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30章
第二十六章 石琢见阿升又撞了祸,趁母亲找瓷瓶插花的时候忙拉着阿升溜回房里。 见阿升仍是有些瑟瑟缩缩的,石琢拍拍他的脸,笑道:“没事了!母亲自己都想观赏插花,可能她平日想了好久,只是一直不好意思折花罢了。我准备了好东西给你庆生日呢,你乖乖等一会儿,我去拿过来。” 阿升见石琢出去了,自己留在房里抓心挠肝满腹好奇。 不多时,石琢就端了一个小瓦盆进来放在地上,阿升往里一看,见里面的清水中有一个茶杯大小的小乌龟正在游动,青绿色的背壳上有几道花纹,仿佛是几块龟板拼成的一样,他最喜欢这类活物,一看立刻就高兴起来,伸手就要去抓。 石琢一看,忙拦住他,这人胆子实在太小,乌龟虽然老实,被人抓住了,四条腿也会动,要是把他吓得“妈呀”地尖叫,手一松把乌龟摔在地上,龟壳摔裂了还是小事,只怕唬得他半天心神不宁。。 石琢自己把小龟拿出来,乌龟已觉得有危险,立刻头脚都缩进壳里,再没的玩儿了。 阿升见没趣了,撅着嘴道:“怎么只剩了一个壳?像个烧饼一样。” 石琢见他瞧什么都像吃食,忍着笑把乌龟背朝下腹朝上仰放在地上,轻轻地说:“嘘,你悄悄的别出声,就会看到有趣的了。” 阿升听他说有好看的事,立刻不再抱怨,屏息凝神地看着。 石琢见他这副耐心样子,暗想这真是不容易,平时那么撒娇耍赖,居然也能安静得下来。 阿升静静守了一会儿,见那小乌龟好像是觉得周围没有危险了,头便伸了出来,抻着脖子去顶地,四条腿乱蹬着想借力,挣扎了一阵终于翻了过来,四腿着地慢慢爬行起来。 阿升看得有趣,伸手便把它又翻过来,看着它努力翻身的滑稽样子,连玩了三四次,还没有玩够。 石琢见他一脸还要再玩下去的表情,便把小龟捉住放进瓦盆里,道:“这么翻来覆去的,会把它累坏的,龟是个灵物,可不能弄死了,否则会让你生病的。好了,天晚了,我们休息吧,这龟先放在外面,若是放在房里水汽太大,你的腿又该疼了。” 心里则想,你还看它好玩,每次你在床上挣动的时候,倒比它还有意思。 石琢把盆拿到院子里,用一个竹篮扣了,生怕不稳,上面还压了一块石头。 燕容看到了,便说:“你可得把阿财看好,那只馋狗什么都吃的,这篮子也未必挡得住它。” 石琢一听这事可马虎不得,这乌龟送给阿升做生辰礼是有讲究的,乃是寓意长命百岁,如果被阿财当河鲜吃了,那还了得?于是阿财的脖子上破天荒地拴了一根绳子,把它拘在床脚上让它不能四处乱跑,搞得土狗哀怨地叫了好几声。 八月真是一个佳月,刚给石琢阿升过了生日,没几天就到了中秋。。十五团圆节这天,衙门医馆自然都放假,一家人团聚在一起。 昼长无事,余溪午后便歇了一觉,石铮在房中读书,燕容石琢则在厨房忙着整理食材。阿升自然不用干活,便抱着阿财屋里屋外地玩儿。 石琢正收拾一条鲜鱼,用香料腌了,晚上要做一道新菜,忽然听房中有人“啊”地惨叫一声,石琢第一反应就是阿升被什么东西吓到了,跑出两步才发觉这声音不是阿升发出来的,回想一下竟像是余溪!石琢不由得心中纳闷,是什么能让老奸巨猾的余溪吓得叫出来? 但他的脚步可没停,呼吸之间便来到余溪房里,一眼就看到抱着阿财缩在门边的阿升,这男人显然是想逃又不敢逃,再一看余溪坐在床上,披了一件白绸中衣,大瞪着两眼正在运气。。 阿升一看石琢来了,立刻战战兢兢地贴上来。 石琢搂住他,笑着说:“余伯伯,您被噩梦魇着了吗?不知您最近读了什么书,青天白日的,噩梦也敢找上来。” 余溪见他明显是要往旁边扯,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道:“我会做什么噩梦?都是被你那心肝宝贝给吓的!我本来发的是一个香梦,梦见正在和北齐第一美人蔻师师在花丛中饮酒。她那张桃花粉面那个俏啊,真如同画中仙子一般!我好不容易展尽才学把她哄得高兴了,软玉温香投怀送抱,我捧着她的脸就亲了下去,这时就觉得嘴上湿漉漉毛茸茸的,我还想美人脸上怎么像个汉子一样毛烘烘的?结果睁眼就看到阿财那张狗脸!阿升这个臭小子把它放在我胸口上和我对嘴哩!可惜我那一场好梦,就这样生生被他搅合了!” 这时石铮燕容也赶了过来,听到他这样一番控诉,石铮微微皱了皱眉,道:“阿琢,你管阿升一管,今后余伯伯梦中遇艳时让他不要捣乱。” 燕容则扁了扁嘴,不以为意地说:“七哥好不知羞,这个年纪还要起花花心思!那蔻师师早已嫁人生子,‘绿叶成荫子满枝’,你还想她怎的?难道想要捡一群便宜儿女?” 余溪被她嘲弄得说不出话来,扭头见石琢正扳过阿升的身子拍打他的臀部,边拍边教训道:“再不许让阿财去亲余伯伯,若是那小畜生一时兴起给咬坏了,你让余伯伯怎么出去见人?” 余溪见他的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气得直哼哼,道:“你给他扑撒灰呢?还真是的,衫子下面挂了一片灰,也不知是哪里蹭的,他一天里外乱跑,难怪脏兮兮的。” 这时有人拍打院门,石铮便过去开门。 石琢见余溪气恼未消,还得再安抚安抚,便笑着敲打阿升说:“今后再这般胡闹,唐叔叔就把你带到巡捕营去,在那里把你好好调训调训!” 这时只听门口有人朗声笑道:“我要带谁去营里?阿升,是你吗?又惹了什么祸,要发配去巡捕营了?” 阿升见唐公瑾来了,想到石琢方才的话,便有三分胆怯,缩到石琢怀里哀求道:“阿琢,我今后永远听你的话,再不胡闹了,也不把阿财的脸凑到余伯伯脸上!” 唐公瑾这时也有些明了,笑道:“真是个糊涂人,人和狗哪有贴这么近的?” 