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3白玉京仙盟会(四)四剑打脸/心结已散
“你竟然没死……”傅知安翕动嘴唇,两人之间的对话仅仅在周遭可以耳闻。 “嗯,福缘深厚,命不该绝。”比起傅知安脸上有些狰狞失常的神色,傅樰遗显得淡泊很多,他原先面对楼上那群家伙们的笑脸消散,转而由不容侵犯的凌冽浮现于眉眼之间。 少年之姝色当真正好,台上的二人在身形与形貌中总是有几分相似,只是一为天生地养、源于血脉孕育又经过前尘俗世历练的饱满姝艳;另一却是东施效颦,杂糅了太多的欲望与算计,浅薄地模仿了表面的几分颜色,却缺乏了最重要的气质与蕴养。 若是前一刻众人道那位傅家的知安少爷是真正修仙大家族养出来的儿郎,但此刻瞧见了新的挑战者便觉相形见绌——鱼目与珍珠,便是混了也总能被区分。 台下嘈嘈杂杂: “台上那人莫不是与傅家有几分亲缘?瞧着与那三少爷很是想象啊……” “你莫不是忘了前些日子的事情——真假少爷一事?” “我倒是知晓,只是众说纷纭,晓不得传到咱们白玉京有几分真几分假?” “却是不好说,要我看来傅家做的可是不对……” “有什么不对的?真少爷回来了,那假的就该让位……” “……” 不同的人对于那些不曾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总是有很多见解,他们不能体味当事人的心情,却像是一位智者站在至高的角度论述自己的观点,并迫切地希望自己的想法被更多的知道。 他们的言语声没有刻意压低,被台上的傅知安听的一清二楚,他脸上的狰狞逐渐褪去,转而换成了友好的笑容——他有傅家作为后盾,有越家的姻亲,比起失去了仙骨、一无所有的傅樰遗,已经胜出太多了,虽然他不会仅仅满足于此,但眼下这一场挑战他不觉得自己会失去把握。 废人提剑,犹如瘸狗过街,踉踉跄跄,怕是不注意就会死在行人的脚下。 ——或许我可以留他一条贱命,毕竟我总是善良温和的。 傅知安大这样想到,连瞧着对面人的视线也开始变得轻蔑,他畅想着在反叛系统口中无限风光的主角跪在自己的脚下,从风光月霁的修者沦为摇尾乞怜的奴仆,只要一想到对方那张清冷又瑰丽的脸上染上屈辱与恐惧,傅知安便心生欢喜。 他曾经在人间界的狼狈,必将千百倍地施加在这位占着他身份地位享受的贱人! “阿樰,何必呢?”傅知安轻笑,似乎对于来人的挑战很是苦恼,“你打不过我的。” “哦?”黑色劲装的少年挑眉,易显油腻的神情落在他的脸上反而是一种轻狂的恣意,如同春风得意马蹄疾后的不羁,“轻敌并不是一个好习惯。” 黑色的衣袍裹着劲瘦的躯体,青褐色的长剑被他缓缓至于胸前,修长的手指以一不松不紧的力道握着剑柄,在身前滑过一道溢着青绿的碎光,随后卷着剑气以尖利之锋指向了对面的敌人。 金红的长袍翻飞,发顶昂贵的玉冠闪烁着冷光,那名为秋色的剑也被主人缓缓举了起来,橘红色的微光四溢飘摇,卷着几缕空气与对面的青绿相碰撞。 傅知安歪头,好意提醒,“阿樰,你知道的,我并不想伤害你。” 傅樰遗并不想理会对方繁冗虚伪的言语,手里的剑溢出更加盛大的光芒,卷动着他身后如冰丝一般的马尾飞扬,“开始吧。” “好吧……”故作无奈的金红色衣袍者抿了抿唇,像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提起了剑,只是在顷刻间他的大脑转了几转,提出了一个从罪恶深渊爬出的想法:“——不然这样吧,阿樰我知道你恨我,但为了傅家和哥哥们,为了你侵占我的身份这么多年、在秘境中故意针对,以及想纵着座下妖兽、奴隶打杀我的事情……即使我再心软,也是该与你有个了解了。” 