人不知道他。”

    放在以前，许怀众大概要说他这样不好，类似于劝朋友守规矩办狗证那个意思，但这个地方显然不是他熟知的世界了，于是他没有多话。

    队伍慢慢往前挪了点，他们身后也排上队。陆兆转过头来看着他，眉眼间写满关切：“是不是吓到你了？”

    许怀众正心不在焉地滑着手机，一下就听到了，但要假装愣了一下才对上陆兆琥珀色的眼睛：“这是你的私生活。”和我没关系。

    陆兆听出言下之意，伸手去拉许怀众的手，两只手攥住摩挲，皮肤相触的地方隐隐发痒。他小心地望着许怀众，眉毛耷拉下来，丧家犬似的：“对不起，不应该瞒你的。”

    许怀众想把手抽回去，可陆兆攥得很紧。他一手握着许怀众的掌心，另一只包住他的手背，跟许怀众解释他和季闻天是那种肉体的关系。

    陆兆的声音很温柔地环绕在他耳边，吹响了魔笛似的。

    “我不想那样对你。”陆兆说，没有细说是怎么样。他知道昨天许怀众都看到、听到了。

    许怀众不回答，抬抬下巴指前面移动的车辆，示意他该往前走了。

    陆兆和一个男的一起去做核酸的消息上了网，不过因为是男的，没有掀起太大波浪。有粉丝认出那是许怀众。陆兆本来就在社交网络上晒过和他的合照，朋友来家里玩被迫一起隔离，一时间倒成了笑谈。

    下午许怀众联系了合作方，通知自己又被封起来的消息，借了陆兆的电脑处理一些工作。季闻天来问他吃不吃水果，许怀众有些惊讶地发现他穿着一件白衬衫，下面套着短裤。虽然是穿了，但布料很薄，是那种紧贴着身体的灰色棉布。季闻天转身走开的时候许怀众看见他两腿之间有一块深灰色的，洇湿了，衬衫的背面染上淡淡的血痕，应该是又给操过了，只不过这次声音不大，许怀众没听见。

    他们坐在一起看电视，季闻天不在，陆兆给他扒荔枝吃。他们聊起这栋房子外的世界，一些平常会聊到的琐事。许怀众早上感到的那股屈辱感消散了一些。实际上只要不往那方面想，就没有什么屈辱的。他只不过不小心窥到陆兆黑暗秘密的一角。陆兆的意思是，他们之间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许怀众一开始就知道那鞭子不会落到他身上，让他害怕的不是这个，尽管他应该害怕的，应该早早地跑掉。

    晚饭是三个人一起坐下来吃的，许怀众主动跟季闻天搭话，季闻天又看陆兆，陆兆没什么表示。季闻天一一回答，问得太多了，许怀众觉得自己像查户口的。季闻天破天荒地主动开口，说：“许老师配的剑豪很帅，我很喜欢，经常用。”那应该是之前的事了，许怀众没见他摸过手机。

    许怀众没看过季闻天演的电视剧，也下意识觉得提这个不合适，只大方地接受了赞美，然后聊一些工作时的趣事。视线扫到季闻天的时候，他脑海里总浮现出对方昨天看着他的眼神，像狗一样趴在地上，眼睛却很亮，好像他有许怀众没有的，好像许怀众会巴不得跟他交换位置。这才是他恐惧的根源，比院子里的惨叫更让他皮肤缩紧。

    网上的消息来看，季闻天出了事后不久就销声匿迹了。那个时候还没封城，许怀众时不时和陆兆见面，也来过他家几次。突然一个疯狂的想法闯进他的脑海，也许陆兆的房子有一个他没见过的地下室，他和陆兆在沙发上打游戏的时候季闻天就在下面，一丝不挂地被铁链拴住，大尾巴在墙上扫来扫去。

    这个想法让他不安地扭动了一下，瞄了一眼陆兆。陆兆神色如常地夹了一块鸡蛋进嘴里，细嚼慢咽，吃相很文雅。他想象不出这张脸露出狰狞的表情，这双手在季闻天这样粗壮的男人身上留下那些痕迹。

    饭后他开了一听啤酒挪到后院的露台上看书，陆兆也跟他一起。日落后朦朦胧胧的深蓝色微光延伸到树林的尽头，　小夜灯散发出暖光，光线所及之处聚集起一团小飞虫。看着这幅画面，许怀众的精神被一股没来由的乐观占领了。明天再封一天，后天这个荒诞的梦就会结束，他走出绿墙包围的这个院子之后生活又将回到正轨。

    他抱着这样的心情给陆兆念了两章，心绪逐渐平静下来。陆兆听得很认真，眼睛一刻不离他。在这怪诞的家里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他逐渐感到睡意涌上来，连同昨天的疲倦一起加倍找上他。迷糊间他感到陆兆把他抱了起来，送回房间。一张毯子落在他身上，温暖的黑暗包裹住他，一切都那么平和。陆兆凑近了，要在他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不行。”

    他听见自己说。

    门关上，他不再关心门外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