余溪见训得阿升也够了,便哼哼着说:“行了,别说他了,这家伙囟门还没合拢呢,别吓着他,又得费神熬汤药。怎么成天跟哄孩子一样!” 石琢把阿升送回房,便到厨房简单弄了四色小菜,一壶热酒,送到前厅。 唐公瑾是巡检官,虽在节庆之日也有公差要办,刚刚才从巡捕营回来,顺便就来石家看看。 他喝了两杯酒,对石铮余溪诉苦道:“捕盗捉贼也不好干啊!前些日子其他州府出现一个巨盗,不但潜房入室窃人珍宝,遇有俊俏的少年男女也常常被他用药迷昏了采了花去,有些受辱之人性子刚烈便寻了短见,已经弄出二女一男三条人命了!上面限期破案。只怕他窜到我们襄州,一来本州之人要遭殃,而来也推不得了,这差事难免着落到我头上,若是捉捕不得,只怕官位难保。” 石琢又送了两碟点心上来,听了唐公瑾这几句话,顿时义愤地说:“世上竟有这等奸恶之人!窃人财物也就罢了,怎么还要淫人子女?这让人家可怎么活?非得抓住了才好!” 余溪放下筷子,道:“所以这些天你把你那小宝贝看住了,别让他成天招猫逗狗地胡闹,他这傻傻的样子若被贼人看成是憨态可掬,采了去可就不是你的了!” 石琢一愣,这才明白余溪是借题发挥,便笑道:“余伯伯又在说笑,那贼子只采少年男女,阿升二十好几的人了,怎么看也不是含苞待放的年纪,别人欺负他做什么?” 余溪嘿嘿阴笑了两声,见有外人在场就没有多说。 中秋节要合家团圆,因此唐公瑾便没有久留,喝了几杯酒谈了一阵子话,就告辞离开了。 等他走了,余溪才贴近石琢,阴阴地说:“二十好几的人不可爱,那你夜里采他的花做什么?” 石琢脸上一红,连忙收拾了桌面躲开了。 自从知道出现这样一个江洋大盗,石家便戒备起来,三个男人每日早早还家,晚上都要各处巡查一番才敢休息。燕容白天也是兵器不离身,让阿升常常跟在自己身边。 这时阿财倒是有用处了,它或许也感受到家里的紧张气氛,一有风吹草动便要叫上一阵,起初弄得大家都一阵紧张,过了些时候发现它只是风声鹤唳地乱叫,便也不以为意了。 燕容还揉着它的狗头,道:“真是物似其主,你的主人成天芝麻树叶大的事都怕,弄得你也胆小如鼠。” 这样戒备了十几天,襄州城中却仍一片平静,想来那大盗还没有到这里祸害,众人也就放松了一些,静观其变。 第二十七章 阿升这些日子实在分外无聊,因为阿琢说近来外面闹贼,不但家里戒备得像巡捕营,而且还不让自己出门。从前偶尔还会带自己去市集上逛一下,现在这种好事全都没有了,自己连巴在门缝边看看外面都会被拉回来,每天就拘在房中院内,弄得他好不郁闷。 石琢一回到家就看到阿升正抓着阿财的尾巴不让它跑掉,石琢过去抱起阿财一边给它顺着毛一边笑着问:“往常阿财就爱跟在你脚边,赶都赶不走,今儿怎么拉都拉不住?定是被你欺负得七零八落,才怕了你。” 阿升垂了头无精打采地说:“每天都不让人出去,只有阿财陪我,它又不能和我说话,都要闷死了!” 石琢听了忍不住乐道:“人有人言兽有兽语,阿财也是会说话的,不信听它和你说两声!” 石琢搔了搔土狗的胳肢窝,阿财强忍了一天的委屈终于爆发了,抬头便凄惨地“汪汪”叫了两声,眼睛里几乎要流出泪来。 阿升看着它这副可怜样子,也觉得自己今天是闹腾得有点过分,脸上有了点惭愧的意思,但却实在不甘心今后的日子也这么憋闷,便央求道:“阿琢,我每天都不能出去,实在闷得很了,你带我出去玩儿好不好?我想出城去抓野兔,余伯伯说秋天的兔子很肥的!” 石琢为难地说:“出城打猎很辛苦的,想歇午觉都找不着地方,况且逮个活兔子你又舍不得吃肉,难道在它脖子上拴根绳子,让阿财追着玩儿吗?” 怎奈阿升已经憋出火来,干脆耍赖地说:“我就是要出去玩嘛!你若是不答应,我明天还会欺负阿财!” 阿财顿时吓得身上的肥肉乱抖,扭转头来凄切地对着石琢哀叫了几声,那声音中真切地带出了哭腔。 石琢没办法,只得在晚饭时与亲人商量这件事。 燕容一听便不答应,道:“到了城外吃不好喝不好,又冷又硬的面饼配着凉水,吃下去不怕闹胃疼?胆子又小身体又不好,也不知道是是你抓兔子还是兔子抓你。不许去!” 石琢眼看着阿升失望得要哭出来的表情,只得把目光投向父亲。 石铮想了想,道:“容容,算了,其实现在秋高气爽,热了一个夏天终于凉快起来,到城外跑跑马也不错,不如我们一家人都出去散散心。你这几年总是操持家务,没有机会游玩,也该到山水之间玩赏一番才好。至于阿升,就交给阿琢带着好了。七哥你说呢?” 余溪一摆手,道:“你们要去尽管去,可别拉扯上我,别的倒还罢了,阿升那小子我可受不了,带他去准没好事。那一天让阿琢给我弄几个清淡小菜,我自个儿烫一壶好酒,逍遥自在地过一天神仙日子!” 燕容却真的意动了,她当年也是纵情于山水,只是如今迫不得已才局促于家宅之中,因此听了石铮的提议,便不再执意反对,含含糊糊地答应了。 石琢一看这个大难题解决了,顿时高兴起来,笑道:“爹娘放心,那天我定会看管好阿升,不让你们费一点心!还要备好熟食在城外生火热了吃,这样就不用嚼冷馒头了。余伯伯,到时我一定做几味精致小菜,买一壶陈年花雕,您在庭院里饮酒赋诗,可真风雅得很呢!” 余溪扑哧一乐,道:“你不用如此奉承,我能作的什么诗?不过是‘附子难归故里,槟榔怎得还乡。人参官桂岭前忙,红娘子家中盼望。’你们正经倒该多打些野味回来下饭才好。嗯,想喝野鸡汤了。” 石琢自然满口答应,余溪能有要求,当然比一无所求要好。 阿升得了这个允诺,欣喜地一心盼望出城的日子,一连几天都没有再闹。 到了石铮父子休沐之日,石琢从前一晚上就开始忙活,择菜发面腌肉,第二天早早起来,弄了菜肉卷饼、鹅油蒸饼、灌肠,还为余溪烹制了鹅掌牛舌,莲藕百合四色精巧小菜,忙得像打仗一样。 