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哥哥
傅皎的毛色是陆合休亲自改的。傅皎不清楚陆合休为何执着于此,但在走之前还是任他使用伪形之术,毕竟还在人家的地盘上。 “你可真的是,抓不住荣华富贵。”一个嘴碎的小厮将傅皎送出此地,在他看来,主上明显对皎月公子有好感。 傅皎尴尬笑笑,他下地牢受的罪可不小。况且,玩物不过是一朝一夕的荣宠,损害了利益或者失去了价值,就会被抛弃得远远的。 重新踏进厌浥城,这回他学聪明了,戴了个大兜帽披风遮掩身形容貌。黑发柔顺自然,看着和普通人类少年无异。 他曾听艮原说过,“自厌浥往北,途径悠春湖,此处禽肉最为肥美。悠春湖之北有一城璋垣,四季风景如画,人情甚好。待我近日事毕,就带你一路过去,享口腹耳目之欲。” 艮原食言了。这是他唯一一次食言。 傅皎坐在茶馆观察来来往往的客人,直觉告诉他,艮原不在这厌浥城中,于是结账骑上陆合休赠予的棕色骏马,往四十公里外的悠春湖去。 绿树浓荫覆盖在道路两旁,傅皎骑得慢,暑天倒也不热。马是匹好马,高大健壮,皮毛油亮,本来他没开口要,结果陆合休看见黑发的他后,鬼使神差地主动提出来,给他行了个方便。 在事后补偿这一点上,陆合休的确算个好人。疗伤、送马,都很细微体贴。但事前就是个大恶霸,像这种人,傅皎已经打算避开。他能让自己下地牢第一次,就能再下第二次,喜怒无常的人通常无法好生相与。 他想起小时候,作为一个孤儿,同龄人常常欺负他,他去找长者告状,得到的却是嘲弄和更加厉害的欺凌,于是学会了闭嘴与隐忍。在鲛族人满十八的成年礼上,他被王子看中掳作小妾,善妒的王妃要惩罚他,他向王子求情,却换来轻飘飘一句“是他先勾引我的”。这些鲛族的所有人,连事后补偿都没有,当他躺在埋骸地时就发誓,下辈子和鲛族永不相见。 就这样漫无边际回忆着,天色已近黄昏,巨大的落日宛如一枚橙黄的金片慢吞吞往黑暗中沉没。傅皎带着骏马伫立在原地,前方有一岔路口,他不知该往哪边行。 纠结了一会儿,傅皎拐向右边,走错了大不了明早再回来就是。 夜幕四合,群星升起,道路越来越窄小,车马痕迹也渐渐无了。树林逐渐阴森,左右连个借住的人家都没有,傅皎感到害怕。他想倒回去,结果回去的路也看不清了。 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马儿乖顺地听他命令小跑着。 总算遥遥望见一缕灯火,闪烁在荒山野岭中。傅皎高兴极了,忙驱使棕马向灯火处赶。到了地发现这里不是户人家,而是一座简单古朴的小庙。小庙意外地整洁,像长年有人来此打扫。中间供奉着一尊神像,脸部模糊不清,似是被人为损毁过再修补,依稀能通过发髻的形式辨认出是个女人。 小庙的角落立着一个高挑的人,傅皎先是吓了一跳,复而不好意思,明明叨扰清净的是自己。他冲角落的人拱手相拜:“我夜深迷路,误入此庙,借住一宿,还望阁下成全一二。”这话文绉绉的,他从话本上学来,平时也不爱说。 黑色的人影晃动两下,突然转过身爽朗道:“当然可以。” 眼前人不过十八九岁年纪,长身玉立,一袭深蓝劲装,唇红齿白,眉眼俊俏无比。那人朝傅皎笑了下,自然地打量起他来。 傅皎不由产生几分好感,心理上更亲近些,介绍自己:“我叫傅皎,本来是准备往悠春湖去,结果遇到岔路到此庙来了。” 年轻人向前两步,从阴影中出来,昏暗的烛火映照在他白皙的脸庞上,增添几许神秘的风情。 他的嗓音也很好听,清脆又软糯:“在下罗延缊,附近门派弟子,奉师命下山清洁寺庙,赠予香火。” 傅皎不清楚附近有哪些门派,既然是门派子弟,那多半是正经人。他问罗延缊:“这是座什么庙,看起来冷冷清清的。” 罗延缊沉吟半晌,似在思索,过半会儿他说:“这是羽仙人的庙,从前也有香火旺的时候。后来歹人嫉妒,造谣抹黑她,来的人就少了。” “咦?”傅皎寻了处遮风的位置坐下,他有点想听这个故事。 罗延缊见小美人主动靠近自己,心情愉悦,便坐到傅皎对面继续讲下去:“羽仙人是修行的天才,不出三百年便得道成仙。以前,每逢旱涝疫病,人们只要供奉三根长且笔直的白羽,仙人就会保人间风调雨顺、顺遂平安。后来奸人馋她名声香火,造谣生事,你看她头上,就是被奸人砍的。” 确实,石像头部的异常十分醒目,傅皎一进庙就发现了。 “仙人喜好清修,不愿被红尘俗世过多打扰,因此不与奸人计较。再加上此后她长年闭关不出,不能及时响应人们的祈愿,渐渐地香火便没落了。”罗延缊顿了一下,“如今估计没多少世人记得她罢。” “可是你和你的师门还记得,你讲给了我听,我也记得了不是?”傅皎听出了罗延缊遗憾的意味,忙安慰道。 罗延缊微微怔住,很快他反应过来,明媚地咧嘴一笑:“傅小兄弟说的是!” 