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屋及乌

    李承然归来已经是几天之后的事了，知道单砚曛发热后，他半是心疼半是内疚，好在单砚曛依旧生龙活虎，甚至还向他打听起尹枝的事。

    “陛下是怎么知道尹枝的？”

    “唔，在朕生病的时候，是她照顾朕的。”

    “如此，便要多谢她了。”

    单砚曛总觉得他加重了“多谢”两个字，出于对少女的维护，他连忙说：“别这样，她是听到朕的求救声才赶来的。”

    李承然对他的解释不置可否，反而轻飘飘的问了一句：“看来你们感情很好？”

    “尹枝是个好姑娘。”

    “如此甚好，以后若我不在，我就叫她来陪你。”

    说罢他就拂袖离去，倒是弄的单砚曛有些莫名其妙，他知道李承然虽然平素一口一个陛下的叫，其实对自己并没有几分尊重，自从自己被抓来后，更是有意无意的以你我相称，似是想要和他平起平坐一般，更别说如今这种由他的突然离去导致话题结束的场面。

    于是他下意识的叫住他：“李承然。”

    李承然停下脚步，他也没想好自己该说些什么，有些苦恼的说：“那……那个，朕也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气的，如果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

    李承然很是意外：“陛下……”

    “朕从尹枝那边听说了一些你的事情，朕觉得，朕应该重新了解你，你也应该重新了解朕。”

    没等李承然发话，他又接着说：“但是前提是这种囚禁的事不能再发生，这一个月朕答应你了朕不会反悔，但以后你不能再强迫朕做任何事，也不能再说……那些浑话。”

    李承然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匆匆回到单砚曛身边，蹲下身，握住他的手：“砚曛……”

    “咳。”热切的目光让单砚曛很不自在，他背过身不去看他，“好了，朕要休息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李承然知道他是害羞了，他的心如他一样敏感纤弱，步步紧逼只是适得其反，如今能有这样的机会已经是很难得了，他笑了笑，松开他的手：“你终于愿意不带偏见看我了，是尹枝那丫头跟你说了什么吧？”

    单砚曛“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便也是默认了。

    的确，在李承然不在的日子里，尹枝总是来拜访单砚曛，给他捎来一些东西，或是街边的小食，或是一些他不曾知晓的见闻和故事。有一次，她还学着说书人给他讲江湖恩怨，才子佳人，还装模作样的说：

    “且听——下回分解！”

    两人便笑作一团。

    那之后，单砚曛就开始缠着她要她讲故事。每当少女讲的时候，他总是听的入神，在封闭宫殿里长大的孩子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些跌宕起伏又色彩斑斓的故事。

    他逐渐开始期待尹枝的出现，更期待她带来的明媚阳光。

    有时候，他们不可避免的聊起李承然。尹枝说，世人总说，李承然是个暴戾无情的人，其实他温柔又细致。

    他自然是否定了，尹枝也不恼，她说自己本是弃婴，在青楼长大，因为美丽的外貌，初夜本该给一个肥头大耳的权贵，是无意路过的李承然救下了她。后来她便住进了将军府，在李承然的吩咐下，大家都待她很好，就像自己真的是将军府的小姐一样。

    “当他站在我面前，说他是我舅舅的时候，我是怎么样都不敢相信的。”尹枝沉浸在想象中，“其实我到现在也不相信将军真的是我舅舅，但将军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单砚曛在尹枝身上看到了自己，这让他无法不去怜惜这个小姑娘，李承然之于尹枝，就像单霖御之于他一样。

    渐渐，他不再对这个话题那么抵触，他听她说民间是怎么敬佩这个年少有为的将军，又是怎么惧怕他的暴戾的。

    他也听她说他在军中对待将士们有多好，又是怎么重情重义的。

    他发现自己过往给他订上的标签太过绝对了，李承然不仅是一个来路不明的亡命之徒，是一个自己难以掌控的臣子，是如今自己被囚禁的罪魁祸首。

    他更是一个骁勇善战的英雄，是一个君王的左膀右臂，是被剥夺实权的挂名将军。

    他还是一个普通的人，有喜怒哀乐，有自己所爱，自己所求，有良知，也有情义。

    不过也确实暴戾，尤其是当他听说了他的姬妾们是怎么死的时候。

    他问尹枝：“你不怕他吗？”

    “不怕，因为他是我的舅舅。”

    我也……不怕，因为他是我的臣子。

    所以他挣扎，他拒绝，他忤逆，他算准他心头有一块软肉，又确信着，自己被那块软肉包裹。

    潜移默化的，他对李承然改观了。

    当然，这并不代表他可以对于李承然的囚禁持了默许或者原谅的态度，他仅是作为一个君王，想要了解这个一直被自己推开的臣子，或者作为一个人，想要了解另一个人。如果李承然真如尹枝说的那样，或许一切的“背叛”都是自己的误会。

    或许……等自己回宫了，可以起用他也说不定。

    那句话怎么说，爱屋及乌。

    他希望尹枝心中的李承然便是李承然本人。

    又或许是因为李承然，他对尹枝充满了好感也说不定，所以会去相信她的话。

    又或许两者都有。

    甚至有可能……他潜意识还是在信任着他，甚至不愿意相信，囚禁自己是他的本意。

    日暮西沉，李承然高高兴兴的走了。

    “谢谢你，砚曛。”

    他思考着这句话的意义，却发现自己很难在线团堆中找到那样一个死结。

    晚上，那扇紧闭的房门开了，这次不是李承然，是尹枝。

    “砚曛，舅舅答应我可以随时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