好不容易收拾齐整,石铮几个人带着一堆东西上马出发了,留下余溪在家里自斟自饮。 余溪看着石琢关上大门,抿了一口酒摇头晃脑地说:“倒不像是去打猎,却像出去野炊一样。” 阿升来到城外看到高的天密的林宽广的原野,顿时欢喜得笑了出来,下得马来摘野花拾野果,看到什么活物都要抓,连阿财也在一旁撒欢儿,石琢只得拿一枚野果打了一只麻雀下来给他玩儿。石琢的力道用得正好,那麻雀还活扑棱的,阿升根本拿捏不住,石琢便拿了条绳儿把麻雀脚拴了,让阿升牵着它飞,就像放风筝一样。 阿升牵着麻雀跑了一阵,忽然看到地上一团黄乎乎的东西,那东西一见人,倏地便跑了。 阿升看清了它的样子,惊叫一声:“老鼠!” 石琢一听,忙跑了过来,急问道:“在哪里?” 阿升一指前面,石琢看看那仍在晃动的草丛,疑惑地说:“这里是野外,怎么会有老鼠?” 石铮走过来问:“阿升,那老鼠是什么毛色的?有多大?” 阿升双手比了一下,道:“有这么大,是黄色的!” 石琢一看他两手之间的距离,不信地说:“有这么大?都赶上小猪了。你想吃烤乳猪了?” 阿升脸上一红,把尺寸缩了三分之一,心虚地说:“怎么也有这么大。” 石琢点头道:“既然是黄毛的,应该是黄鼠,这东西和城中的灰老鼠不一样,居于野外,足短善走,穴地而居,以豆粟为食。若真有阿升说的这般大小,那可真肥得很了。” 石琢慢慢听出了门道,问:“爹,黄鼠能吃?” 石铮道:“自然,黄鼠肉就像乳猪一样,只是稍脆韧一些,或烤或蒸都很肥美的。” 石琢眼睛一亮,把阿财牵到那处草丛边让它嗅着,利诱道:“阿财,快去找黄鼠,有烤乳猪吃!香喷喷流着油的脆皮烤乳猪啊!” 阿财原本耷拉着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大张着鼻孔猛嗅了几下,然后“嗖”地向前窜去,石琢在后面紧紧跟上。 燕容在一旁叹道:“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狗头难道不知道,即使有烤乳猪,它也只能吃到骨头罢了。” 石铮微微一笑,道“‘当官的为嘴,做贼的为饱’,这也是世间常情。黄鼠肉味比乳猪还美,你不想吃吗?” 两人相视一笑,拉着阿升牵着马,提起脚步也追了上去。 石琢在阿财的引领下果真找到黄鼠穴,他找了树枝要去捣毁鼠穴,却被石铮拦住,道:“不用这么麻烦,用水灌就行了。”然后一指不远处的小溪。 石琢这才恍然,拿了煮饭的铜锅去打了一锅水,阿升也拿一个小盆舀了水,回来只剩了半盆。 阿琢把水从洞口灌了进去,不多时便有两只大黄鼠尖叫着跑了出来,石铮燕容一人一只逮了个正着。 燕容倒提着黄鼠的后足,瞧着这吱吱乱叫的小兽,啧啧称叹道:“也不知偷吃了多少瓜豆,长得这么肥,瞧这身上的肉,定能煎出一碗油来。这下可有口福了!” 石琢脑子里已经在设想烤制黄鼠的步骤,越想越振奋,拍拍阿财的头鼓励道:“阿财,好样儿的!你再去找找,如果还能找到,就给你一块肥肉!” 阿财于是奋起余勇又窜了出去,可它这次茫无目的,找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找到,垂头丧气地吐着舌头趴在地上不肯再动。 燕容看着有气无力的阿财,道:“土狗终究不能当猎犬使。” 石琢见阿升已经跟着跑了半天,实在是累了,便找了块地方烧水准备午饭,让阿升在一旁休息。石铮燕容却仍兴致不减,又打了两只野兔,一只野鸡,这才罢了。 等他们回来,石琢已经把饭备好了,看着蒸好的卷饼,燕容叹道:“阿琢真是个过日子的人,连蒸笼都带来了。” 石琢把饼和烤制的灌肠摆放好,一揭锅盖,里面是一锅碧绿鲜嫩的野菜,真亏他还有心思见缝插针挖野菜。 石琢一边给各人盛菜汤,一边说:“秋天的野菜不如春天那般幼嫩,来年春天再出城来挖些荠菜乌兰,马兰头猫儿头回去,也可省些菜钱。” 燕容扁了扁嘴,道:“只怕出来找野菜花费的米面鱼肉比那几根野菜还值钱呢!” 一家人一个上午打猎捉鼠着实辛苦了,石琢带来的食物虽多,却也吃了个精光。 阿升吃过午饭不久,就悄悄拉着石琢的衣襟,小声说:“阿琢,我要解手。” 石琢轻轻问:“大解还是小解?” 阿升有些难为情地说:“大解。” 石琢给他拿了草纸,指了指一旁的草丛,道:“到那里去吧,走上几十步就可以了。” 阿升溜进茂密的草丛,阿财紧随着他的脚跟也跑了进去。 燕容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石琢心思细密,便问:“娘亲,有什么不妥吗?” 燕容皱眉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担心阿财会有那改不了的毛病,它舔地上的倒也罢了……” 石铮也有些担心:“阿财方才吃饱了吧?” 他们两人这么一说,石琢心里也开始不稳,只怕阿财真的有那种嗜好,狗性急躁,一时兴起便直接往出产之地咬去,那样可不知会把阿升吓成什么样子。 他正想着自己要不要过去守着,突然只听草丛中阿升“啊呀”一声惊叫,随即阿财也狂吠起来。 石琢“刷”地立起身,飞快地向草丛中跑去,口中还叱道:“该死的阿财!” 石铮燕容也面色一变,燕容道:“只怕未必是阿财。” 石铮点点头,两人也起身跟了过去。 第二十八章 石琢急急地跑进草丛中一看,见阿升正站在那里不住发抖,阿财则缩在他身后,斗胆把狗头探出来对着前面叫几声,便又缩了回去。 石琢见阿升裤子未脱,心里松了一口气,看来他没受皮肉之苦,却仍连声问:“阿升,怎么了?” 阿升见他来了,一头扎进他怀里,带着哭腔道:“鬼!有鬼!” 石琢一愣,问:“鬼在哪里?” 