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五篇
番外一 宠物饲养进程 初期: 石牢里,石琢正给刺客的伤处换药。刺客一头乱发如枯草般盖在脸上,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但石琢从他紧张的喘息声中听出来他十分害怕。这个男人已经被吓破了胆,只要有人靠近或碰触,他就像被鬼抓着一样尖叫上半天,因此石琢觉得想要让他活下去,自己得比他还累。 忽然刺客呻吟了两声,沙哑地哀叫道:“水,我要喝水,渴啊……水……” 石琢手上正忙着,一时懒得理他,便由着他哼哼。 刺客神志恍惚地又哀求了几声,见无人理自己,只当那些人要活活渴死自己,他又口渴又恐惧,竟颤抖着举起右手,把腕子凑在自己嘴边,一口咬了下去。 石琢正给他包裹旧伤,忽然闻到一股血腥味,抬头一看,见那个疯汉正捧着右腕吮吸血管中流出来的血。 石琢看着他那副疯狂样子,可真吓了一跳,一把将他的手腕从口中抢下来,呵斥道:“你在干什么?想流血流死吗?” 刺客满口腥咸的鲜血,陡然没有液体入口,顿时更加惊惶,挣扎着把手往回夺,嘴里混乱地说着:“水,我要水,给我!” 石琢气道:“你渴疯了吗?这是血,不是水!你要喝干自己的血吗?” 刺客手腕上正伤了大血管,他身体内的气血虽然这些日子消耗得厉害,这时却也控制不住地往外流,再加上他又纠缠不清,一个劲儿反抗,石琢便真的制不住他了,忙冲着外面叫余伯伯。 余溪趿着鞋进来了,问:“这里又是怎么一回事?割腕饮血吗?” 石琢手忙脚乱地按着刺客,回答道:“他渴糊涂了,拿血当水喝了。余伯伯你快来,他手上的血止不住!” 余溪扳过刺客的腕子一看,啧啧称奇, 道:“皮肉都翻了起来,牙口可够锋利的,狼一样,再深一点,骨头都露出来了。阿琢,你去我药箱里拿那个红药瓶过来,再多拿些棉布。” 石琢蹬蹬蹬跑了出去,片刻之后便拿了一个朱红的细颈瓷瓶进来,还拿了一厚卷白布。 余溪这边制住刺客,把那瓶子里殷红的药粉给他涂在伤处,血很快就止住了。 余溪一边给他包扎,一边吩咐石琢:“去倒一碗水来吧,最好加一点盐,这家伙失血不少,再不喝水就干死了。真是的,人陷在沙漠里也只是喝兽血喝别人的血,他怎么对着自己的腕子开喝?” 石琢出去倒了一大碗水,又加了一点盐,端进来递给余溪。 余溪接过来,惊讶地说:“还是温的!阿琢,你可真有心啊!小子,张嘴,水来了。” 刺客双手被缚在前面,他方才惊吓过度,眼前一片血淋淋的幻象,只当那碗里装的也是血,极度恐惧之下不但不肯喝水,还嘶叫着用头去撞墙。 余溪只怕他把头又撞出个大窟窿,忙放下碗按住了他,回头对石琢道:“这人真是渴疯了,我按着他,你把水给他灌进去。” 石琢答应一声,一手端起碗,另一只手使了巧劲儿在刺客下颌用力一捏,便把他的嘴扳得大大张开,还不等刺客提高音量叫得更刺耳,碗里的水便倒了进去。 石琢很有耐性,水灌得不疾不徐,不至于呛着他。刺客陡然得了水喝,就像荒漠中的枯树又得了雨淋一样,顿时仿佛又有了活路,不再挣扎尖叫,只顾大口大口喝着水,就像饿了一天的小狼在喝奶一样。 一碗水下肚,刺客终于喝饱了,不再觉得马上就会被干死渴死,他松懈无力地躺在地上,轻轻喘息呻吟着,看起来一时不会再发疯了。 余溪收拾起药物,道:“阿琢,给他备一罐水在这里吧,免得不知什么时候又渴急了。再发作几次,就彻底没救了。” 中期: 正午的阳光明灿灿地照进房来,一个身着青色布衣的男人背对着外面,正缩在床角抬着手低着头自顾弄着什么,好半天既不烦闷也不喊叫,倒像是玩得很开心。 