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楔子上贵子

    2010年，发生了几件大事。

    木星进入双鱼座，上海举行世博会，陈青竹考上了B大。

    国内首屈一指的名校，以一个全县文科第一、全省第五的成绩。

    这可以说是轰动整个思源县的大新闻了。在他们那个偏僻而落后的南方小县城，至少得三四年才能出一个上B大的。以往考上的不是什么老师的孩子，就是校长的亲戚之类的。

    而这一次，居然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农村小子，这可真是祖坟上冒青烟的好运哪！

    一时之间，校园和街道都挂满了祝贺的横幅彩旗，人们纷纷议论这一出“寒门出贵子”的传奇。

    “陈青竹”这个名字也成为了县城人茶余饭后的谈论焦点。言语间，艳羡崇拜者有之，眼红嫉妒者有之，酸溜溜看不上者，亦有之。

    于西湾村而言，这也是一桩值得舞龙舞狮庆祝的大喜事。毕竟目前为止，陈青竹是村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考上名牌大学的学生。此前，村里的最高学历是大专，那人现在是在任的村支部书记。

    所以当陈青竹的录取消息传到村里的时候，整个西湾村都弥漫在一种欢腾喜悦的气氛中，仿佛要迎来改革开放之后的第二个春天。

    或许是因为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盛大的喜悦中又藏着一股不知名的躁动。人们交头接耳，相视而笑，脸上的笑容又隐隐含着一丝“冥冥中自有天注定”的神秘之感，好像有什么惊天大秘密不足为外人道。

    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从何处起，坊间有传言道：陈青竹能考上B大，定然是托了那文昌庙的保佑。

    毕竟，虽然他成绩一直不错，不过也从未得过年级第一，这次高考啊，肯定是神仙保佑他，才能超常发挥。

    毕竟，陈青竹的爷爷是文昌庙的守庙人。这近水楼台先得月，高考前烧个香，求个签什么的，那是再方便没有了。

    毕竟，陈青竹从小跟着爷爷在庙里服侍，沾上一点神仙的福气，在高考中爆发，那也是他自己修来的福报。

    说话之人言之凿凿，用一种“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神秘语气口口相传，让人觉得这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一时之间，无论听话者先前是否知道文昌君这尊大神，都信了个彻底。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从西湾村传到了思源县。

    陈青竹的爷爷确是村口文昌庙的守庙人，他小时候确实经常跟着爷爷在庙里服侍。收拾香炉，清理一下香火灰，每逢初一十五打扫打扫，诸如此类的小事他都很拿手。高考前，爷爷也确实帮他烧过香，求了一只吉签，讨到一个好彩头。

    难不成陈青竹考上B大真要归功于文昌庙不成？

    人们往往将自己无法相信或不愿意相信的事儿，都统统归结于神秘力量。但陈青竹能上B大这事儿，究竟是他自己十二年来日日苦读，一笔一划写烂了几十上百本笔记熬出来的，还是文昌星君的保佑？

    或许，神秘主义者和科学论者，各有自己的说法，谁也很难说服谁。

    不管相信传言的人有多少，这文昌庙的香火是越发地旺起来了。

    文昌庙原只是西湾村的寻常小庙，香客基本上都是本村的村民，往日并无人专门经营香火生意，就连这守庙人陈爷爷都是义务劳动的。

    这些日子，某些个脑子活络的村人竟开始在庙门口卖香，一捆10块钱，还常常供不应求。这可喜得村人眉开眼笑，摇头直叹：这城里人的钱真好赚。

    甚至还有人卖村里自制的农家茶，用后山上砍下的竹子装成一筒又一筒，供过往的香客们提神解渴。

    茶也托了陈青竹的福，往日稀松平常的农家自采茶，摇身变成提神醒脑，清心护肝的“状元茶”。

    西湾村只是思源县非常不起眼的一个小村庄，十几年来一直为摘掉“贫困村”的帽子而努力。它地处偏远，三面环山，一面临水，虽是个依山傍水，风景秀丽的小村落，但交通甚是不便，这也是西湾村贫困的主要原因之一。

