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虚阁 - 耽美小说 - 佳人在线阅读 - 第九章

第九章

    东西是送出去了,送得合不合意,又是另外回事。

    芳姨离开,一并带走的,是书小少爷的痴魂。

    他托腮蹲在店门口,阿旦有模学样,跟他摆出一样姿势:“少爷,秦公子会喜欢的。”

    书辰里没甚信心,敷衍的嗯了声,显然心事忧烦。

    阿旦想做些什么逗他开心,便说起同阿凌姑娘一块吃馄饨的趣事。

    “你们还一块吃馄饨了,你请的客?”书辰里诧异,会往外给别人花钱的还是他的好阿旦吗。

    阿旦“昂”了声,反来怪自家少爷大呼小叫。

    “阿凌姑娘对我可好了,还同我说了很多秦公子的事。”阿旦感慨道,“秦公子可真的惨,父母早亡,寄居姑父家,姑父还是个好赌的,花完家中钱财不说,还外欠了很多赌债,最后被逼得没办法,骗秦公子上了云湘楼换钱。”

    “岂有此理!这什么做姑父的未免太缺德了些。”

    “是啊,凌姑娘同我说的时候都哭了呢。”

    一想瘦弱孤苦的人儿在花楼里受尽折辱,书辰里眼眶都红了,辛酸和苦楚撑得他蛮不是滋味,恨不能冲到云湘楼把人带出来,一辈子也不回那凹糟烂地了。

    想把人带出来,初然只是个荒唐念头,念头在脑海里团多了,俨然成了堵在心口的执念。

    真叫佳人留在那空有虚糜繁华外壳下的囚笼里,叫书辰里如何忍心,他都不能想象,不敢看那双清冷眼眸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痛苦,一想,他就要发疯了。

    雨天,淅淅沥沥的雨丝浇灭了景榕的喧闹。

    今年的雨水似乎格外的多,听刘掌柜的意思,雨水多,并不会是个好兆头。

    阿旦不在,书小少爷困在雨中回不了府,庄子里只有一把借出去的伞,刘掌柜都替他急,书小少爷跟没心似的,也不等伞,非要从人家屋檐下走。

    屋里太闷,再待下去,就连呼吸都不痛快。

    书小少爷别扭有段时间了,具体得从和阿旦聊天那时辰开始算,思虑太重,每晚闭眼前,都是那一双疏冷的眼睛。

    他与那双眼睛对视,像陷入一场逃不开的网中,他也不想挣扎,他想捂住那双动人心魄的眼睛,伸出手才知道空虚。

    日复一日,书辰里疲累得仿佛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却总一副陷在沉思里的样子,寡淡的表情和无精打采的神色,令旁人看着都心慌。

    刘掌柜想他是累了,毕竟要锦衣玉食的小公子日日早起还要帮工打杂,刘掌柜于心不忍,想放他假,书辰里想也没想的拒绝了。

    他心知肚明,他知道症结所在,自己根本不需要休息,自己只是在想事情。

    雨还真大,到底是自己小看了老天,才走出去,书辰里的鞋头就湿了。

    站在不知谁家的屋檐下,书小少爷很不逢时的出了神。

    这也是近些日他才出来的毛病,无缘无故的走神,像个憨傻人,动也不动,还不听人说话。

    他满脑子都是秦沐时,结果真人到了眼前,他一时都没能分辨出真假。

    还得是秦沐时开口了,书辰里才摁着胸口,将自己从虚晃的状态中猛然扯出来。

    “为何待在这里?”

    “…躲雨。”

    “走吗?”秦沐时的伞面倾斜,罩在书辰里头上,雨水顺着伞骨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像美人流不完的泪。

    书辰里的目光从握伞柄秀白的指上挪到秦沐时沉静的面庞,他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靠近一些,是淡香盈袖,是书辰里日思夜想,融进骨骼里的味道。

    人站在眼前,千言万语的情愫像乱团的线球,突兀的不知该捡哪头说起,最后只能是相顾无言。

    “你在想什么?”