这几句话,傅知安故意放大了声音,好叫台下众人听的清清楚楚,一时间来自外人的揣摩与碎言又开始纷扰。 黑衣少年皱眉,不耐烦对方的墨迹。 但傅知安并不觉得,他光明正大,甚至洋溢着笑脸托出了心底险恶的算计,“我们打生死擂吧。不过你放心,我不会下狠手的,这是你我之间的矛盾,是该好好解决一番……若是你杀了我,便只能算是我技不如人,任你倾泻心里的怨愤;但若是我更胜一筹,那么希望你谨记自己的身份,不要再因哥哥们对你的在乎而妄图陷我于囹圄。” 【呕,虚伪。】即使是由数据构成的系统都觉得恶心,它忍不住好奇那些反叛系统都是以恶心程度在甄选自己寄生的宿主吗? 阁楼上的几人也听得清楚,破碎的茶杯因为力量的环绕而皲裂,热腾腾的茶水即使溅在皮肉上也引不起任何的伤痕。 宋挽星曾从恩人的口里得知一星半点儿,他忍不住感慨傅知安的厚脸皮,又为被构陷、受尽委屈的黑发少年而心疼——明明是比他还小的年纪,却在那近乎吃人的家族里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也幸好对方还有着记挂他的父亲…… “恩人,我想下去看看。”在先前恍惚的记忆中,宋挽星对那擂台上的黑发少年有种天然的亲近, 但他总觉得对方似乎不该叫那个名字……那是与他朦胧中所见背道而驰的。 ——他想离对方更近一些。 “去罢。”傅仲膺颔首,目光不动地落在台上少年的肩头。 他的孩子,已经长大了啊……只是自己到底错过了太多太多…… 台上。 傅樰遗轻笑,应允了傅知安的提议。 白纸黑字的协议书上被落下两抹鲜红的指印。 生死擂像是被重新点燃了生命力,两人相对而立,剑尖相指。 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像是为烘托气氛一般,雷鸣也随之而来。 暗淡的天空中聚集着乌云,雷声过后是此起彼伏的闪电,底下的擂台被电光找的明暗交织。 仙盟大会上自然是撑起了遮挡雨幕的屏障,只是在雨水的冲刷下,一切都显得朦胧。 也不晓得是谁先动,亦或是二人同时动作。 橘红与青绿交错,“锃”的剑鸣嗡嗡作响,冷光闪烁,一两个来回是两种颜色袍角的飞颤。 傅樰遗的动作很快,他脚下踩着独特的步法,身形后退、斜仰,总能在秋色之剑来袭的瞬间躲开,至于握在他手里的藤剑则是剐蹭着衣袍,似乎并不着急出战。 身影离乱间,傅知安瞧着对面人堪称轻快的动作,心里不由得悔恨自己似乎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他怎么也想不到失去仙骨的人还能这般灵敏。他警告自己不能慌乱,手里捏着秋色试图从傅樰遗的动作中寻出破绽。 但是很难。 此刻的场景说不上是势均力敌,倒是像慵懒的猫咪在用尾巴逗弄着不知死活的鸟雀,偏偏那鸟雀缠得紧,总觉得自己能够用细微的鸟喙吞噬那冒着香气的血肉。 黑猫并不急,他逗弄着,像是在倾泻往年积压在心里的各种情绪。 至于,那金红色的鸟雀忍不住了,他拧着剑花使劲儿冲了过去,像是扇动着翅膀的老母鸡,以前积攒的优雅被抛在了脑后。 不能败! 这是傅知安心里唯一的想法,就像是他对傅樰遗的恨那么地没有由来,仅仅是因为狭隘的眼界带来的贪婪与嫉妒。 他想到了那没用的反叛系统消散后留下的微末道具——一颗藏在他体内的蛊虫,叫作牵丝,说不得有什么大用,只是母蛊能够操纵子蛊的行为罢了。这蛊比起系统曾经给予的犹如鸡肋,控制的时效不过片刻,但还需主人家亲自用血液温养。 