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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等了好几天,直到我把布彻尔接回家来,也没有任何一个人问起亨特的事这,对我来说当然算是件好事。布彻尔出院后很快复学,送他回学校的那个早上,我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还不忘反复叮嘱他:“你就说你这几天病了。不管是多好的朋友,也不要提起割腕之类的。”他看了看缠着绷带的手腕又看了看我,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希望他照我说的做了。 天气一天天地热起来,我们的日常生活在这段波折过后终于又回到了正轨。在镇上越来越难碰到西里安了,我觉得是他刻意避开我,尽管这种推测没什么依据。 我当然不可能去警察局里找他,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到那个地步,说不定连朋友都算不上。再说,我已经很久不和别人交往,不太知道那种不讨论具体事物的闲聊要怎么进行下去了。 可我真的很想见到他。我坐在沙发上,割伤自己的手心,有的人只看到渗出血珠的红肿伤口,我却看到痊愈。有一种微弱的“我正在变好”的感觉,使我得到慰藉。闭上眼睛,我想象着西里安轻轻握着我的手,用那种温柔的眼神注视我。 如果他爱我就好了。那样一来,我不用伤害自己也能引起他的注意;大概也就能获得久违的幸福。 我知道西里安需要钱,如果我给他钱,他会爱我吗?就像玛蒂尔达接过钱就会愿意脱下衣服那样?我因为这个念头倍受鼓舞,跃跃欲试,但有一道微弱的声音在耳边絮絮低语:没有这回事,苏伊·赛德斯,名字可笑的家伙。不管你一厢情愿地付出了什么,没有人会因此爱你,就像无论重来多少次、无论你怎样苦苦哀求,玛蒂尔达都会头也不回地离开你一样。 我终于明白西里安给我的那种熟悉感从何而来。他真的很像玛蒂尔达,那种神游天外的空茫目光,还有懒于伪装的、不在乎我的神情。那些注定不会属于你的东西,反而让人不顾一切地想要得到它。 不论如何,我还想至少再见到他一次。我需要一个理由,一个用来敲开他家房门的理由,我现在还没有想好应该怎么做;等我想到了,我就会马上付之行动。 ** 我最近每天都会去芝加哥,去药店转一圈,然后在街上无所事事地闲逛,把自己隐藏在人潮中,头脑里塞满了一百八十二件事情。我发明了一个打发时间的活动,就是从那么多人中间随便选出一个,紧紧跟在那人身后,什么也不做,但故意让那人察觉。 我喜欢那些人困惑地频频回头的样子,他们目光游移,终于,和我四目相对,然后立刻转回头去,把包掖得更紧。我挑选的时候遵循随机的原则,无所谓男人或者女人,只不过大多是一些外来者,他们没有那种停下来和我对峙的底气。有一次,我故技重施,跟着一个黑头发的女人,她走走停停,逐渐远离了人群。像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她脚步犹豫,在平地上崴了一下,慌乱地回过头看我,眼里带着哀求。这个女人的年纪看上去比我小一点,不知为何,竟然那么像我妈妈缩在角落里看着我父亲时的模样。她那副惊恐、愤怒而又无力反抗的神情刺伤了我,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耻,一言不发地转头走了。我身后是渐行渐远的、小跑离开的脚步声。 随后,我在路上遇到了另外一个人,一个男人。我并没有尾随他的想法,只是漫无目的地远远跟着他,想跟着走出去,仅此而已。可耻的悲伤堵在喉咙里,我的头脑混乱,想不了多余的事情。直到我跟着那人走进小巷,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线之中,我才发现被甩掉了。刚刚转过身想要离开,突然,我被人狠狠搡了一把,掼在墙上;我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惊觉有一个什么东西虚顶着我的腹部,低头就看见刀刃的反光。抬起头,持刀的是刚才走在我前面的那个男人,一步一步把我逼得后背紧紧贴着墙面,退无可退。 我的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想说点什么,结果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你是贼吗,为什么他妈的一直跟着我?”他问。 “嘿,嘿,冷静一下,”我喘着气,缓缓举起双手,“我很抱歉。”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他又把刀向前捅了一寸,这一次是真的把刀顶在我的小腹上了,虽然没有刺进去,却可以看到刀尖使衣服连着皮肉一起凹陷下去,很可怕。我小心翼翼地呼吸着,害怕过度吸气使刀直接刺伤我,这一刻我又变得怕死了。 “……是的。”我说。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承认了小偷的身份,这个词就是这样自然而然地漏了出来。 他朝我的脸上啐了一口,我紧紧闭起眼睛,没有反抗,用颤抖的声音说对不起;这个人似笑非笑地用探究的眼神看着我,很快又推翻了自己的说法。 “你很落魄,但还算干净,”他又把刀逼近一寸,我的后背紧贴着墙,避无可避,“露宿街头的穷鬼不是你这样的,你应该有点钱才对。” 他维持着用刀抵着我的姿势在我的各个口袋里翻找,上衣口袋只有一些票据;我止住了他继续往下的手,紧接着,自己从裤兜里翻出了所有钱,有零有整,全部都交给他。这人稍微点了一下,似乎对数目还算满意,点点头,把钱揣进兜里。 “跪下。” 他突然说。 “……什么?”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做了。我缓缓跪在地上,他原本顶着我腹部的刀则上移,停留在我的脖子上。我飞快地瞥了它一眼,身体忍不住发抖。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把刀收起来:“如果你不是这么识时务的话,今天就死定了。”说完,他转身要走,似乎是决定放过我。我松了一口气,扶着墙站起来,看着他不紧不慢远去的背影,犹豫片刻,开口叫住他。 “喂,”我说,“你想要我给你口交吗?” 他脚步一顿,转过头来。 “免费,你可以带我去你家,”我故作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我没有地方去了。” 他气势汹汹地朝我走过来,我吓了一跳,以为他要打我一顿,手已经握住了枪;然而,这个人最终只是停在我面前,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发出一声嗤笑:“你能值多少钱?” 我跟着他回到他的公寓,房东是一个个子很小的老头,听见上楼的动静,推开窗户往外看了一眼。我及时别过头,不知道他是否看清了我。这个人打开门,让我先进去。房间面积很小,背光,阴暗且发潮,白天也要点灯,光是看着就让人心情很不愉快。我以为我够不修边幅了,但这个房间的脏乱还是令我感到心惊。 我跪在地上给他口交,忍受着那玩意的气味,同时伸手向下探。他可能以为我打算自慰,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一直面带嘲讽。接着我就把他的屌从嘴里吐了出来,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嘿,”他说,“你不怕我揍你吗?” 这时我掏出了枪,拉开保险栓,举枪对着他接连不断地扣下扳机,他的身体随着枪声抽动着,一共弹跳了六下。子弹用尽后,我仍然机械地重复扣下扳机的动作,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这个男人的面容凝固于一种惊诧的神情,过了一会儿才嗬嗬地抽气;在深色的衣服上看不见枪眼,他捂着胸口,手很快被染红,最终没发出什么声音就死了。 过了一会儿,走廊外传来脚步声,有人试探着敲门,连续的三声,停顿数秒后又是三声。我没有应门。我不知道怎么办,但我一点也不害怕。 我站在窗边,看着街面上行走的人们,目光开始失去焦点,就像我以前久久呆望着鱼缸里的金鱼那样。敲门声没有再响起,脚步声也逐渐远去了。我在他家留到晚上,完全没考虑过有可能等来什么;其间用他家剩下的面条和鸡蛋煮了一点东西吃,另外还在柜子里发现了一些白兰地,很小的瓶子,里面大概只剩下四分之一。喝了酒之后感觉很不错。我两次去查看他的尸体,确认他已经断气,然后就一直坐在他的床上,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深色水痕,直到窗外的天色黑透,街道上人少了,我用搀着酒鬼的姿势把这个人扛下楼,运回我的车上。 “这又是谁?” 打开后备箱之后,西里安问我。 “小偷。”我说。 “这不是真的。” “那你自己想一个能接受的答案吧。” 西里安又一次露出讶异的神情。这段时间我已经摸清楚了,他的性格里没有太多强硬的部分,不会强烈表示认同或者反对,如果我只给他一个选项,他就会顺从。我替他拉开车门,自己坐到副驾位上,果然他只犹豫了一下就坐上车来,发动了引擎。突然间我感到一阵狂喜,原来想见到西里安这么容易,所谓理由,就是我带来了尸体。不论他赞不赞同,都不会任由我载着一具尸体堵在他的家门口;再不济,我也可以逼迫他,不需要对他怎么样,只要伤害我自己。 “你会后悔认识我吗?”我开玩笑似的问他。 他听后很是琢磨了一下:“这很难说。”那副慎重的表情直让我发笑。 “这很难说。”我重复他的话。 西里安转头看了我一眼:“你今天心情很好,为什么?” “因为见到你很高兴。” 我说。这句话是真的。 西里安,他就像兀鹫一样会循着伤口的气息而来,只是他不饮食血肉,只是赶来散播关怀。这样让他感觉很好吗?或是一种近乎赎罪的行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面对他的时候,只要我握住了刀,我就有了永恒的筹码。我几乎可以控制他了,确认这一点所带来的安全感足以抵消这段时间以来我经历的全部不幸。 车开了一阵后,我看着周围的景色,手伸进口袋,握住手枪:“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我们不能总是把尸体卖给同一家医院,宝贝。”西里安疲惫地说,“人家会怀疑我谋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