    近年虽然修了柏油路，但进村的路途实在是崎岖陡峭，巍峨险峻。汽车需要穿过层层山峦，绕过九曲十八弯，跨过三百亩农田，才能看见西湾村的村口，所以平时到访的人屈指可数。

    但这个夏天，从县城四面八方赶来求签、供奉香火的人却络绎不绝。他们冒着炎炎酷暑，不辞辛劳，只为求支好签，保佑自己的孩子来年高考顺利。

    村口的红旗广场上，车辆拥挤程度胜过一年一度的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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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年过五旬的老村长，端着一杯茶，腆着肚子从村委办公室走出来，喜滋滋地看着琳琅满目的小汽车。他觉得自己也算见过一些世面的，但这些小汽车，他也就认识大众、比亚迪之流，其他什么四个圈圈手拉手的，一头豹子的图标，他也还是第一次见。

    村长正贼头贼头地数着车牌呢，又有一辆面包车停在村口，从车上下来几个人。

    其中一人拿着麦克风，后头有人扛着摄像机。村长一看，这架势隆重，再一看麦克风上别的字，哦——原来是思源县电视台来采访的。

    记者在远处向他喊道：“老人家，我们是县电视台的，想采访贵村的优秀学子陈青竹，您知道他家住哪吗？”

    村长觉得自己有必要争取一下来之不易露脸的机会，为自己的政治生涯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便热情地迎向前，自报家门道：“我是西湾村的村长，陈青竹这孩子啊，是我看着长大的。您有什么想了解的，可以先问我。”

    “原来是村长，失敬失敬。”记者也向他走来，伸出一只没有拿麦克风的手，村长双手握住了记者的手。

    摄像机也跟过来了，记者一边向村长递上话筒，一边问道：“您作为村长，对贵村学子陈青竹考上B大这样一件具有历史意义的事件，有何看法？”

    村长这辈子还是头一次上电视，紧张地理了理衣领，激动道：“我感谢领导，感谢……”

    村长先是常规性地感谢了一波领导，然后再感叹一下陈青竹的身世坎坷，英雄出少年之不易。最后，在祝贺陈青竹之余，还立下目标，要带领全村人民，集合全村力量，继续努力培养下一届大学生。说到最后，竟有些哽咽起来。

    那慷慨激昂的语气，感人肺腑的陈词，差点让记者以为，陈青竹考上B大这事儿全仰仗了他的努力似的。

    村长说完还意犹未尽地看了看镜头，然后在记者的要求下，带一行人去了陈青竹家。

    很快，有电视台记者来访的消息就传遍了全村，街坊四邻都赶来他家看热闹。有些个爱表现的，也要左推右搡，争先恐后地挤到镜头前说两句。

    当镜头对准他们时，他们都说，陈青竹这孩子，从小没爹没妈，自己却是个争气的。

    大家脸上是一副与有荣焉的骄傲样子，有的甚至擦一擦眼角，动情地落下两滴眼泪，仿佛全然忘记当年说过的那些嘲笑他的话，做过的那些欺侮他的事儿。

    此时陈青竹正猫在后院帮奶奶剥笋。他从门缝里瞄一眼，看到乌央乌央的脑袋挤在自家天井，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怎么这么多人？最近和爷爷去庙里帮忙，总有人来缠着问这问那的，我可是都悉数回答他们了。难不成这些人今天又上家来了？算了，我先出去躲一躲。”

    他心中不无好奇，但生性害羞，又不喜人多，就偷偷从后门溜出去了。

    陈青竹的爷爷奶奶就没有那么幸运了。爷爷正躺在天井的躺椅上纳凉，被逮了个正着。

    老人一辈子性格孤傲，临老了依然风骨犹存，最不喜掺和这等出名出位的事儿——忒跌份儿。

    记者拉着爷爷问东问西，他不愿配合，就全程用方言回答。记者听得云里雾里，两人根本是在鸡同鸭讲。爷爷脸上的表情始终淡淡的，甚至还不及刚刚接受采访的几位邻居来得兴奋。

    奶奶耳朵不太好，外面的动静闹大了些，才见她迈着三寸裹脚从里屋出来。

    记者在对着奶奶的耳朵连吼三声，奶奶依然一脸茫然时，自动放弃了与她的对话。

    采访接近尾声时，村长上前来握着陈爷爷苍劲如松枝的手，一再许诺要向镇上申请资金，给陈青竹颁发奖学金。

    陈爷爷只是扯着脸皮笑了笑，不置可否。

    本来记者坚持要采访陈青竹本人，但他们苦等一下午，天快擦黑了，担心山路上开车不安全，一行人就告辞了。

    却说那日陈青竹去了哪里，何以迟迟未归呢？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