这时门一开,一个相貌清俊的少年端了一个瓷碗走了进来,他一看男人那个姿势 ,立刻脸色一变,抢步过去把碗放在桌子上,一把用力地抓住男人的手臂,扳着他的身子让他转过来,口中呵斥道:“你又在闹什么?腕子上结的痂前些日子才落下去,又要咬伤吗?” 待看清男人只是把一绺头发绕在指头上玩,少年这才松了一口气。刚刚看他抬着手臂凑在头部,只当他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又在咬自己的腕子。 可这时男人却真的有点被吓到了,他本来正玩得高兴,看着头发在手指上一圈圈不住绕着,就像一条黑黑的小蛇一样,哪知却被人突然打断了。他不知忽然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只当自己又做错了事惹了对方不高兴,立刻惶恐起来,缩着身子不住往后面直躲。 少年没想到自己好心办坏事,现在反而是自己吓到了他,忙拉着他的手笑道:“我方才想看看你在鼓捣什么,口气就急了些,原来你只是在玩头发。你别怕,我是给你送饭来的,今儿的是鱼片粥,过来吃吧。” 少年端过粥来,用勺子舀了一点带着葱花枸杞的汤粥,递过去让男人看。 男人看着勺子里碧绿鲜红十分好看,过了一会儿便不再发抖,蜷着的身子也放松了一些,看了看粥碗又看看少年,咧开嘴痴痴地说:“吃,吃……嘿嘿……” 少年素性精明伶俐,但如今对着这男人一副疯疯傻傻的样子,也只得忍了,顺着他的话头道:“是啊,吃东西。很好吃的,快张开嘴,啊……” 男人果然听话地张开嘴,由这个比自己小上一轮的男孩子喂自己喝粥。 少年看看男人那呆滞模样,轻轻撇了撇嘴,又舀了一勺粥,吹温了才喂给他。 男人则是给东西就吃,也没想过自己这么大了又好手好脚,为什么不能自己吃饭。 后期: 傍晚时分,饭菜的香气从院子里飘来,一个高大俊美的年青男子正从后厨把一道道菜肴端上来。他看了看正在花圃中嬉闹的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微笑着喊道:“阿升,小虎,快过来吃饭了!玩了半天,不饿么?” 男孩答应一声,立刻奔了过来。 那瘦高男人却不肯乖乖听话,站在那里唤道:“小虎,别走嘛,再玩一会儿!” 石琢上齐了菜,见阿升仍站在蔷薇架下面不肯过来,便走过去笑着说:“阿升哥哥,快别玩儿了,跟我过去洗手吃饭,今儿作了鱼鲙,最新鲜的青鱼肉片嫩得透明,你馋了好一阵了,现在终于做出来,还不快过去吃!” 阿升见他来了,玩兴更浓,身子一缩就溜到花架后面,笑嘻嘻地说:“阿琢,我们两个玩儿,你快来捉我!” 石琢见他一心要玩,真是哭笑不得,咯咯一乐,道:“阿升如今风雅得很,看这满架蔷薇一院香,暗香浮动月黄昏,就蜜蜂蝴蝶一样往花丛里钻。你慢慢地跑,小心跌跤,这回若是让我抓住了,可得跟我去吃饭,不能象对着小虎那样耍赖!” 石琢脚步轻捷地去撵阿升,但步子却不能太快,只怕吓着他,只能像猫一样轻巧地一窜一跳。 纵是这样,阿升也跑不过他,看看石琢马上要赶上来,阿升心里一急脚下一乱,便扑倒在地上。 石琢这下可着急了,一下子扑到他身边,把他大半个身子抱在自己怀里,心疼地察上察下看手看脚,担忧地问:“阿升,可真摔坏了哪里?身上哪处疼?” 阿升这一下可真吓得老实了,他愣愣地发呆片刻,终于明白过来,一头扎进石琢怀里,不住叫着“阿琢”。 石琢给他检查了一番,好在花架下土地松软,平时又经常清理,没有什么断枝残片之类刺伤他,因此阿升手上只是沾了些泥土,倒没破皮,膝盖上也没摔青。 石琢轻轻给他拍打着身上的土,温声规劝教训道:“让你慢慢跑,你慌什么?跌跤很好玩儿吗?好在没破皮,否则又有得疼了。今后还胡闹不胡闹?” 阿升连忙摇头。 “还会不会在吃饭时乱跑?” 阿升又摇头。 石琢脸现笑容,趁势又问:“今后听不听我的话?” 阿升摇头摇得顺了,也没听清他问的什么,一个头仍是摇个不住。 石琢被气得乐了出来,抱住他的身子轻轻摇晃着,加重了语气,又问了一遍:“今后听话么?还敢摇头!” 阿升这才听清楚了,连忙止住了左右摇的脑袋,便成了上下点着。 石琢笑道:“这样才对,摔了个跟头倒学乖了。” 小虎早已跑过来蹲在一边,见石琢那笑得开心的样子,不以为然地咂咂嘴,道:“只怕伯伯吃过饭后就忘了。” 石琢眉毛耷拉下来,道:“小虎,你让我多高兴一会儿不成么?” 番外二 闹学记 燕容和石冶在小书房摆开书本正要开课,阿升抱着阿财摇摇摆摆地又凑了过来。 石冶一看到他就一阵头疼,为难地看向燕容。 燕容也有些愁,便对阿升道:“你又跟进来做什么?屋子里气闷,你到院子里掐花儿捉蜻蜓好不好?” 阿升垮下脸来满腹委屈地说:“娘亲,当初小虎来家的时候不是说让他陪我玩儿吗?怎么现在总要读书?好不容易盼的他来了,却整天在忙别的。” 石冶低下头默然自省,对不起阿升伯伯,我每天忙三忙四,都忘了正事儿。 燕容郁闷地吐了一口气,再说不出赶人的话,只得温言道:“那你就安安静静地在这里歇着,等小虎下了课再陪你。” 阿升见自己可以守在这里,顿时高兴得连连点头。 但有他在一旁不住摆弄阿财,石冶哪能专心读书?过了一会儿就心浮气躁,拿眼睛斜瞄着阿升,最后终于忍不住,道:“祖母,让阿升伯伯也一起学吧。” 燕容一皱眉,阿升有那个耐性吗? 阿升听了这句话却高兴起来,凑过来瞧着他面前摊开的书册,笑嘻嘻地说:“我识字的!朝起早,夜眠迟。老易至,惜此时。嘻嘻!” 石冶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原本以为以阿升这样的心性,根本不会读书写字,哪知他还真懂,那么他应该不是天生就这个样子,而是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才变得这样傻兮兮的。 燕容一瞬间也明白过来,以阿升原来从事的行当,粗通文墨是必须的,否则不但无法接受密令传递消息,只怕连目标的住处都找不到。只是他这些年身心都废了,日常全靠人照顾,这才使得全家人都当他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一样。 阿升见他们二人都很惊讶,忍不住得意起来,又加了一句:“小虎,不如我教你读书吧,让娘亲去休息一会儿。” 石冶像是猫被踩了尾巴一样差点跳起来,脱口而出道:“不要!” 阿升见他一口就拒绝了自己的好意,不由得有些伤心,可怜兮兮地看着燕容。 燕容也暗道好险,若是让阿升这么纠缠不清,石家这下一辈人可就毁了。 燕容把阿升拉到自己身边来坐着,从针线筐里找了几个漂亮的纽襻儿给他玩,好说歹说算是勉强让阿升打消了这个念头。 石冶再不敢多话,低头专心念书,只怕一个抬头又招惹了阿升过来。 中午饭后,阿升回房睡了个午觉,醒来后见外面的阳光明艳艳的,以他的性子哪能忍得住?便又跑到院子里来玩。 一出来就看到石冶骑马蹲当正在那里扎马步,燕容则在一边读书监督。 习武可不同于读书,这时是决不允许他去打扰的。阿升眼巴巴看了一会儿,见石冶马步扎得稳稳的,一点也没有松懈的意思,只得怏怏地来到燕容身边,在那里折了草梗儿编着玩。 过了一会儿,院子里突然响起男人故意捏细了声音的唱腔:“如钩的月儿上柳梢,莺莺等得好心焦,花枝儿一丛丛乱摇晃,难道是情郎来会良宵?” “春日融融去采桑,遥望着大路心凄伤。秋胡他一去十年整,撇的我眼青面又黄。