他眼睛四处一扫,见前面地上有一堆香烛纸马,还有两个未曾烧化的彩扎纸人,那两个纸人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满地纸钱祭品,竟像是在看守着祭物一般,难怪阿升吓成这个样子。 石琢抱住阿升的头,不让他再回头看地上的那堆物事,自己的一双眼睛则不住在那里搜寻,石琢也觉得这地方怎么看怎么古怪。 这时石铮燕容也赶了来,见此场景面色也凝重起来,燕容道:“阿琢,快把阿升带远一些,这里颇有些晦气,别冲了他。” 石琢也觉得这地方很不吉利,便拉着阿升站得远了一些,仍让阿升背对着那堆祭品,自己则目不转睛地看着父母寻找线索。 石铮燕容在祭品遗迹中细细搜检,石铮偶一抬头,看到那对纸人,若有所思地说:“扎得这么粗壮结实,顶盔贯甲,倒有些像陵墓前面的石翁仲一样。” 燕容撇了撇嘴,道:“顶多撑一两天的面子吧,秋雨一淋还不是成一团纸浆糊?咦,这上面写的什么?” 燕容从地上捡起一小片烧焦的纸片,看清了上面的文字,不由的更惊讶了:“居然是摆夷文,摆夷远在边远南疆,怎么会有人到这里来了?近来城中也没有看到花花绿绿的摆夷人啊?” 石铮听她说有文字留下来,忙过来问:“容容,你可认得这些鬼画符写的什么?” 燕容道:“多年不见这种文字,都有些忘了,待我仔细认一认。嗯,写的是‘人亦灭其国’,看来这祭祀之人果然是高贵身家,居然有家国之叹。” 石铮道:“幸亏你多识各方文字,否则这纸片便是拾了,认不得也是枉然。这句话写得意味深长,颇值得推敲,回去和七哥好好商量一番。” 燕容嫣然一笑,道:“今儿嘴怎么这么甜?倒像是抹了蜜!” 石铮脸上一红,不太自然地瞄了瞄儿子和阿升。 石琢这时见周围似乎并无危险,便轻声问阿升:“刚刚解了手没有?” 阿升委屈地摇摇头,道:“没有,我一来就看到这些东西,吓死人了!” 石琢见他一脸隐忍表情,估计这时正憋得难受,便柔声哄道:“那么我陪你去旁边解手好不好?解出来就舒服了。” 阿升害怕地摇摇头,道:“我不去,我要回家!” 石琢知道人有三急是不能勉强忍住的,便哄劝说:“不怕,我陪你去,就在旁边守着你,让阿财也守着,这下就没事了。你肚子里胀胀的,又难受又不干净,和我去好不好?” 阿升想着石琢会守在旁边,心里这才有了点底儿,犹犹豫豫地点点头。 石琢把他领到几步开外的草丛中,帮他解开裤子,不多时一阵风吹来,石铮燕容就捂住了鼻子。 本来下午石铮燕容还想游猎一番,但出了这样的事,也就提不起兴致,两人又在祭祀地搜寻了一番,见再无其他发现,便收拾了东西,一家人一起回城去了。 余溪正在院子里端了一杯酒对着一株山茶哼哼唧唧地吟诗,忽然院门一开,石铮一家人走了进来。 余溪看了看他们,又抬头看看还没怎么向西偏的日头,惊讶地说:“啊呀,难得出城一趟,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带着那个拖油瓶儿多玩一会儿?” 燕容脸上一红,啐道:“哪里来的拖油瓶?倒好像我是该嫁了一样!” 余溪笑道:“阿琢带进门的人,难道称作是拖油瓶有什么不对吗?人家的拖油瓶很小就懂事了,知道讨好大人,他可是半点自觉都没有。对了,你们这次出去打了什么野味回来?可该准备晚饭了,光是喝酒配小菜不太饱肚子。” 不等丈夫儿子说话,燕容抢先道:“今儿可有好东西呢,阿琢快去把那两只肥得流油的东西烤来上桌,若饿得你余伯伯狠了,连桌子都能吃下去!记得要去了头!” 石琢笑着连连答应,先把阿升送回房间休息,便提了一袋子野物到厨房去了。 红日西沉之时,桌子上果然摆满美味佳肴,瓦罐里的蘑菇笋干野鸡汤,海碗里的煨兔肉,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桌子正中大方盘中金灿灿油滋滋浓香扑鼻的烤小猪。 余溪对着这盘烤肉,口水差一点流了下来,他平日支使石琢烧菜,大鱼大肉地吃惯了,常怕会脑满肠肥,今日才吃了顿清雅的,结果就知道文人雅馔不是那么好享用的,尤其中间又喝了几杯茶,场子里的油都快刮尽了。 燕容异常热情地说:“七哥快吃,这烤乳猪又肥又嫩,再加上阿琢的手艺,实在是人间至味!” 余溪狐疑地看看她,道:“今儿怎么对我这么好?往常可没这般热情地劝过菜。况且这乳猪未免太小了一点,像是刚出娘胎没几天的样子,难道是从母猪的奶头上硬生生拔下来的?” 燕容见他生疑,唯恐他再多想,忙起身夹了一块最肥美的猪后臀肉,道:“七哥你慢慢念叨吧,我们可要吃了。铮哥,阿琢阿升,快吃菜!” 阿升出去一天也着实饿了,指着烤肉道:“阿琢,我要吃肉!” 石琢照例先给他夹了点素菜,道:“这酿豆腐是用烤肉流出来的油煎成的,烤架上面的肉吱吱冒油,都滴在豆腐上,香得很呢!中间还酿着松子虾仁,拿肥油一浸,比烤肉还香!快吃啊!” 阿升见那豆腐也煎得黄黄的,十分诱人的样子,便张开嘴尝了一口,固然鲜香滑嫩,就眉开眼笑地吃了下去。 余溪见阿升吃得开心,便也夹了一块豆腐,吃在嘴里果然一股醇美的猪油香味,令原本清淡的豆腐就像书香女子着了宫装,更显妖娆华丽了。 一块豆腐下肚,余溪的馋虫全被勾了起来,再顾不得猜疑,照准烤乳猪就下了筷子。 一顿饭很快风卷残云,两只烤乳猪一扫而空。余溪悠闲地坐在那里喝茶,却没注意到燕容狡猾地一笑。 石铮拿出在城外捡到的那张纸片,道:“七哥,只怕襄州城这段日子不会安静了。” 余溪眼睛一翻,道;“我刚吃饱,不想动脑。太平不太平又怎么样?那是官老爷的事,我们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石铮沉默片刻,道:“若是闹得人人自危,巡捕营里一忙,只怕阿琢不能按时回来做饭了。” 