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暂别
就像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小季缓缓走过去，冲着程允挤出一个笑，“程哥？怎么不进去呀？”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他的程哥也面色凝重，欲言又止，“我来找你。” 闻言，小季面色不显，右手却下意识把检查单藏在身后，“怎么啦？” 程允踌躇片刻，长叹一口气，“先进去吧。” 两个人沉默地一同走进屋里。程允似乎也满腹心事，小季坐在床上，他就在床旁边走来走去，十分焦灼的模样。 小季的目光一直凝在他身上，安静地等待着他先开口。 终于，程允先憋不住了，他在小季对面坐下，为难地说，“小季，我最近，可能又要出去执行任务。” 出乎意料的，小季表现地很平静。他听见这话什么反应都没有，也完全没有程允预想中地表露出害怕或者紧张，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他垂着头，程允猜不透他倒底在想什么，只能索性继续说，“我到时候又要离开一段时间，你……我可能不能带上你。你想跟着去么？” 带不带小季这件事，程允自己也纠结很久了。他确实担心小季跟着他们会很危险，可不带上他，程允又担心小季感觉自己被抛下了。 但今天小季给他的意外不止一点，破天荒的，小季竟然只思索了几秒，竟然抬头，轻而易举地说，“没事儿，程哥，小季不去了。” 他眸色沉沉，说这话的时候平静到不像他自己。甚至连上一次的紧张和惴惴不安都丝毫不见。 这幅样子叫程允颇为摸不准。因为小季看起来就好像是生气了，或者因为打击过大而失去信念了一样。 于是他试探地劝说到，“不是要抛下你的意思，这么快就又要离开是因为急事而已。你要知道这次的任务很危险。和上次不一样。” “上次只是到海盗那里去做买卖，他们不敢造次，可这次直接要去帝国，那里，即使最有经验的老兵都不敢保证可以全身而退。” 他口干舌燥地说了一堆，小季只是疑惑地歪头看他，很无辜地说，“我知道啊。” 事实上，他愿意不去这件事，是他真心的。 却不是因为生气或者失望，是因为他自己。 他最近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信息素也不太对劲。他想躲着程哥还来不及，更何况他现在这幅样子，恐怕也只能招人嫌弃罢了。 他还记得上一次程允因为他偷偷跟出去朝他发的火，他也不愿意做程允的拖累。 所以他就实话跟程哥说了，没想到程哥似乎误会了什么，还在试图找补，“上一次没有和你说清楚是我的不对。我没有考虑好，也没有好好和你商量过。这不是要抛下你的意思，我会回来的。” “而且偷偷跑出来这件事，太危险了。”程允严肃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小季被那目光注视着，微微抿起嘴唇。 尽管程允并没有表现出来，那目光也堪称严厉，但他却能感受到，那道目光里潜藏着深刻的温柔。就像程允这个人一样。 他又想起了夏沙当时在飞船上和他说，程哥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很凶罢了。小季想，夏沙说的对。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有一点想哭，也许是生病的原因，情绪一上来，他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他憋回去了大半，却还是有一滴顺着侧脸滑了下来。晶莹剔透的泪滴滑过下颌，就像一枚小小的珍珠。 他很努力侧过脸去掩藏了，没想到还是被程允发现了。 这滴眼泪一下来，程允就绷不住脸了，他一下子手足无措，习惯性就想伸手替小季擦掉，伸到他脸颊上才反应过来不对，他怎么就下意识的上手了？ 于是只好动作僵硬地扯过一张纸，硬邦邦地塞进小季手里。 小季自己接过来，很温顺地擦掉了眼泪，只是不知道是难过的还是羞的，眼眶还有些红。 程允最见不得眼泪了，不得不让步道，“不然，你还是跟着我走吧。” “但你不能一直跟着我，只能跟到一半。我会把你送到边境的酒吧那里，你知道那个地方。带你去不可能，但这样，我回来时，可以尽早见到你。” 这个让步条件其实是陆砚秋之前帮他想出来的，所谓万全的法子。他原本压根就不想带小季，而且觉得这个方法简直和哄骗无异，对它还十分不屑。 没想到小季一哭，他最终还是把它给就这么说出来了。 这下反倒轮到他紧张了，他注意着小季的表情，问，“你去么？” 小季垂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末了才抬起头，嘴唇开合，吐出一句，“好，我去。” 程允闻言，大松了一口气。拍拍小季的肩膀，“那好。” 小季也抬头冲他笑。 而在程允不知道的角落里，小季正蹂躏着放在上衣兜里的检查单，那张昭示了他并不健康正常的检查单。 