咦,那边来了个锦衣郎,他为什么冲我眉花又眼笑,莫非瞧中了我这采桑娘?” 石冶听阿升掐着嗓子唱了这么两出,心里说不出的别扭,阿升心里总共只想着吃饭穿衣出去玩耍这么几件事,现在怎么兴起情情爱爱的调调儿来? 燕容在花荫下叹了一口气,放下书本,道:“阿升,你这些东西是从哪里学来的?你晓得这唱的都是什么意思吗?” 阿升笑嘻嘻地说:“前儿在喜宴上学的,当时台子上唱的咿咿呀呀有些听不清楚,阿琢一句句都给我讲了,唱的是、,可好听呢!” 燕容又叹了一口气,道:“你就是要学,怎么不唱个公子小生的词儿,专挑女角儿的唱段?” 阿升歪着头,道:“那些男的嗓门太粗,不好听,我就喜欢听那些姑娘小姐唱。娘亲,我再给您唱一段儿,‘一更天来灯烛烧,灯芯烧得好心焦,妹想哥哥几时来,灯台上烛泪滴满了。二更天来静悄悄,爹娘亲人都睡了,妹妹想哥在何处,想做个燕儿去瞧瞧。三更天来……” 还不等他唱完,石冶扑通一声便坐在了地上,瞧他脸色发白咬牙切齿的样子,真像是受了内伤。 阿升这下终于逮着机会,立刻跑到他身边,关心地问:“小虎,你怎么坐在地上?是累了么?那就歇一会儿,我们把绿毛龟放出来玩好不好?” 石冶瞪眼看着他,心道阿升这人真不是个坚强材料儿,连唱腔都挑旦角的来学,难怪被石琢克制得死死的。 石冶一骨碌爬起来,重又扎好马步,板着脸道:“我现在要练功,你别再来捣乱。那些戏文你留着等你弟弟回来唱给他听吧,他保管喜欢听。” 番外三 打工记 晚上吃过饭后,一家人读书的读书,制药的制药,逗狗的逗狗,正在享受天伦之乐,突然有个访客前来,原来是名厨郭胖的儿子郭大郎,少年的面色一看就是有事相求。 石琢和郭胖有师徒之分,现在见师弟来了,忙让座倒茶,问他有何事。 郭大郎着急地说:“琢哥,有件事想求你帮忙。我爹这两天得了痢疾,不能到酒楼做事。本来有他几个大徒弟顶着也没什么,偏巧明儿有两位贵客,嘴都金贵得很,菜肴差了一点儿也不行的,我爹怕砸了天香楼的招牌,想请您过去帮一下忙。我们也知道您是巡捕营里的曹官,不该做这事,可这事关天香楼的名声,只能求您看在两家的情分上,帮这一把。” 石琢一笑,道:“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不过是帮个厨而已,反正也只是在后面忙活,不用到前面去见人,正好明日我休沐,便过去顶一天好了。” 郭大郎见他答应了,实在欢喜不尽,连连称谢后离去了。 余溪看了石琢一眼,转头便教训正在和药的石冶:“小虎,师傅的恩情可是不能忘的,今后万寿堂若有个什么帮手跑腿的活儿,你可要学学你爹的样子。“ 石琢狡猾地一笑,道:“那怎么相同?我爹去帮一天厨,总能捎两副下水回来,我去医馆帮忙,要拿回来残肢断臂吗?” 余溪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道:“你这气人的样子怎么这么像阿升?” 一旁的阿升见石琢第二天要去酒楼,这种地方他还真没去过,立刻便缠住石琢,死活要跟了去。 石琢笑道:“酒楼里的灶房可不像咱们自家的这么干净,灶台上是常年的油垢,你到了那里,一看就要嫌腌臜了。又烟熏火燎地,到那里活受罪么?” 阿升哪肯和他分开,抱住他的身子一定要去。 石琢知道他一向不听人劝,定要合了自己的心思才会开心,只得笑道:“你要去便去好了,只是到了那里却不许嫌弃,我在酒楼是要干活儿的,可没空再送你回来。” 阿升见他答应了,立刻高兴地连连点头。 第二天石琢早早起来,拎起阿升洗漱之后吃了早饭,便赶到天香楼。 阿升一边走过狭窄的楼内小道,一边嘀咕:“不是说天香楼是城里最大最好的酒楼吗?怎么这么灰秃秃的。” 石琢失笑道:“咱们是厨子,不是客人,当然是要走后门的,哪能从正门进去?