余溪立刻打起精神,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快拿来我看看!咦,怎么是这种鬼东西?唉,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只能麻烦弟妹了。” 气得燕容哼了一声,道:“七哥还‘不耻下问’呢!写的是‘人亦灭其国’,听着有没有感慨?” 余溪咂咂嘴,道:“想到了北齐厉皇帝。不过这事应该与他无关。这事发生在南梁故地,南梁新灭,文字中的口气倒像是南梁灭了别国,如今自己也被西秦所灭,报应不爽。难道是南疆夷人部族小国当年为南梁平灭,心中怀恨,如今前来撒气?没想到他们竟有这等志气!” 石铮道:“南梁太祖本为后周重臣,后来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做了皇帝,柴氏孤儿寡妇敌他不得,少帝只得退位做了个亲王。太祖感念旧恩,遇之甚厚。” 余溪接口道:“可惜那丢了皇位的少帝没福分享清福,二十几岁便离奇地死了,连个子嗣也没留下,后周皇室嫡亲血脉就此断绝了。不过梁太祖对前太后甚好,不是送饮食药材就是馈赠玉石珍玩,连歌童舞女都送,老太太倒是好受用,直活到九十高寿,看着南梁换了三个皇帝。” 燕容饶有兴趣地说:“秘史上说,后周废帝不是早逝,而是金蝉脱壳跑到夷族去了,还和夷人女子婚配,想让后人有朝一日借助夷人的力量重得皇位,真是一段浪漫离奇的千里逃亡!” 石铮余溪都耷拉下了眉毛。 余溪道:“弟妹,早就和你说不要总是看这些外传野史,而且还当做正史一样讲出来,伯父如是还在,他老人家学识如此渊博,该是多么的痛心啊!” 燕容狠狠瞪了他一眼。 石琢却说:“爹,余伯伯,说不定那野史讲的是真的,你们不是说过,许多秘辛往往不会着于正史,而是悄悄记录在野史,流传于民间。大家只当做故事来听,却不知里面有多少是真的。” 他这几句话一说出来,三个大人都沉思起来。 石铮道:“万中有一,这事是真的,周朝后人来祭祀祖先,那么最近一系列案子很可能都是他所为。” 余溪道:“柴氏从前为襄州巨族,祖坟都在襄州,只是柴氏正房断绝,前朝皇室身份又犯忌讳,只怕祖坟也渐渐无人祭扫,百多年过去,早已成为荒田废丘,柴氏后裔想回乡祭祖都找不到地方,只好找个大概位置上香烧钱。而且南梁也灭了,皇族都被迁到秦京,他想报仇都找不到人了,只能拿贵宦之人出气。不过南梁毕竟对柴太后母子不错,他的后人也算下手也分寸的了,没有大开杀戒直接杀人,但这几条人命仍要算在他身上。” 燕容恨恨地说:“淫与杀又有什么分别?纵然是皇族后裔也饶他不得!阿升,家里人说的这些话可不许和外人说,干系大着呢!” 阿升听话地点点头,然后一脸期待地问了一句:“娘亲,我们过几天再去抓大老鼠吃好不好?烤肉真的好香啊!” 余溪一听顿时大惊失色,惊叫道:“什么?那盘烤乳猪莫非烤的是田鼠?呕!” 余溪瞪大了眼睛抻着脖子干呕。 石铮忙递给他一盏茶,道:“七哥, 快喝盏热茶压一压!” 燕容则幸灾乐祸地说:“吃下去这么久,早走到肠子里去了,这会儿想呕也呕不出来了!” 余溪恶心了半天,果然没吐出什么,又喝了两盏香茶,总算把反胃的感觉压下去一些,差一点跳了起来,道:“你们两个坏蛋,明知道我最讨厌这种东西,偏偏骗我说是乳猪,我就说怎么个头儿这么小,还要去了头,原来是怕我发现!我是再不信你们了!” 石铮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拉着他低声劝道:“七哥别生气,我本来是想告诉你的,不过谁让你把‘拖油瓶’挂在嘴上,连我也帮不了你了。容容,你也是的,七哥爱开玩笑,你怎么忍心让他吃了这么大一个亏?” 燕容也有些不好意思,过来笑嘻嘻变相赔了个罪:“七哥是药王传人,却还这么挑剔。药材中什么恶心东西没有?蚕沙童子尿都能让人吃下去,黄鼠就吃不得了?这东西长在田间,吃的是米粟瓜豆,喝的是清清溪水,可不是城里到处钻阴沟吃剩饭的老鼠可比,干净着呢,只怕连家里养的猪都不像它那么洁净。您别生气了,是妹妹玩笑得过了头儿,明儿让阿琢烧一道您最喜欢的西湖醋鱼!” 夫妻俩一左一右,总算哄得余溪消了气。 阿升却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燕容惹了祸,却要阿琢来弥补。 第二十九章 唐公瑾吃过晚饭,正在房中读书,忽然石琢来请他到石家商量事情。唐公瑾见他星夜来请,知道定有要事,忙整理衣冠赶了过去。 刚一进院子,就看到阿升从树下溜了过来,凑在自己身边,一看就是有事。 唐公瑾笑道:“阿升,秋夜天凉露重,你怎么不早早休息?站在露天地里做什么?” 阿升瞧石琢也在跟前,犹豫了一下,道:“阿琢,你去做点心煮茶水好不好?” 石琢这下可奇了,道:“还有我不能听的事?你的事情居然还有我不知道的?” 阿升见他不肯离开,便有些急了,用手推着他,道:“你去厨房嘛!我只说两句话就好。” 石琢舍不得让他着急,看了唐公瑾一眼,便笑着离开了,进房之前还回头望了一眼,见唐公瑾正笑得很开心地和阿升说着话,看来不是什么大事。不过阿升又能有什么大事? 书房之中氤氲着一股药香,石琢在一个小药炉上正熬着药,石铮夫妇、余溪、唐公瑾则在谈论今天遇到的事。 唐公瑾听到这事如此诡异,也觉得事态严重,皱眉道:“居然牵扯到前朝皇族,柴氏在故南梁甚得人望,民间颇有人同情他们,如今出了这事,该如何处置便甚为棘手,若是被卷入前朝旧事可大大不妙。” 