    熟悉的淡淡语气,莫名让书辰里放松。

    天命所归的注定,注定他们要遇见彼此。

    一脚踩一个水坑,索性让鞋湿透,书辰里看自己衣摆上泅了水的一片深色,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我在想替你赎身。”

    秦沐时侧首,冰凉凉的眼眸映出一团啬缩的红。

    书辰里撑着嘴角,对他笑了笑。

    他伸出手,冒然握住秦沐时那只握伞又泛着凉意的手,书小公子很逊的心跳加速,张嘴说话,他的声音是慌的,是乱的,却是清晰的:“沐时,我帮你赎身吧!”

    说出“赎身”两个字,压在书辰里肩头上的千斤重担仿佛一瞬消失,他吐出口浊气,头脑前所未有的活泛,好像有什么在暗地里推着他、拉着他快步跑起来。

    他的郑重与坚定,似他周身源源不断散发的热,倏地,秦沐时想,这伞还是小了些。

    眼睛是能烫伤人的,视线停留之处,是被炽热日头晒过的隐约焦躁。

    “赎身”任谁听到都要笑掉大牙的字眼,进过云湘楼里的千人中有百人说过钟情,百人中难有一人有底气说“赎身”,饶是见过太多,也装过太多的虚情假意,秦沐时头回儿是真的心底发笑。

    笑一个人愚蠢,笑一个人白长了双清透的眼眸。

    秦沐时蹙眉,温和拒绝:“这不是项简单的事。”

    “我明白,我也知晓你的难处。”

    书小少爷大抵是听不懂人话,非但没松开手,反而更是贴进,他身上的水汽跳跃的传到秦沐时的眼睫上,湿润的,喑哑的,明明没有重量,无端闷着胸口,叫人避无可避。

    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一度,秦沐时吐息艰难,想甩手,想撕破这层虚与委蛇看看书辰里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我府上有钱,很多很多的钱。”眼见着佳人神色微妙,书辰里讪讪思及自己一个有手有脚的大男人办点事还需问长辈要钱说出去并不是一件好听的事,于是匆忙改口道,“我还能赚钱,我已经在很努力的学帮人看铺子和算账了。”

    “沐时,你等等我吧,等我攒够了钱,一定能带你走的。”

    秦沐时面色不变,腕上一转巧妙挣开书辰里的手。

    书辰里心头一揪,抓空的手黯然垂下,正要再表决心,一声高昂的“少爷”打断了他的话。

    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现在才来的阿旦。

    阿旦早就想来接人了,等雨势稍小,他立马拿伞出了府。

    自家少爷的脸色并不好看,瞪自己就跟要杀人一样,阿旦望而却步,还得是温文尔雅却命途悲惨的秦公子把人送到他伞下,他才好意思吱声:“多谢秦公子。”

    谢你个头。

    有伞了,秦沐时便不再陪送,云湘楼与书府两个方向,到了长街尽头,两人当真就要各走各路。

    默默无言,走出的每一步,都是刀尖上的煎熬。

    两人之间气氛微妙,互不言语,唯有一人游离在外。

    阿旦看见有只蛤蟆扑通扑通在跳,乐得直撞自家少爷的胳膊:“少爷,看,那有只野癞皮要跳河了!”

    “不看。”方才还豪言壮语要当真正男子汉的书小公子要保持形象不崩,他很倔强,甚至开口训阿旦,“说来你也十四了,平日应该多读书,多学知识,六岁小儿都不看的东西,你怎的就这般喜欢,不就蛤蟆跳河吗,有什么好笑的。”

    “虽然...但是...”阿旦声如蚊呐,“最开始不是少爷你喜欢叫我看的吗,少爷你说变就变,转头反来说我。”

    书辰里道:“我说的不是为你好的良言吗?”

    “良言是良言,但是少爷你方才太凶了。”

    书辰里纳闷:“我凶了吗?”

    “凶了。”阿旦抖抖嘴唇,梗着脖子显然是想说碍于身份不便开口,他转而求助秦沐时,“秦公子你给评评理呢!”

    秦沐时、书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