前堂倒真漂亮得很,香花字画的。” 阿升撅起嘴,道:“下一次我们从前门进去。” 石琢口中随便应着,把他带到主厨休息的小房间,让他在里边乖乖待着,自己就到灶上开干了起来。 石琢虽然顶的是郭胖的位子,但却一点也没有拿架子,他心思细密脑筋清楚,手脚又快,一边指挥吩咐,一边切肉调味,态度从容地把一个十几人的大厨房管理得井井有条,尤其是那两位贵客的席面更是加意打点,分外精致齐整。 天香楼中最精美的一间雅间里,两个贵公子正在饮酒对谈,其中一个白衣公子尝了一道羹汤,眼神一动,似是想到了什么,但却并未表露出来。 旁边那红衣公子,一筷筷细细品味着,连话都说得少了。 酒菜吃到尾声,红衣公子叫过侍应,道:“这里的厨子倒是一把好手,你且把他叫来让本公子看看,若是应答得好,爷有重赏。” 同来的公子笑道:“一个厨子,叫他上来做什么?” 对方道:“不然,能把菜做得这么有巧思,倒也不是个简单人物,总该见一见才好。” 石琢在后厨听到前面贵客传唤,不由得一愣,问那同侍应一道前来的掌柜:“天香楼还有这样的规矩吗?做菜的还要见客?” 掌柜苦笑道:“这样的事本来是很少的,可是今天的客人看起来不是凡品,只好请石差官去应付一下。” 石琢想了想,洗净了手脸就和他到前面去了。 石琢一进雅间,一眼便认出那白衣公子,一愣之下便笑道:“温二公子,原来是你。” 温鸣珂脸上的尴尬瞬间即逝,打着哈哈道:“我就说这菜味怎的如此特别,原来竟是石兄弟,早知是你掌勺,我们便也不用来这里了,直接开到你家里去。秦公子,这位是我的好朋友石琢,现在巡捕营当曹官,当真是白天一把钢刀,晚上一把菜刀,把一家人照顾得服服帖帖。阿琢,你怎的在这里兼职?” 石琢笑道:“只因为郭伯伯身子不舒服,我便过来顶一天。” 那位秦公子细细端详了一下石琢,夹起一片细薄如纸的火腿,微微一笑,道:“原来是巡捕营的差官,难怪刀工如此了得,瞧这片火腿的本事,只怕砍人时也是一样。” 石琢脸色微微一变,还未等他说话,温鸣珂却已嬉皮笑脸地说:“火腿算什么,你还未看他切的豆腐丝,都能从针眼里穿过去。” 秦公子展颜一笑,道:“如此本领,可愿与我一起到帝京谋个出身?” 石琢洒然一笑,道:“能得贵人提携自然是好,可我父母伯父年事已高,兄长病弱,一家人全靠我看顾,哪里抛闪得开?便在本乡本土当差实在是最好不过。” 温鸣珂见那公子面色微微有些发沉,便插口道:“秦公子,你还未见过他那哥哥呢,实在是想都想不到的妙人。阿琢,你哥哥怎肯放你一人前来?是不是也跟过来打零工?快让他过来见见,我好久不见他,倒是怪想念的。” 石琢脸上一阵苦笑,慌忙推辞阻拦,可侍应哪肯听他的,自然是知府公子的吩咐要紧,不多时便从后面把阿升领了过来。 阿升一路来到前面,两只眼睛都不够看,进了雅间一见石琢,立刻拉住他的袖子,开心地说:“阿琢,这楼可真漂亮,窗子上雕了好多花,盘儿碗儿都银闪闪的,比后面好看多了!” 石琢握住他两只手,笑道:“好看么?回头在咱家门窗上也画些花鸟鱼虫,给你慢慢看去。这是秦公子和温公子,快见个礼。” 阿升像看寻常人一样看了这两位贵公子两眼,笑嘻嘻地打了个招呼,忽然想起什么似地问温鸣珂:“温公子,安公子怎么没来?你在这里陪别人喝酒,他不会不高兴么?” 温鸣珂真巴不得把这个男人用袋子套起来藏到桌子底下去,他怎么偏偏能问出这句话来? 秦公子眉头微微一皱,马上又舒展开,笑道:“你们兄弟二人果然要好得很,出来干事也带着他。难道平日也要带到巡捕营去吗?” 石琢坦然答道:“有时家中无人照管,便也带他过去。好在兄弟们都肯帮衬,倒没出过大漏子。” 秦公子盯着他看了片刻,便放开了似地笑道:“果真英雄气短,不过倒是一对好兄弟。