石铮道:“其实我们只是依据残纸断片上的几个字臆测而来,倒是传奇演绎的成分居多,公瑾也不必过于在意,也可能只是个江洋大盗罢了。” 余溪道:“那两个纸偶着实奇怪,寻常用来祭祀祖先的纸偶不是这个样子,都扎成的童仆婢女,若去香烛纸马店查一查或许另有收获。” 唐公瑾点头称是。 他见石琢一直在熬药,便笑着问:“这药是煎给阿升的么?他又惹了什么祸?” 石琢抬头笑道:“这次倒没惹什么祸,反而算是立了一功,若不是他去解手时发现的那堆祭物,我们也找不到那堆东西,只不过今日难免受了惊吓,得煎一剂安神汤药给他。” 唐公瑾恍然道:“原来如此。他方才那样问我,我还道是他又捣乱,生怕责罚呢。” 石琢问:“唐叔叔,他刚才和你说了什么?” 唐公瑾笑道:“也没什么要紧,况且他适才再三央着让我不要说,我已答允了他,哪能言而无信?等下你自去问他便了。凭你还有什么问不出来的?” 送走唐公瑾,一家人各自回房休息。 石琢端了一碗汤药进了屋子,不出所料地看到阿升缩到床里,皱着眉捂住鼻子。 石琢知道他最怕吃汤药,汤药不但苦,喝下去还易反胃,若是吐得稀里哗啦就更痛苦,但今日这病汉吓得身子都软了,若不赶紧用药,难免又病一场,因此只得熬了药,哪怕费些周折也要让他喝下去。 石琢把阿升从床里拉了出来,拿着药碗贴在他嘴边,笑着劝道:“你别闻这药味儿,捏着鼻子一咕咙就喝下去了,喝完了有蜜饯吃,用白蜜砂糖腌的桃杏脯呢!” 石琢拿起一枚金黄的果脯在他眼前晃了晃。 阿升看看蜜饯又看看那碗浓黑的药汁,觉得这代价实在太大了一些,便扭着头道:“我不吃,余伯伯说常吃甜的对牙不好。” 石琢只得又说:“吃过蜜饯好好漱口就没事了。你今儿被吓到了,只怕晚上睡不安,喝了药好好休息一夜就没事了,否则今晚心悸失眠,明儿没有精神,可就什么都玩不得了。” 阿升却铁了心不肯喝药:“怎么会睡不好?我现在就困了,你把药拿走,我立刻就睡觉。” 石琢费了半天口舌,眼见药已有些温凉了,再不吃下去效用就大打折扣,狠了狠心只得威吓道:“再不听话,唐叔叔便把你带走了!到巡捕营把你和新丁一起操练,在大日头底下站几个时辰!” 这句话往日都还好使,哪知这次阿升把脖子一梗,道:“我问过唐叔叔,他说家丑不可外扬!” 石琢“咚”地一头撞在床板上,难怪他方才拉着唐公瑾说悄悄话,敢情就是说的这个,唐公瑾料错了,阿升不是惹了祸怕受罚,而是准备惹祸。 石琢再不和他磨牙,板起脸来道:“你若不喝药,我今后再不理你!由得你一个人孤零零地!” 阿升见他认真起来,立刻害了怕,再不敢多说一句,一张嘴就把药碗衔在嘴里,咕嘟嘟喝了下去,然后含着蜜饯可怜兮兮地看着石琢。 石琢见他一副生怕被丢弃的表情,吁了一口气捏捏他的脸,道:“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给你两句厉害的才知道怕。刚吃了药也歇不得,我搂着你说故事吧。” 石琢脱鞋上床,搂抱着阿升一边摩挲他身上,一边给他讲故事。 石琢把西王母的故事说了一段,见阿升仍有些惴惴的,知道他仍是介意自己方才的话,便亲了他几下,柔声道:“别担心了,我是说着玩儿的,哪会真的不理你?也不看看自己已经惹了多少祸,若真要生气,早就不睬你了。” 阿升一听,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笑嘻嘻地说:“我就知道阿琢永远都会对我好的!” 说完搂住石琢的脖颈,嘴唇凑到他脸上重重地亲了一下,然后便害羞似地躺下睡了。 石琢摸着阿升亲在自己脸上的地方,愣神了片刻,阿升虽然平日万事依靠自己,对于房中事也不甚抗拒,但却一直都是被动地接受自己,这样主动示好还是第一次,看来这痴汉竟也懂了些情爱?石琢不由自主便笑了。 但当他一低头看到阿升脸上笑得轻松满足的样子,忽然担忧地想到,这男人会不会今后什么都不怕了? 这几天唐公瑾一面让人挨家香烛店秘密查访,一面悄悄加强了城中的戒备,所幸仍然无事。 阿升在家里被关了几天,又受不住了,磨着石琢要到街上去看看。石琢被他磨不过,只得答应了,又怕自己一个人看不住他,便央浼余溪也一起出去逛逛。 余溪本来陪伴他们十分勉强,可到了街上发现一处画扇摊子丹青十分精妙,便一头扎了进去。 石琢紧紧拉住阿升的手,给他买了些枣儿糕、蜜糖麻花做零食,陪他看各色摊贩行人。 忽然一个女子尖叫道:“啊呀!我的荷包!那小贼偷我的荷包!” 石琢放眼一看,见一个黄衣女子正急得跳脚,前方一个男子撒腿跑得飞快,一看就知是贼,却哪有路人肯来拦他?石琢出身巡捕营,自当忠于职守,当下把阿升往余溪身边一推,叫道:“余伯伯,帮我看好阿升!”然后疾奔向那夺路而逃的窃贼。 石琢虽不是精壮男子,但自幼习武身手高强,这种路边窃贼哪是他的敌手,不多时便被他追上拿住了,把那女子的钱袋追了回来。石琢惦念阿升,也顾不得将那贼偷绳之以法,任他去了,忙回身来找阿升,却发现不但阿升,连余溪都不见了。 石琢顿时大惊失色,忙问那画扇主人,书生一指右边,道:“那位先生原本正在看扇子,突然丢了折扇向那边跑去了。” 石琢立刻向那方向追了下去,他心如火焚,脚下生风,追了一阵终于看到余溪瘦长的青色身影,便叫道:“余伯伯,阿升在哪里?” 余溪高声道:“就在前面!兀那贼人,还不快把人放下!那样一个疯傻之人,你家里准备好乳娘了吗?” 石琢定睛向前一望,果然看到阿升穿着那件刚被补了朵海棠花的水蓝衫子,被一个白衣男子夹在腋下,脚不沾地被掠着走。 石琢大喝道:“贼子,快把他放下!” 