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阙
按涑州方志,大启建明四年冬,孽龙出海,堤防决溃,滨海七县,十室九空。旦日水退,海生巨石,状若擎天五指。 傍海的居人自有忌讳,涑州的老人鲜少提及这场灾劫,愿意听讲的小童也无多。那天冬日渐斜,海上是一种上气不接下气的灰黄,顷息间地动山摇,整片天黑沉沉殒坠下。海水扑天吞日,地气上冲,举海成蚺,蚺身鳞鳞泛光,是扑跌的舟楫,风气息止,如两海隔空争战,地上海见红,渔翁横死,天上海搏击,堤梁颓圮。岸上地动未已,巨蚺下水墙先至。昏天骇浪间黑影洪胀,又现惨白鬼影,不知何人高呼:“手!鬼手要命来了!”一县骇惶,百户窜亡,踹踏倾轧,死伤如积,余者奔逃不及,与败屋片瓦卷入惊浪,骨肉支离。据闻,是日涑州方圆百里内水汽罩城,十年后,海客途经此处,还能听闻亡者的凄凄哀哭。 旦夕之间,涑州三姓覆宗绝祀,南地强族风声鹤唳,这是家国事;奇石出,欢楼现,天门开,鬼神变,这是天下事。 涑州海难前,神仙之谈已遍布坊间,奇石复来,确是冲淡几分劫后的惨戚。有好事者行舟绕石,未遇前人言说的怪雾,冒险攀跻,寻得一楼,楼前石蚺托碑,记东溟仙主故事,遂称奇石为东溟石。隐世门派闻风而至,某日,有大贤登临顶峰,须臾雕云踊腾,日月同升,日月雕云间似有一人飞天,东溟石之奇,由是播于遐迩。 奇石呈掌状,五指屹立,悍然托天。石手将指高千仞,摩天限日;擘指高数百寻,便是欢楼所处。 却说这欢楼,和点锋楼做着同一门营生,看名儿,倒叫人想起那章台秦楼温柔乡。不看名儿,也邪僻,点锋门人遍及四海,欢楼却只孤孤恓恓两个,楼主妖里妖气,另一个是难分哑与不哑的瞎子。欢楼的主顾,自来也守着一套隐名规矩,活像作贼。但欢楼占了仙家福地,胡说散道也得掂过儿,广为人知的好听说法是,欢楼主原是仙家种的桃树成精,故能解人间诸种难事;至于难听的说法,真真是有辱斯文,休提休提。总之,论说欢楼,只一字:邪! 涑州大劫后三月,一条摸金好汉在沣阇遗迹得了好物,其中有块古玉,上留十二枚阴纹,想是某朝古字,便恳请欢楼主掌眼。欢楼主商还殷正盘坐巨蛇上翻话本,封皮着字“闹东溟薄情殷玉郎”。那汉子捧玉,却见欢楼主跣足摇晃,浑然分不清是玉是脚,竟握住那脚踝一拽,楼主顺势自蛇身滑入他怀,锁梁桃红,姣色独绝。足趾依依,妖妖调调撩拨胯下二两肉,那汉子舒爽得骂娘,不知是进了妖精窟还是揣了神仙肉,顺着那身缎子皮往上摸。 “莫急。”楼主笑阻,前字戛玉,后字流僈,别有番中酒行云的意趣。汉子正心猿意马,忽闻铿锵剑鸣,身下笨伯顿失锐气,却见巨蛇下立着一白布遮目的剑客,不由诽笑。可怜这等好剑,便宜了瞎子。 “先与你讲讲我欢楼的规矩。女儿来,先与我一个故事。男儿来,先与我解……”楼主伏地衔发,白袍如雾散,如昙绽,霜瓣朱蕊,“一个欢字。” 又须臾,裂帛声、拍肉声、吮咂声,无一不备,绝胜此世章台秦楼淫媟景况。黑蛇穿楼主光洁两股,蛇鳞磋磨双乳。他腾出两指夹玩,一手翻过一页话本,曼声调笑:“这破书……哈,没交代完呢……只参了卜问道,何来的还童身……恶鬼何来?神仙何去?神仙门……哈……未有往世,如何得往、世、魂……” 剑客不应。 那莽汉仗蛮劲直撞,甚欠技巧,楼主呵嗔一声,翻身一挺,命他握腰下按,面向剑客吞茎吐露。他腰肢至下极平滑霜白,独谷道门户印一痕血色。与人媾合至髀丸相贴,犹嫌寡味,楼主探手拓地,沾精搅旋,谑浪玩弄:“你说,我这该不该是……‘饿’鬼门?” 剑客收剑,青锋破掌。 “晗璋。”商还殷冷冷含笑,“叫。快些。” 剑客呼名,寂寂泠泠。 千百度呼声相继,共吟呻,同咍笑,如游牝起窠。 血漫膝前,垂首饮啖,为煞鬼,为蓝婆,如之永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