他本来应该把它交给程允的。但现在，他突然就不想给他看了。 事实上，程允选择来说这件事的时机，其实很好。 虽然不排除他有一直拖延这件事情的想法。他们说完也没有过多久，程允就收到了让他准备出行的命令。 考虑到还要安顿小季，他还特别申请了在不影响任务的前提下，提前一天出发，这样就可以在位于边境的据点稍微多呆一段时间，再前往帝国。 这个请求被答应了。 在那之后他都因为这个任务的事忙地昏天黑地，也没有时间再去看小季怎么样。 尽管小季这次的平静而迅速的接受，让他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仔细一品，又有一丝奇怪在里面。小季好像不太对劲，说不上来哪里不对。有时候他也会想起之前沈蘅还叫小季去复查来着，也没有听他说过结果怎么样。但想来既然沈蘅也没有专门来找他，想来也不会很坏。再加上他自己真的忙的脚不沾地，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一整段时间来，他和小季都几乎没来得及有什么交流，每天吃饭都是匆匆的，一起的时候只有晚上。 而晚上他回来的时候，小季多半已经睡着了。 再次在饭点和睡觉以外见到他，已经是他们一起要出发去边境的时候了。 那时候他刚刚还在飞船上和现在在帝国的伙伴联系确认情况，却得到情况不好的消息。 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在帝国卧底的两个女孩，之前失联的女孩依旧杳无音讯，好在另一个向他们求救的女孩，在前几天终于等到了来自流放之地的援军。 先派遣到底帝国的人并不多，也不敢大规模行动，唯一传回来的消息是，他们大致能确定那个失联的女孩已经被帝国控制了起来，具体在哪里还在探查，而帝国那边也针对他们有所布置，营救起来十分不容易。 指挥部的人和组长一直在商量，大家都很着急，措辞也难免不好听，前线传回的消息又都不是什么好消息，简直让本就很紧张的氛围雪上加霜。 会议上气氛太压抑了。大家对这件事的预测都不是太好，争吵了好久都拿不出一个解决方案。 好不容易，激烈讨论终于迎来暂时停歇的间隙，程允便从会议室里溜出来喘口气。 严峻的情况让程允也很烦躁，他深吸一口气，本打算待一会儿就回去，却又实在抗拒又回去吵架。 他想起小季也在飞船上，脚步一转，打算先去看一眼。 他走出会议室，慢慢踱步到船舱。 飞船里大家都在自己的岗位待命，走道里只有传讯的人在忙着跑来跑去。走进船舱才逐渐热闹了起来。 这次跟他们一起执行任务的人大部分都呆在船舱里，跟每一次任务前一样，有人在擦拭自己的枪，有人在装配子弹，也有人无所事事地靠在船舱里闲聊。 而小季则独自坐在角落里，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他似乎垂着头在发呆，看起来很平静。 程允走之前还担心他的情绪，但见他如今表现得很稳定，也放下了心。 这时候，突然的，小季似乎意识到了有人在看他，猛的抬头，隔着人流和程允对上了视线。 程允的偷窥被发现了，轻轻咳嗽一声，朝着小季点头示意他继续，自己则忙不迭地背着手走开了。 直到到达目的地，程允都再没出过会议室。 但去酒吧的这段路，他还是亲自送小季走的。 酒吧的老板是一个带着黑色礼帽的中年人，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礼貌的微笑，衣服上层层叠叠的荷叶边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会站在古董架前赏玩钟表的古董商人，而不是流放之地小巷子里的一个酒吧老板。 小季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酒吧老板。 程允把他拜托给酒吧老板的时候，他就站在程允身后，悄悄打量这个地方。 那天他来的时候已经是夜晚了，夜晚的酒吧总是要热闹很多的。然而现在才只是白天，这条本就隐蔽的街道更加萧条。上次来酒吧光线不好，他还没有细看，现在看来，酒吧的门面其实不小，奈何嵌在一栋略显破旧的楼群里，四周头顶上都是电线和电箱，在白天的时候霓虹灯都关了，采光并不好，只有带着灰尘的人造太阳光，从金属搭建的层层建筑里透下来。 他往酒吧半开的门里望，上次遇见的那个说要教他吹泡泡糖的女孩正坐在酒吧的高脚凳上，一边抽烟一边也在打量他。 小季一下子缩回视线，而另一旁，程允和老板也差不多谈完了。 他仰头去看程允，而程允拍了拍他，跟他说，“你先进去吧。” 小季点了点头，很乖顺地跟着老板进去。 程允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层层叠叠的楼群里，并没有注意到小季在他身后看着他背影的眼神。 那眼神黑洞洞的，掩埋着很深的情绪，就这么直直的盯着他，直到再也看不见一点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