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视
鄂毓找到了一家做试管婴儿的私立医院。虽然价格贵些,但是广告上写了,他们聘用了国内外的产科专家,提供个性化服务,私密性更佳,也不用排队。 天气很热,鄂毓不忍心让休息日加班的南和谦载着自己从市区到郊区来回跑,他坚持独自搭地铁前往那家医院。医院占地面积大,放眼望去都是花园小洋房,环境幽雅。从医院大门到正门还有一段距离,鄂毓还没走到正门,老远就看到一个娇小的穿着白色裙子的身影站在炎炎烈日之下。 看样子这位就是要给鄂毓介绍业务的“医学助理”。看身材真是没话说,鄂毓好奇地猜测着对方是不是位美女,毕竟这种价格不菲的私立医院,工作人员的形象气质也是需要纳入招聘考量的吧?本意并不是歧视,而是形象气质佳的女性的确会在职场上更有优势。不是还有种说法,准妈妈要多看漂亮的人,生出来的宝宝才会漂亮吗?这样想,他这种借着看诊欣赏美女的心态也不算是“自肥”吧? 鄂毓终于走近看清了对方的脸,果不其然是位五官秀丽的女孩,桃花眼柳叶眉,气质娴静优雅。可是此刻,鄂毓心里却只剩下一个念头:再想假装只是路过还来得及吗? “鄂先生?我是今天服务于您的助理。我们是在哪里见过吗?”姑娘问。这可不是搭讪手法。这位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南和谦相亲对象的表妹,瑾珊。 很快,两人相视一笑,都认出了彼此。鄂毓回忆起之前两个人在南和谦家里那次尴尬的“相亲”经历,还有自己被如今的岳母乱点鸳鸯谱和瑾珊凑成一对,恍如隔世。 “竟然在这里遇到你!”鄂毓表面上保持着面对女孩子时一贯的温柔绅士的微笑。内心却万分挣扎纠结是去是留?可他好不容易大老远跑一趟,至少也要了解一下市场行情再走吧。而且,就算他重新预约,不代表就一定不会在医院碰到瑾珊,到时候岂不更加尴尬?注定是要“社会性死亡”了。 “这家医院是我表姐家开的,我最近放假,在这里实习呢!不过,您放心,我们都是经过专业培训的。”瑾珊说。 鄂毓忙说:“怎么会?遇到熟人我也松了口气。” 鄂毓正纳闷为什么两个人在烈日下攀谈起来,瑾珊为何不带自己进屋里谈?他才反应过来,瑾珊是刻意等待,大概是以为他的太太还在后头。 “没有别人,我们可以现在进去。”鄂毓笑着提醒。 “那请您跟我来。”瑾珊热情地引领他,“还以为可以看到阿毓哥的新婚妻子,肯定是位大美人!” 是啊,换谁肯定都会好奇。不过鄂毓暗自庆幸还好没有带他那位身高190形象气质绝佳的“嫩妻”一起来,否则恐怕就是两个人共同的社会性死亡。 “太客气了,家里那位可没有瑾珊你的美貌和气质。”鄂毓本来只是习惯性地恭维漂亮女孩。 没成想,瑾珊听鄂毓夸自己,莞尔一笑,脸上泛起像玫瑰绽放一般的红晕,样子既羞怯又暧昧。鄂毓心里锣鼓敲得震天响,这要是被南和谦知道了,真是糟糕透顶! 瑾珊利落地领着鄂毓在咨询室落座,又准备了咖啡和下午茶点。随后,她拿出一叠资料和问卷,坐到了鄂毓对面。 瑾珊说:“下次,您最好可以带太太一起来,这样可以为你们做个初步的体检。今天就只能先谈谈你们的需求?” 鄂毓将之前做试管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诉说给瑾珊,只不过主角换成了他无中生有的“太太”。 瑾珊听了阿毓声情并茂地叙述了他“太太”的遭遇,大概因为同为女人,小姑娘更能共情。期间很多次,瑾珊都抑制不住和鄂毓站在统一战线,与他一同叹息,一道神伤。她还安慰:“没事的,阿毓哥,我们一定为你们找最专业的产科医师,针对您太太的身体状况,将真正的原因找出来!” “谢谢!”鄂毓对于瑾珊的理解表示欣慰。有些事情向南和谦抱怨,对方虽然也表示了“伤心”和“遗憾”,但是鄂毓总觉得南和谦的态度过于“官方”,丝毫感受不到他的情绪波动。说到底,孩子是在自己肚子里的,南和谦无法真正理解他作为一位“母亲”的心情,感受不到他失去孩子的懊悔和自责,所以也给不了他强烈的反应。说来说去,南和谦不过是像其他男人一样的“一问三不知”的孩子他爹。 正当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在这家医院做,瑾珊忽然问:“请问您带了结婚证件吗?我觉得我们应该尽快办理手续,这样你们也可以快点预约上专家。价格的事情您放心,我会和医院领导申请个亲友价格,这样不会比公立贵太多!” “还需要结婚证吗?”鄂毓呆呆地问了句。他之前是在国外做的取卵手术,所以不知道国内的具体规定。 “你们之前没有被要求提供证件吗?这是响应国家规定。”瑾珊疑惑地问。 “之前在国外做的。