这一枚玉扇坠赏给你了。” 石琢把那玉坠接过来一看,竟是一枚通体赤红的红玉。碧玉白玉常见,这种红玉却真少见,而且玉质通透色泽纯净,总得值百十两银子。 温鸣珂一看他掂量玉坠的神情,就知道他在估算这东西值多少钱,只怕旁边的秦公子看出来,忙说:“石兄弟,你这大半天也辛苦了,快带着阿升回家去吧。” 石琢抬头冲他一乐,向两位贵客告辞施礼后便拉着阿升离开了雅间。 晚上,石琢果然拿了一副下水回了家,小肠洗净了作灌肠,猪肚酿了肉馅鸡蛋做成凤凰蛋,大肠和肝爆炒,猪心则用党参当归炖成补汤,一副上不得大台盘的心肝肚肺倒是弄得精彩。 石冶一边洗小肠,一边笑嘻嘻地说:“爹,那玉坠子看着挺值钱,明儿当了银子买些海参鲍鱼来吃可好?否则若是伯伯一个失手摔在地上弄碎了,可就白糟蹋钱!” 石琢正搅肉馅,闻言笑道:“哪有这么快脱手的?秦公子不知要在城里转多久,若是哪天在当铺里看到自己刚刚送出去的东西,你让人家情何以堪?总得过一两个月才好。” 石冶嘿嘿一笑,巴望着一个月后吃大餐。 番外四 吃斋记 石琢烧了一大桶水,拉过阿升三下五除二便剥光了他的衣服,没了衣物的遮掩,更显出他的长手长脚,这副体格当年是极其灵活的,但现在却任人摆弄。尤其是成年男子胯下软垂着的那样东西,看上去一点力气也没有,就像个布袋一样。 石琢抿嘴微微一笑,指尖若有意若无意地掠过他那肉柱,阿升哼哼了两声,立刻夹紧了腿歪倒在他怀里。 石琢抱住他的身子,揉捏着他瘦窄的臀瓣,取笑道:“外表上看倒也是个男人,其实却是个银样镴枪头。好了,不闹了,快洗澡吧。” 阿升大半个身子浸在浴桶中,石琢也精赤了上半身,在旁边给他擦洗,巾帕擦在他肋骨凸出的前胸上,石琢顺便往下一看,这男人还真是骨多肉少,再加上体格瘦长,真像个螳螂一样。 阿升有石琢帮自己洗,两只手就空闲下来,捞起几片浮在水面的玫瑰花瓣玩着。夏日一至,石琢也香艳起来,洗浴时常常摘些新鲜花瓣撒在水里,引得余溪连连叹息:“真是羊吃牡丹,对牛弹琴。” 石柱看着浴桶中娇艳的花瓣,不由得想起当年第一次给阿升洗澡时的情景,当时水面上漂的都是泥垢。 阿升洗过了澡,面色也红润起来,精神更是爽快,穿了一件竹夏布衫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忽然门外来了访客,阿升凑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个托钵的云游僧人正在请求布施。 石冶见他又来凑热闹,忙支使他道:“阿升伯伯,厨房还有一盘酥油糖糕,你去拿来给这位师父。” 阿升连连点头,道:“还有半个酿牛肚,我也拿来!” 还没等石冶变脸纠正,僧人已经大惊失色,念了声佛,道:“啊呀施主,贫僧怎敢吃荤?佛经有‘因果报应’之说,不可杀生,吃鸡来生变成鸡,吃猪来生变成猪,只有吃斋茹素方能去往西天极乐之境。施主沐浴是为洁身,斋戒乃是洁心,斋戒沐浴方是敬佛之道。” 阿升一听,顿时有些吓住了,喃喃地说:“真的么?可是我这么多年常常吃肉,来生应该变作什么?” 石冶不耐烦地说:“这话你也信?要照这样说,想投胎为人,只能今生吃人肉了?” 和尚宛如一记响雷炸在耳朵眼里,脸色发白眼睛发直地说:“天啊施主,怎能说出这种可怕言语?这可是入了魔道了,死后要下地狱的!” 这时石琢过来解了围,拿些面饼衬钱打发那游方僧人离开了,转头对石冶道:“你什么时候这样顿悟,居然和出家人辩起经来?若他因此走火入魔,那可真麻烦了。” 阿升自打听了僧人的话,一个下午都闷闷不乐,想着自家每天鸡鸭鱼肉变着花样地吃,不知将来会受什么惩罚,变作个什么东西。 石琢见他不开心,特意煮了桂花栗子羹哄他,笑着说:“你从前没见过和尚吗?