傅知安不放心,一直将子母蛊养在体内,只是此刻面对傅樰遗,却不由得叫他心狠拼一把。 只要能在片刻控制了傅樰遗,叫那贱人撞在自己的剑上就好…… 细小的蛊虫从他的指尖飞出,像是闻嗅着鲜香血肉的鬣狗,摇摇晃晃躲过剑气的威胁就往黑衣少年的皮肤里钻。 叮! 蛟龙银白色的鳞片闪现,挡住了那小虫的进攻,这是蛊虫与傅知安都没想到的结局。 “为什么你总是喜欢这些下作的手段呢?”黑衣马尾的少年轻笑,这一次他终于动了手中长剑的角度。 周身缠绕的灵气直接挤压着子蛊在空气中堙灭,藏在傅知安体内的母蛊一颤,便惊慌地开始在血肉经脉中逃窜。 “你、你……”傅知安脸上的皮肉下隐约可见虫子爬行的痕迹,那蠕动的皮肉纵然再雪白无痕,也被母蛊的惊惶撞出了痉挛的血痕,甚至被台下的看客们瞧在了眼里,不免议论这位真少爷私下里修行了什么邪术。 “该我了。”傅樰遗侧头,他提着剑终于彻彻底底展现出自己应有的力量。 剑气长虹,草绿纷飞,似乎还夹着苍茫老树身上遥远神秘的木香。 啪! 藤剑狠狠拍在了傅知安的侧脸,一道数寸长的红色痕迹明晃晃映在了脸上,深浅不一,那声音清脆地不可以思议,与那扇打在皮肉上的耳光没有任何区别。 傅知安害怕这种无处闪躲的未知,他捂着脸颊,手里的秋色战战,却始终挥不到敌人的身上。 “这一剑,打你蠢钝恶毒,将那脏的臭的罪名往我身上泼!”傅樰遗声音清朗,那是所有人都可以听到耳朵里的明晰。 啪! “这一剑,打你虚伪矫情,端着纯善却做尽歹事!” 啪! “这一剑,打你重回傅家,非要将我干净杀绝、觊觎仙骨!” 怕! “这一剑——呵,只是因为我想打你罢了。” 傅樰遗笑得有姝艳,黑色的衣装掩盖不了他的风华;至于相对的是两颊肿胀如猪的傅知安,眼里积蓄着泪水,侧脸红通通一片,那层层叠叠的痕迹落着难以消散,连嘴里的牙都落下一颗,被他仓皇躲开的靴底踩在了足下。 说不得多快乐,傅樰遗心里的感情甚至有些平淡。 他冷眼望着软腿跌坐在地上傅知安,一步步靠近,居高临下望着那人,眼里似乎在思量着接下来如何处置。 这是生死擂,生死不论,各命由天。 傅知安怕了,他怕的东西无非就是几样——贫穷、低贱以及死亡。 他能从傅樰遗的身上感受到一种战栗,就像是低等动物对高等动物的臣服,那些打在脸上的剑疼的刻骨,像是用尖刀剜开了皮肉揪着他的神经往出揪一般。他甚至听到了台下人的质疑,他们质疑他的能力,却不知道那藤剑打在脸上有多疼。 肿胀的腮帮子下是松动的牙齿,他甚至不敢用力,生怕自己不小心便露出了夹着血丝的牙。 “我、我错了!你放过我!放过我吧!我把傅家还给你!阿樰!阿樰求求你了,我也不想的,是、是他们!”说着傅知安伸手指着另一侧楼中坐着的傅家兄弟,也不在意那两人阴沉的脸色,张口就道,“是他们!是他们出的主意要你仙骨!还有秦虺!” “对对是秦虺!我给你报仇了!秦虺已经死了!所以你放过我一马……我一定立马离开!再也不出现在你的眼前。” 恶毒又懦弱。 傅樰遗意外自己上辈子竟然会被这样的人逼入深渊,大概也是因为自己只知高傲却不晓人情,认定了便一味的相信付出,直到最后一刻才知晓自己只不过是他们可有可无、能随意抛弃的人。 说到底也怪自己,蠢也是蠢的,但胜在他多了这一次的重生。 没意思。 傅樰遗收了剑,这不是他想象中的一战,敌人的弱小令他心头无味,只是在这样的雨天,他忽然很像投入到某种温暖之中,好好休息休息,放松全部的心神。 ——困扰他两辈子的心结,已经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