那白衣人见两人都追了来,知道不能带走这人,索性把阿升向后一抛,自己少了个重负,轻身工夫愈加施展出来,在人群中三窜两拐便不见了。 余溪身子向前一纵,就接住了阿升,石琢赶紧跟上来,见阿升躺在余溪怀里,双眼似睁若闭,竟已是神志不清了. 石琢立刻急了起来,连声问:“余伯伯,阿升中毒了么?怎么会这个样子?” 余溪扒开阿升的眼皮看了看他的瞳仁,又给他把了一下脉,松了口气,道:“无妨,只是迷药,就像江湖上拍花拐带人口所用的药一样,只是更精妙些。回去我给他解开便好了。” 余溪和石琢吧阿升带回家,余溪拿出一颗乌金药丸,用水化了给阿升灌下去,过不多时阿升呕出一滩黄水,人也渐渐清醒了过来。 石琢见他醒了,这才稍稍放下心,问道:“阿升,你是怎的遇到那人?” 阿升迷迷茫茫想了想,说:“我等你等得好不着急,他便过来说带我去找你,我就跟他走了。” 余溪顿足说:“好糊涂的家伙,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南辕北辙’?明明是相反的方向,你还跟他去!” 石琢道:“想来是那人当时已经用了药,让他迷失心性。阿升,你还记得他长得什么样子吗?” 阿升回想片刻,道:“他长得很好看,身上还很香。” 这下连石琢也说不出话了。 余溪摇头道:“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采花贼也有高下之分,若他不是用强逼迫,便是风流而非下流了。我当时正在看一幅月夜莲舟扇面,回头便不见了阿升,原来是被人家的美色迷走了。不是说那淫贼专采少男少女吗?怎么连菜帮子都要?” 石琢想到那贼人之前的所作所为,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若是阿升被他拐去,不知要受怎样的凌辱,只怕疯癫之症会重新发作,更难救治了。 石琢咬牙切齿地说:“若是他就此离开襄州倒也无可奈何,只要他在城中,我定要亲手抓住他。阿升,这段日子你再也不要出门,若真出了什么事情,后悔可就晚了。” 阿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第三十章 接连几天,石琢无论当值还是非当值,都在襄州城中四处搜寻那人的踪迹,那名白衣人的身形已经深深烙在他的脑中,虽未瞧见对方的正脸,但石琢相信只要再一次见到对方,自己一定能把他认出来。 石铮见儿子这几日除了回家做饭睡觉,其他时候都在外面四处寻找,担心他情绪过于激动惹下事来,便告诫道:“愈是紧要时刻愈要冷静下来,你现在如此焦躁,在外面团团乱撞,就如同一捆爆竹,一粒火星便引得炸开了,只怕酿成大祸。若真让你指挥千军万马,这样不沉稳,定会全部葬送了。” 石琢听了这几句话,心中的一团烈火就如倾下一桶冰雪水,终于冷静下来,自己这么急躁,不但找不到敌人,反而疏于防范,恐怕会连自己都伤了。他在脑中把事情梳理了一下,除了自己和巡捕营的弟兄们寻找,还找了些乞丐,让他们留神街上的陌生人,尤其是相貌俊雅,喜穿白衣之人。 这般又过了几日,这天石琢正在街上巡查,忽见前面白影一闪,他眨了眨眼睛,睁大眼睛使劲一看,果然是那天那道白影子,这个身影化成了灰他也认得,石琢立刻提起脚步追了上去。 那人也不知是否发觉有人跟踪,一直在前面不疾不徐地走着,手中还提了一坛酒。 石琢一直跟着他来到城东的一个大园子里,这园子的来历石琢是知道的,原本是富商沈家的花园,就叫做“沈园”,沈家交游广阔,常在这里宴请宾朋,每逢佳节还将花园对外开放,随人们进入游赏,当年也曾盛极一时。可是后来沈家败落,院子里又发生了些事情,弄得这里便成了无主的荒园,只有些顽童胆大到这里游玩,或是些感怀身世的书生文士到园中凭吊一番。 石琢见那人在一处倾颓了的亭台前停下,把酒坛放在残存的石桌上,举头四顾后说道:“没想到这园子竟败坏到这种地步,当年也曾花团锦簇的,不料也有今日。” 石琢上去道:“沈氏十几年前突遭大祸,这园子也就废弃了。你与沈家相识吗?” 那人回头冷然一笑,道:“我说的却不是‘沈园’。这园子最初叫作‘藕园’,乃是襄州望族柴氏的园子,当年柴家家主新婚燕尔,夫妻情投意合,便在此修建了一座庄园,其妻将此园定名为‘藕园’,取‘天成佳偶’之意,倒也是一段佳话。只是‘盛衰等朝暮,世道若浮萍’,王朝陵替,人世变化,实在想不到几辈子以后的事了。“ 石琢淡然道:“世上哪有长盛不衰的事情?况且凡事都有缘故,一朝的兴亡也自有其道理。北齐残害忠良,所以才灭于西秦之手。“ 那人道:“齐厉帝自毁长城,灭亡本是应该的,可当年柴世宗英明睿智,待人仁厚,对开国之臣都如兄弟一般,为了救援重围中的大将,宁愿放弃一统江南的大好机会,将立国大业足足推迟了三年,为何也是殊途同归?他又负过谁,后人遗孤要受此欺凌?” 石琢愣了一下,道:“可能有些事情只能论强弱,没有什么道理好讲。” 对方似乎被一把小锤子敲在了心上,默然片刻,说:“或许是吧,宽仁慈爱只有在强者手里才有用,若是弱势一方执着于此,可就成了笑谈。看来你们一家倒是想开了。” 石琢哼了一声,道:“我家不过是寻常百姓,有什么想不开的?你那天为什么掳走阿升?” 那人顿时乐了,像是终于谈到有趣的话题,露齿笑道:“寻常百姓么?普通医士能开颅救人,实在难得,这本事只有当年的医仙银狐才有,若他能年轻十岁,可真是君子如玉。微末小吏也有那样的气度,仿佛能统御千军万马一样,真不知当年是何等样人,只要想一想医仙从前是与谁交好,就知道他的身世了。不过最有趣的就是那个男人,明明是傻的,模样又寻常,丢在人群中就找不到了,你那么宝贝他做什么?