他们都是那个样子,和居家过日子的人不同,你别再想了。” 阿升担心地看着他,道:“可是如果真的因为吃了肉,将来变猪变狗,可怎么办呢?阿琢,我不要吃肉了,你做素菜给我吃好不好?” 石琢差一点笑喷出来,这人怎么耳根子这么软,听见风就是雨?居然这种话都信! 石琢忍着笑劝了他好半天,哪知越劝,阿升的心意反而越坚定,一定要吃素。 石琢见他如此钻牛角尖,正在发愁,只听窗外有人笑道:“他要吃素,你就让他吃几天好了,正好清清肠胃。” 石琢抬头一看,余溪正站在窗外,一脸不怀好意地坏笑。 石琢摇头道:“余伯伯您可别闹了,一天又是鱼又是虾,还不长肉,若是再吃素,还不瘦成干儿了?” 余溪晃着脑袋道:“那可不一定,白菜萝卜都是好东西,你不见庙里的大和尚,一个个都像是用白面发起来的一样吗?让他多吃素,说不定还能长胖些。再说你就算磨破了嘴皮,他不肯吃,你还能硬灌不成?” 石琢再一看阿升那一副固执模样,只得承认余溪说得有理。 当天晚饭,摆在阿升面前的就是四色素菜:萝卜汤、醋烧白菜、烧豆腐、炒青菜。 余溪石铮等人面前则是与往常一样,鱼贝鸡鸭色香味俱全。 众人见阿升真个吃素,都忍不住地笑,一边撕鸭剖贝一边看好戏。 阿升见可以吃素,不用再担心来生会变畜生,心里轻松下来,胃口倒也不错,况且石琢手艺高超,虽是素菜也做得香喷喷的,让他吃下一大碗饭。 众人没看成笑话,都有些失望,但也知道这第一顿斋饭未必能制住阿升,正是来日方长,只怕到了后面乐子更大。 于是从那天开始,阿升一日三餐便都是些山药芋头、木耳蘑菇、豆腐面筋、茄子黄瓜,起先还有些调料调味,后来连葱姜蒜都不用了,说这也是大荤,每日里清清淡淡地给他做,弄得他见了金黄的摊鸡蛋都加倍想吃,却被余溪拦住了筷子,奸笑道:“鸡蛋是鸡的孩子,也是荤腥,你若吃了,想下辈子变成鸡蛋么?” 阿升吃了这么多天的素菜,肠子里原本攒的一点油水都被刮尽了,虽然每顿饭青菜萝卜吃了一肚皮,但就是总觉得不饱,肚子里好像常常在叫。虽然觉得应该吃素,但脑子里却总想着油汪汪的红烧肉,每次吃饭时都不住用鼻子去嗅桌子那一边的鱼肉香味,一顿饭倒是就着这股香气吃下去的。 这天阿升实在受不住了,他眼巴巴地看着桌子上的酱烧鸭子、糖醋红鲤鱼、水晶蹄髈、胭脂鹅脯,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委屈地说:“我要吃肉!” 家里人一阵哈哈大笑。 石琢唯恐他被笑得害羞,又不肯吃了,连忙向亲人们摆手,一面搂住阿升,含笑劝解道:“早就该这样了,何必听和尚的歪理自找苦头吃?家家都在吃鱼吃肉,也没见谁变了禽兽,如是不吃,可该饿坏了呢!瞧这几天脸上都瘦了一圈儿!来,喝鱼汤吧,这么多天没动荤,一下子也不敢吃的太油腻。今后好好吃饭睡觉,再别往偏门上想了。” 燕容夹了一块鸭肉,惬意地叹道:“总算能舒舒服服吃饭了,每次用饭时他像个小饿狼一样盯着盘子里的肉,可真让人心慌。” 余溪则说:“我还当他闻肉味就可以饱了呢,原来还是要吃,看来神佛菩萨不是谁都可以作的,还是乖乖作凡人吧!” 家里人你一句我一句,数落得阿升头都抬不起来,只能闷头喝肉汤。 从此以后,阿升再没提起过吃素。 番外五 成人记 阿升看着正在试穿差官服的石冶,愁眉苦脸地说:“小虎,你真的也要去当差吗?” “是啊,从明儿开始,我就是正式的差官了,这才叫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阿升伯伯,你以后就自己在家里玩儿吧,我可是有正事要做的!”石冶洋洋得意地说。 阿升悲摧地说:“你不能晚两年再去吗?” 石冶咯咯一乐:“那怎么行?