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被绑
五月的厌浥城天气果如其名,空气中浮沉着浓浓的水汽,这才刚刚小满,便已潮湿怄人,只怕夏至时分,人出门一刻,回来衣裳全都湿腻腻紧贴在肌肤上。 城内最繁华处,耸立着一座华巧楼阁,上边彩画斑斓贴金,夕阳之下,好不耀眼。又有其中侍女点起花灯,教人一看就知是神仙去处。 傅皎被关在玉倾阁的房间里,虽之前常年住在世外仙岛上,少经人事,大概也知晓这里是烟花风流地,可惜法力微薄,实在解不开禁制,受困于此。 许是跟那人呆久了,学了些淡泊宁静的心情,竟不甚觉得慌张,默念着天无绝人之路,等待来人,伺机行动。 果然不到一会儿,来了两个青年男子,皆长相清俊,身姿婀娜。 高点的说:“不知香娘哪里寻得这等神仙人物,想必献上去主上一定很开心。” 矮点的道:“既然来不及送到别馆,正巧主上今晚巡查,不如直接送房里得了。” “不可,还须审察调教一番,我们莫替香娘自作主张,看了就走吧。”高子说着搂搂矮子的肩,矮子似是自言自语:“倒也温顺…” 傅皎闻言抬了抬雪白的睫毛,无心呓语:“我同阁下本无冤无仇,无故将我骗来,我闹一闹肯放我走?” 两位顿时大笑:“区区二阶小妖,随你闹,保证不往你脸上揍。” 我不是妖,辩白的话随着重重的关门声咽进喉咙,他卧在软榻上抱紧自己,既被那位仙人赐予新生,便不再是鲛人,从此以后他只有一双人腿,再无鱼尾。 他自觉身上全然闻不出妖气,同时懊恼来时没给白发染色,否则怎会被误认。 傅皎往一旁的铜镜里细瞅,但见镜中人眉目如画,虽衣衫朴素、发缕凌乱,风华丝毫不减,反而平添风情。他觉着若是平凡点多好,多少不受那些难堪旧事,今日也不会被称作“香娘”的女人相中,骗到这里来。他早该长记性,除了那人,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帮助自己,竟愚蠢到让陌生人用一句轻飘飘的“姐姐帮你找人”带走。 少年越是后悔,越怀念起和艮原的过往,禁不住低低啜泣,他和艮原虽无实质关系,平时仅已“你我”相称,羁绊却远超于此,奈何两年前艮原消失,他实在等不住才跑出来寻人,没料到出师不利。 “别忍着,大声点儿。”不知何时,香娘坐到了傅皎身边,郁香扑鼻。 傅皎往里挤了挤,他不想离这女人太近。 “等你成了主上的心头好,找谁找不到…”香娘幽幽地说,“赶明儿奴家就来亲自训练你,可好?” 她故意顿了顿声,加重语气,一副不容置喙的模样,哪像问人。 傅皎惨白着一张俏脸,哑声反驳:“我自己可以,把我放了去。” 香娘轻笑一声,风情万种,催促他:“去啊,奴家可没拴着你。” 傅皎自知受到轻视,恨平日里图轻松安逸,修炼全然不顾,连个房门禁制都破不了,何谈能在阁里大打出手,只得像小时候一般隐忍着,不吭声了。 香娘满意而去,次日她带着昨日的高矮男子来,一个叫瑾儿、一个叫柳儿,傅皎一听便知两人身份,取这些花名,不是小倌是什么。 偏偏两人还真不是,他们细细将傅皎检查一遍,浑身上下只留件里衣,白溜溜的大腿怎么也遮不完,他又羞又恼:“何必欺负人!” “咱们可没欺负你,例行公事罢了。”瑾儿冷冷望了傅皎一眼。 傅皎回瞪过去,抓起衣装就要穿上:“明明我是被掳了来,倒教你们说得光明正大,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香娘呵呵一声,吩咐门外小厮拿锁链来,斥道:“不知好歹的家伙,不服软只得硬来了,瑾儿柳儿,这次食物务必可口点,莫再生差池,奴家两日后再来。” 两人应声,于是四肢都被套上沉重的枷锁,傅皎本就天生白皙柔嫩,如此腕间红印子异常醒目。 “先来个十鞭。”柳儿把房门关上,施了个隔音咒,小厮点点头,不知从哪寻得一只细长皮鞭,沾了盐水用力向傅皎抽去,此时他已被披上薄袍,小厮经验老道,因此折磨人而不见血。 陈设茶具的红木桌被清空,桌脚与手脚由铁链相连,距离窄小,傅皎不得已趴在这原本服侍人的矮桌上。 但听裂空风声,一阵剧痛从脊背传来,他肌肉剧烈紧缩,闷哼一声,居然没惨叫。大而清浅的眸子渐渐蒙了层水雾,童年的黑暗记忆不经意如乌云翻墨般涌现出来,他真的很痛,忍着只是因为习惯了。 十鞭不多不少,几分钟就打完了,柳儿撩开衣袍,青紫均匀分布整个后背。 瑾儿赞叹似点了点头:“不错,可以很快恢复,不用上药。” 