傅皎生着少年长相,实际二十三岁了,他忙摇摇头解释说:“我不是小兄弟,你说说你年纪,多半得喊我哥哥。” “哦?我今年刚十八。”罗延缊随口一报,十八刚好是他突破六阶的年纪。修道之人一旦过六阶则固颜,七阶则延寿,八阶前途有望,九阶大道证而成仙。 傅皎得意地扬起脑袋,骄傲说:“那你的确得称我一声哥哥。” 罗延缊觉得有些好笑,但他仍然依着傅皎演下去:“好啊,皎哥哥。” “嗯,延缊弟弟。”傅皎很久没有聊得如此欢快了,可此时夜深,他实在有点困,便有一搭没一搭和罗延缊说起悠春湖之行。 “所以我当时应该往左边拐对吧。”他半眯着眼,迷迷糊糊问。 “是的,你去那里干什么?” “寻人,可能在那儿。”傅皎的头垂在肩膀上,仿佛晕过去了。 “谁?” “艮原。”他说得口齿不清,罗延缊凑上前一瞧,人已经完全睡着了。 艮原…罗延缊念着这两个音节,他似乎从哪里听说过,倒不是个无名人物。他歪着头仔细观察傅皎,眼睛虽闭着仍能看出其大而水灵,鼻尖挺拔小巧,下方的唇形精致红润,嘴角微微上扬,如同在做美梦一样。 睡得这般沉,这么信任我?罗延缊想着,忽然觉得傅皎更可爱了。他向来喜爱美人,这下有心去多亲近他一点。他寻思近来反正没什么要事,干脆跟美人同行一段时间,顺利点说不定有机会一亲芳泽。 傅皎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明前茶叶清香,罗延缊本想再多闻闻,却被庙外的不速之客打断。 好烦啊,他想,神识探测过去,是几个四阶小喽啰,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但是,如果他不在,皎哥哥今晚就得命丧黄泉了,他好奇傅皎惹上了怎样的仇,灵机一动,他决定演一出戏。 罗延缊把修为伪装成三阶,装作睡着了,半晌之后,庙外的敌人开始行动,聚气于掌妄图将庙中的两人一击毙命。 罗延缊适时故作惊醒,大叫道:“歹人!干什么?” 领头的黑衣人十分不悦,向罗延缊发出攻击,掌风凛冽。罗敏捷地翻滚躲过去,顺势将还辨不清局势的傅皎护在身后。傅皎这才大梦初醒,意识到正在被人追杀。可他惹到了谁?陆合休?他不是放我走了吗? 来不及细细思考,首领第二轮攻势已经开始了。无非一个三阶一个二阶,解决这还不容易,只见他一手掐诀,空气中滋生出青蓝色的火焰,呈箭状向两人射去。罗延缊将傅皎推开,使出灵气罩抵挡,他竖起食指中指,口中念念有词,面前便出现一个金色的圆形罩子。 仅仅僵持了半分钟,灵气罩便破碎,火焰箭擦身而过,烧破衣裳划出血痕。罗延缊跌倒在地,似乎受了重创。 傅皎想去扶起罗延缊,那箭又凝成几根,直指向他。他基本不会什么法术,从来没人教他,就连艮原也只让他学了基础的净身的。眼见着箭即将穿心,一道白色光芒自石像放射,火焰箭霎时被摧毁。 傅皎的心脏剧烈震动,哑声叫喊:“谁要杀我?” 黑衣人不理他,方才那道光芒使他惊骇,他让手下围攻罗延缊和傅皎,自己扭头去察看,石像平静,毫无异常。他挠了挠头,再回首时瞪大双眼,两个手下全都横尸当场! 怎么做到的?他和手下都是四阶,是哪位大能出手相助了吗?黑衣人咬牙切齿盯着傅皎和罗延缊,决定使出全力完成此次任务。他双手燃起烈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向傅皎咽喉,罗延缊略略思考,最终挺身挡在傅皎面前,生生受了黑衣人这一击。他嘴角溢出鲜血,表现出重伤的样子。黑衣人正得意,欲一网打尽,石像又猝不及防闪出白光,正中黑衣人后脑勺,红的白的浆顿时喷洒而出。 傅皎感到恶心,他想呕吐,同时顾虑起罗延缊的伤势,抽噎着抱起他,让罗延缊的头舒服地枕在自己膝盖上。 “罗…延缊弟弟,是哥哥不好,我带你去看大夫,去给你疗伤。”傅皎心中惭愧,几欲滴下泪来,不过点头之交,此人居然能舍身而救,是正义仁侠之士,是他难报恩情的恩人。 罗延缊“虚弱”地躺在美人膝上,他压根儿不需要看大夫,喃喃道:“我没事,哥哥你也没事吧?没事我就放心了。” 他咳了声继续说:“多谢羽仙人所救,不然今天咱兄弟要共赴地府了。” 其实那白色光芒是他施的仙法,皎哥哥看起来脑子笨,应该能骗到。 “是仙人?那她一定要保你平安呀!”傅皎看罗延缊还有力气说话,稍稍放松一点,他放下罗延缊朝石像磕头,“多谢神仙!傅皎愿做仙人信徒,年年香火延绵!” 果然骗到了,罗延缊背着傅皎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接下来的旅程应该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