当年你弟弟就是在这个年纪当差的,我也不能输给他。我正想早早立业成家呢!” 心中则说,开玩笑,再在家里待两年,非被你磨缠死不可。 于是第二天,阿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石冶跟着石琢出了门,这个玩伴如今也离开自己了。 石冶自己赚饷银后,在家里更是一副大人样子,再不肯和阿升玩什么捉迷藏、斗蛐蛐的把戏,干完了家务就是习文练武。 阿升见他常常看书,而且一脸兴奋入迷的样子,心中觉得奇怪,平时石琢读书时都是认真沉思的居多,不是这样两眼放光啊! 阿升好奇之下,便绕到石冶身后探头探脑地去看他看的什么书。 石冶正看得高兴,忽然发觉身后有人,他笑眯眯地转过头来,一看是阿升,立刻双手猛地一抖,“啪”地把书合上,竖起眉毛问:“你怎么偷看我的书?” 阿升笑嘻嘻地说:“我见你看的开心,想知道是什么书。小虎,你那书上好奇怪,怎么都是两个不穿衣服的人叠在一起?是练功夫的书吗?” 石冶一阵抚额,道:“这是我们巡捕营里练相扑角斗的书,新入营的兄弟都要学的,这样才能成为真正的男人,若是哪个人学不好,是会惹前辈们笑话的。你到那边玩去吧,别耽误我用功。” 阿升一听他这么说,顿时更加来劲,扯着他的袖子道:“真的吗?我也要当真正的男人,也要看你那书!你打开来咱们一起看好不好?还可以一起练啊,这样学得才快!” 石冶这下可真吓了一跳,自己若敢和他练这个,石琢非剥了自己的皮不可! 他哼了一声,道:“当男人啊,你这辈子是别想了!你现在成天在家里有人哄着,还吃辛受苦充男子汉作什么?趁早去找阿琢陪你玩儿吧!” 阿升听他这话里有看轻自己的意思,愈发不肯罢休,伸出胳膊便要去抓石冶藏在背后的书。石冶哪能让他得手,不住转着身子就和他兜圈子耍弄起来。 石冶好久没和阿升玩过这种猾鼠戏呆猫的游戏,一时倒不觉得无聊。阿升抢了一会儿却发觉自己又被戏弄了,登时委屈起来,立定身子不肯再围着他绕圈儿,眼角有些泛红,扁了嘴一副要哭的样子。 石冶这下也不敢再逗他,冲着屋里叫道:“啊呀阿升伯伯,你怎么又不高兴了?嘴角都垮下来了,刚刚还好好的呀?” 马上房门一开,石琢从里面快步出来,笑道:“小虎,你又怎么欺负伯伯了?去巡捕营待了三天,倒愈发厉害了。” 阿升见石琢出来,总算见到一个疼自己的人,立刻贴过去委屈地说:“阿琢,小虎拿了练功夫的书回来,上面画的都是人赤了身子打架,他却怎么都不肯给我看,不让我当男人!” 石冶脸上一阵发绿,他现在发现阿升一点也不傻,这才几句话,就把关键地方都说出来了。 石琢心下了然,这时顾不得说石冶,轻拍着阿升的背,道:“那种功夫也没什么稀奇,我也会练,咱们回房去,我教你练好不好?” 阿升见他肯教自己作男人,愁云立刻一扫而空,欢喜地连连点头,也不用石琢拉自己,反而急急地拽着石琢往房里去。 石冶这下也乐了,他已经可以想象石琢房中马上要开始“练功夫”的情景:阿升赤条条四仰八叉地被按倒在床上,还不住地挣扎想要反攻,石琢一只手就制住了他,然后便压在他身上欺负他。阿升前一阵子闹着吃了几天素,现在正可以给他补补。只怕以阿升那个脑子,要来上几轮才知道这种“打架”的意思。 石冶狡猾地一笑,走到花架下摊开书册又读了起来。 过了好一阵,石琢红光满面地出来了,见石冶又在那里读书,便笑骂道:“这种书还不拿到房里看去?等下让他瞧到了,又要闹一番。” 石冶抬头一笑,道:“爹爹方才调教得那么好,只怕书里没有的招式都用上了,他还有胆量再看这书?” 石琢顿了一下,笑道:“你还真是成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