又蹲到傅皎面前,询问道:“挨打不乱扭,像是受惯了,你不会是哪逃出来的吧…” “与你何干!”傅皎咬牙,怒目而视,竟有几分脾性。 瑾儿心想,面前少年外表像妖,他仔细探测后却毫无妖气,甚是古怪,因此制止住小厮即将挥舞的鞭子,放缓语气:“让我听听你的来头,是患病的人还是真妖?” 傅皎沉默,他这才发现,没了艮原在身边,自己什么都不是,任人宰割。 柳儿抬脚踢了踢傅皎刚刚的伤口,随意说:“这种事无所谓了,也许是混种,反正二阶没错,看他还有点硬脾气,咱们再伺候伺候。” 接下来的两天,傅皎只要稍稍表现得不服气就会被鞭笞,后来拖着伤体强学礼仪,香娘眼睛尖得很,稍有偷懒不规范便会惩戒,哪怕伙食还可,七日后他依旧憔悴无比,如同一朵将蔫未谢的花。 香娘见他听话许多,拨了两个侍女来,对傅皎讲:“你若是争宠有力,不但自己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奴家这厌浥城分阁也会倾斜更多的资源,是双方利好的事,何必不情愿。” 傅皎垂下眼帘,不想看她,染红镶钻的红指甲却掐住他下巴,迫使他抬起脸来:“这么久还学不会吗?假使奴家是主上,你一定要极尽乖巧,懂?” 傅皎狠声反问她:“我若真成了宠儿,这么欺侮不怕我报复吗?” 没料到香娘蓦然一笑:“公子,是奴家失礼了,该自罚。” 这般转换令傅皎始料未及,暗自思忖所谓主上或许并非沉溺美色的主,在对待下属和脔宠的方面至少不昏庸,至于是否还有逃生的机会,只有面见时才知道。 傅皎装作好孩子,被好吃好喝养了几天,终于到了十五号,被献出去的日子。他被打扮得极其精致,月白色的衣裳上绣着九天云彩,锦袍绸裤合身妥帖,肩上环着一圈翡翠璎珞,看着就像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头天晚上他就蒙着眼来到这座别业,由侍婢领他梳洗,像一只刚到新家的流浪狗。 他忐忑不安地坐在床上,一小时之前来了一群女人对他动手动脚,饮药熏香塞物,让他羞耻非常却无力抵抗,好在他身体的特殊性令他略有瘫软而无更多反应,否则陈情的计划就完蛋了。 随着一阵脚步声渐近,他听见重重帷幕外一男子说:“厌浥分阁近来功勋卓着,孤前段时间新得一批高阶法宝,赏赐给你们。退下吧。” 又是一阵脚步声,看来是周围人恭谨有序地从男人身边离开。 过了半会儿,陆合休满怀兴趣掀开帘子,当他见到一白发少年温顺低垂着头,眸色顿时暗沉起来。 傅皎感到寒冷,起了鸡皮疙瘩,强忍股间不适,跪到地上诚恳道:“请主上明鉴,我十来天前被拐至玉倾阁,无意做深院禁脔,若主上能放我一马,愿以他事奉还。”话音刚落,便战战兢兢起来,刚刚不知怎么,脑子一热,就做了这等傻事。 少年的话在陆合休心中激不起一点波澜,倒是那头如雪白发令他记起仇恨,不爽顿生。 他伸手呈鹰爪狠狠揪起傅皎脑袋,傅皎头皮发疼,委屈望着铁青一张脸的陆合休。 浅棕的瞳孔露出小鹿般受伤的眼神,然而陆合休这些年来早就见惯了,纵然面前人的确是天人之姿,他毫不怜香惜玉,只因这人居然有一头晏九秋那样的白丝。 “皎月公子,真是毫不识趣。”他冷声道。 傅皎心里苦,主上看着仪表堂堂,怎么一见面就摆出欠钱的表情。 “主上有所不知,我…我已经有了心仪之人,不敢欺瞒主上,只要主上放我自由,我能…”他急速思考,却找不出任何相抵之事。 他感觉自己像个傻子,可是艮原明明都已经把他救起一次,他又要堕落下去吗?艮原一定会非常失望。 “呵,你能干什么?”陆合休一把将人丢在软被上,嘲笑似的居高临下。 “除了…承欢之外的任何事?”傅皎试探性小声回答。 陆合休面色不见好转,心里却对此人多了分探究:“任何事?那你先说说,你本来是个什么人…抑或是妖?” 傅皎不禁捏紧了被褥,主上的气场特别强大,直觉告诉他撒谎可能小命不保,只能避重就轻:“我原先是鲛人,经仙人点化有了人身。” “怪不得,只是这仙人是哪位大能,竟能…”陆合休边说边凑近,他敏锐感知到一点神性,若非月凝海珠,他完全不能识破,只会认为是天生的凡人之躯。 傅皎想他不能出卖艮源,含糊道:“仙人心善,顺手就…未留名姓。” 漏洞百出,陆合休懒得戳穿,那点神性很影响他心情,他闭上凤眼调息,再次睁眼时闪现出狠厉,唤人进来将皎月公子关押进地牢。 傅皎惊恐地睁大眼睛,看他恐慌的样子,陆合休觉得特别畅快,他知道自己在迁怒,可这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