这就像把石头包在锦缎里,拿草鸡当做凤凰养,我倒要瞧瞧你把他调弄成什么样子,哈哈哈!” 石琢怒瞪着面前这个三十岁左右的成熟男子,果然“男人三十一枝花‘,这人相貌本就俊逸,穿着打扮又见品味,举手投足之中带出皇族后裔特有的高贵风流,再加上吊梢丹凤眼中隐含的邪戾之气,使得这人像是一坛有毒的美酒,虽然危险却更诱人。 想到这人对阿升的歪心思,石琢血气上涌,登时就要动手。 那人哈哈大笑,飘身开去,道:“小子,你还是算了吧,你家大人尚可与我对敌,你还差得远呢!我也没工夫和你耽搁时间,快回去陪你那个傻媳妇吧!” 这人轻身功夫卓绝,几句话的时间,身子已经飞出去十几丈,片刻之后便不见了踪影。石琢追上去四下张望,只看到垂柳的枝条在风中飘荡,却已望不见人影。 石琢恨恨地跺跺脚,只得转回去向唐公瑾禀报。 午间,石家客厅中聚齐了石家所有人再加上唐公瑾,唐公瑾着急地说:“这人果然现身了,近日定要作案,若再被他得逞,巡捕营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余溪笑道:“这个却容易,他专挑富贵之门下手,你让那些官宦之家把妙龄男女都藏好了,便丢两件身外之物也不算什么。” 唐公瑾急得差点要跳起来,道:“七哥,这么要紧处你还开玩笑呢!” 石琢嘻嘻笑着凑过去轻声道:“余伯伯,年纪大些的也不一定就安全,今儿那人还夸您长得标致呢,只是略嫌老了些。” 这下轮到余溪暴跳起来:“我不过四十几岁,还掐得出水沫儿来哩,他敢嫌我老?我定要会他一会,瞧瞧是他的迷药厉害,还是我的毒药高明!” 石铮见余溪被激起了性子,微微一笑道:“其实柴氏子的行踪也有迹可循,我看过以往的卷宗,那些被祸害的人祖上多是南朝开国功臣,拥戴梁太祖做皇帝的,那人倒是冤有头债有主。不知襄州城中可有功臣之后?若有,可就危险了。” 唐公瑾搜肝刮肠想了一会儿,突然打了个激灵,道:“果然有,就是温知府!他是当年南梁温乔大将军的后人,若那人潜入知府衙门中作乱,我这里莫说是官职,只怕要问个流配的罪了!” 石铮皱了一下眉,安慰道:“公瑾无须太过担心,知府衙门乃是重地,多有士兵守卫,不比普通富贵人家,料也没那么容易出事,只要他们这段时间别随意外出也就是了。” 他这几句话反而提醒了唐公瑾,唐公瑾这一下哆嗦得更厉害了,咬着牙道:“大事不好!温二公子今日和安公子出城赏秋去了!” 石琢的眼睛也睁大了,半是担忧半是好奇地说:“那位桃花公子?这可真是强龙遇上地头蛇,那人未必讨得了便宜去!” 燕容道:“可是温二公子还带着安岳,你只想想你带着阿升时若遭人袭击会是什么情形,就知道会有多糟糕了。” 石琢看看一边一脸单纯表情的男人,立刻抓紧阿升的手,像是生怕他遇到什么危险。 唐公瑾一面调派人手加强府衙的守卫,一面带了一队差官亲自去城外寻找温鸣珂,石琢和余溪都恨极了那人,当下也一同前去。石铮知道自家已被对方盯上,便没有随同一起外出,而是留在家中与妻子一起戒备。 到了晚上,余溪和石琢终于回来了,只是石琢却带了伤,肩头上被暗器打中,好在有余溪在,及时给他解了毒包扎起来。 燕容见儿子受伤,顿时心疼起来,道:“这么多人围攻一个,怎么还叫他打伤了?若是伤到骨头,落下残疾,今后可该如何是好?” 余溪道:“那厮手段果然厉害,摆夷的毒药与我中土不同,浓烟滚滚的旷野之中也经久不散,虽不要人的命,却呛得人流泪咳嗽,那家伙早预备好面具,自然没事,我们却都施展不开,被他趁乱伤了几个人,逃了去。不过他也没讨到便宜,被我伤在背上,又射了他两枚毒针,能逃回南疆算他命大,否则便死在荒郊野外吧!阿琢这一下子没伤到骨头,过得一两个月也就好了,到时还是生龙活虎的!” 燕容听了这才放了心,转头一看,却发现阿升哆嗦着身子直往石琢怀里钻,不由得拧起柳眉,道:“阿升,阿琢肩上有伤,你别再去闹他,小心把他伤口挣开了,这几天你们两人也别同房睡了,你和余伯伯一起住几天,让阿琢安静养养。” 阿升一听让自己离开石琢,顿时惊惶起来,带着鼻音哀求道:“娘亲,我不要!我要和阿琢在一起!” 余溪本来还不愿意带着这个拖累,但如今阿升抢先拒绝,他便不舒服起来,哼了一声道:“有我这么个潇洒俊美的伯伯陪着,你还挑拣什么?难道也是嫌我老么?” 阿升听不太懂他的话,便不敢随便回话,心里一着急,竟想起一句话来:“娘亲,我和阿琢住在一起,照顾他。” 这一下不但燕容余溪听了想笑,连石铮都不由得莞尔,道:“还真长大了。” 燕容则一脸不以为意,道:“说得轻巧,你倒是说说要怎么熬药,怎么换药,怎样给他洗澡擦身,铺床叠被?你哪一样干过啊!” 阿升憋得涨红了脸,终于憋出一句来:“我照着阿琢的样子做。” 燕容见他有一句回一句,实在难缠,刚想强令他暂且别累着石琢,石琢已经连忙用完好的左臂搂住阿升,右手轻轻拉住他的手,笑着说:“娘亲,我只是左肩有些不便,哪里就什么也不能做了?阿升现在也能干了许多,都知道要靠在我左肩,不碰到右边,让他这些日子照顾我一下,学着做些事情,今后也可以给您做帮手。” 燕容看了看阿升那惶然欲泣的样子,叹了口气,道:“那便如此吧,阿升这一天都担惊受怕,像是你已经去北征胡虏一样,这孩子也知道牵挂人。你现在身上有伤,便不要全顾着他,有些杂事便让他干,他不是要学着你的样子做吗?” 石琢笑着点头答应。 余溪却担忧地说:“白天学学倒也罢了,若是晚上也学,可真不得了了!” 燕容连喘了几口气,看着余溪道:“七哥,我就不说你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