结婚证有是有的,也是国外登记,大使馆公证过。”鄂毓的心凉了一大截,他手上的结婚证是和郑晏宁的,总不能移花接木吧? 瑾珊很热情,几乎是要拉着鄂毓画押签字的节奏,“我现在就问一问上级,但是应该没问题!” 鄂毓叹了口气,虽然这位小妹妹可能表现出了超越一般销售或者助理应该的界限,但她是真心想帮忙。可自己却一直有所隐瞒,还骗姑娘自己有位妻子。他下了好大的决心,最终还是道出了真相:“其实是我自己要做。” “啊?本来不是你们自己做啊?”瑾珊被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弄得一头雾水。 鄂毓鼓起勇气解释:“我的意思是我本人要取卵和做试管婴儿。” 太过荒诞,瑾珊惊得瞪大了眼睛,花容失色,忽觉自己失态,“对,对不起。我们医院好像还没有这个业务......” “对不起,我没说实话。我其实是生理女性......”鄂毓又一次长篇大论将自己的跨性过程简述给了瑾珊。瑾珊乱作一团浆糊的大脑才稍微恢复了正常。 她想了想提议道:“这样的话,可能还真的必须到国外做。不过我们医院是有和国外医院合作的,我们的专家团真就是‘联合国’。只是费用可能会高一点。但是,您可以到国外做了胚胎,再回我们医院体检待产,这样就不用担心母婴建档问题。” “谢谢你,瑾珊!我很感兴趣,不过要回家和那口子聊一聊再决定,也麻烦你给我一个报价。”鄂毓是真的很感激这位心思单纯还乐于助人的妹妹,虽然他还得先询问孩子爸爸的意见再决定。 最后,瑾珊也是毕恭毕敬地将鄂毓送到门口。她问:“阿毓哥,现在我和你只是普通朋友的关系,我可以冒昧问你个私人问题吗?” “你问吧。”鄂毓说。 “和你一起要孩子的人是南家大公子吗?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如果你不想回答就不勉强。”她问得战战兢兢。 鄂毓本不应该泄露出南和谦的秘密,但是如果两人真的要在这家做手术,对于助理瑾珊,这也就不是秘密了。他点头默认。 “真的是啊!那天在南伯母家吃饭,我们就看出来你们两个关系很好,像恋人一样。”瑾珊甜甜地微笑,“没想到你们的故事那么感人肺腑!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尽力帮忙的!” “没有那么感人。谢谢你听我说那么多!”鄂毓不好意思地回答。 周一,鄂毓好不容易等到了休息时间,匆匆跑去茶水间泡咖啡,“偶遇”自己的直属上司姚博。姚博这位中年的中层领导,心眼不坏,却稍显刻板严肃,平日里也不苟言笑,鄂毓对他是又敬重又害怕。 鄂毓假装意外,“师傅,您也来冲咖啡啊,您要不要尝尝我做的?” “行啊。”姚博面无表情地说。 鄂毓一边往磨豆机里加豆子,一边试探地问:“师傅,我能不能......” “不能!”姚博连问都没兴趣问就拒绝得干脆。 鄂毓小心翼翼:“您都不听我说说请求的内容?” “请假不行!考虑到你的特殊状况,我们已经给你很多照顾了,但公司毕竟不是慈善机构,公司是讲KPI的地方。”姚博不留情面地指出鄂毓的问题,一针见血。 鄂毓明白自己之前一阵子已经请了很多次假,虽然他都有将工作带回家完成,但是姚博也只算勉强同意。如今,要去国外治疗肯定不是一天半天可以解决的,而别人一双双眼睛都盯着,姚博也很为难。 “对不起,师傅,给您添麻烦了。”鄂毓诚恳地说,“您也了解我请假的原因,那是公司里别的同事不知道,所以才会说的。” 茶水间门口人来人往,不乏好奇的眼睛向里张望,姚博脸色变得阴沉,他大步走到门口,将茶水间的门锁上。然后才转身回到鄂毓身边说:“阿毓,你的工作能力不错,可是公司就是个小社会,你不能只是独来独往,已经有人对你常常在工作日请假闲言碎语。如果作为上级一味地放任,别人会觉得我是包庇你。” “我打算要孩子了。现在,需要去国外做。”鄂毓觉得很惭愧,可是他还是说出了请求。 姚博长叹一口气,“阿毓,本来是件好事。可是,我必须提醒你。我现在还记得你应聘时候的事情,当时看学历和各种条件,你和另一位女生都很不错,可是我们最终选择了你,你知道为什么?” “因为我是男性?”鄂毓说。这本是禁忌,但是因为两人关系还算紧密所以才不避讳。 “这只是你和我之间的私人对话。不是那位女生不好,因为我们组的工作是需要随时加班加点的,考虑到你的背景条件,婆婆妈妈的事情更少。”姚博直言不讳。 “所以,我应该也不可能有产假?”鄂毓问。 姚博:“产假是给女性员工的,当然如果是你的妻子生产,依据法律也会有男性陪产假。” “我明白了。”鄂毓说,上司的态度已经表达得不能更明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