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孕
早在遇上戴栎前，季铭就幻想过将来自己拥有孩子的那一刻，在他的想象里，那会是一个阳光灿烂而令人充满希望的好天气，他和他那还没有具体面孔的爱人拥在一起，听医生告知给他们这个好消息，他们会紧紧拥抱，带着激动的表情观察那个小小的胚胎在自己生育囊中的一举一动，他们会无比期待它的降生，它会是个不缺爱的小天使，是他和未来爱人爱情的完美结晶。而爱上戴栎后，那个未来的孩子有了一张具体的脸，在季铭的想象里，它会长得更像戴栎一点，但会有自己的眼睛，季铭的眼睛是他自己最满意的五官。总而言之，那会是个令人幸福无比的时刻，标志着他终于将自己渴望的，看不见的爱具象化了。 “妊娠快七周了，最近是不是有些情绪波动过大？要保持心情平静，才有利于胎儿发育。”看着仪器屏幕上的那团黑影，听着医生温柔可亲的声音，季铭还是有种不真实感。 “我真的怀孕了吗？” “是呀，你看这儿，看，这是你孩子的小手，这儿会变成它的小鼻子，现在还不知道是男孩女孩，还得再过几个月，你想听听它的心跳吗？” “不，不用了。”季铭慌忙摆手。 “第一次怀孕可能没有经验，没提前发现也不是什么太怪的事，尤其是男性没有经期可以作为参考标志。你还算好啦，我以前接诊过一个，直到阵痛开始了被推进产房他才发现自己怀孕了，之前居然都以为自己是胖的！那家伙神经是有够大条的，宝宝在肚子里踹，他竟然认为那是他的错觉。” 慈祥的女医生有双柔和的灰眼睛，透过圆圆的眼镜片望着季铭说个不停，听着她的话语，季铭却越来越沉默，七周了，那么那次戴栎的生日，他和戴知行做爱的时候，他肚子里就已经有了一个小小的孩子，想到这点，恶心的感觉又涌了起来。 “孕吐反应很强烈的话，可以多吃点容易消化的东西，辛辣生冷和腥臊的东西都不要吃了，每顿少吃一点，多吃几顿。现在是孕早期，为了宝宝着想，最好避免过于剧烈的性生活。”医生给季铭倒了杯温水，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我现在能生小孩吗？”喝完手里的水，季铭问了这个问题。 “为什么不行？你很年轻，虽然现在状态不太好，但是认真调理一下很快就会恢复的，宝宝目前很健康呢，你也要打起精神来。” 回到病房，戴栎已经把早餐买回来了，瘦肉粥加了几片青菜，季铭舀了一勺，没什么胃口，但还是硬逼着自己吃下去了。戴栎坐在一边的凳子上，全程都没有找他说话。 “我吃好了。”把剩下一大半的粥放到了床头的柜子上，走进洗手间里去洗把脸，镜子里的那个人大睁着一双眼睛，里面还隐隐有些红血丝。冰冷的水被扑到皮肤上，季铭的思维才变得清楚了一点。 快七周，差不多就是年后没几天怀上的，他记得有一天，自己和戴知行做爱以后，回家又和戴栎做了一次，那次好像是忘了吃避孕药，后来又和戴知行做过几次，他有没有吃药？记不清楚了。 是谁的孩子？他答不上来，心里有个阴暗的声音，大声嘲笑着他的自欺欺人，别骗自己了，你知道这就是你和你丈夫弟弟出轨的铁证。 不，季铭摇了摇头，把那个声音从脑海里驱逐出去，还是有可能是戴栎的孩子的，不是有那种新闻吗？一前一后和两个人做爱，结果生下来的一对小孩有两个不同的父亲，如果是那一天怀上的的话，那还是有一半的几率是盼望已久的自己和丈夫的孩子。 但要是不是那一天呢？季铭不愿接着想了，医院也没有办法搞清楚他到底是哪一天怀孕的，只能确定出一个大概的时间范围，而他注入极大期望的那一天，只是其中的一个可能性而已。 自己还是太掉以轻心了，一开始和戴知行偷情的时候，季铭都会叫他戴套子，后来贪图肉体的享乐，改成了完事以后吃避孕药，结果连自己吃药没有都搞不清楚，他怎么老是能把自己弄进最糟糕的处境？ 坐回到床上去，护士来打针了，这个病房里还另外住着一个怀孕的男人，肚子已经鼓得老高，是快要生产的状态了，他的丈夫像护一个昂贵的玻璃花瓶一样护着他，和前来查房的医生喋喋不休地交流着，相比之下，季铭和戴栎都沉默得有些异样。 “这是什么？”护士把针头扎进血管的时候，季铭终于开口问了一句。 “葡萄糖，你得好好吃饭啊。” 打上针后，戴栎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他还是得去公司，临走的时候紧紧地握了握季铭的手。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季铭竟然有了一种他再也不会回来的感觉。 “你老公是做什么的？”同病房的那个家属去买东西了，那个大肚子男人找季铭搭话。 “他在金融公司上班。”季铭低着头，回答了他的问题。 “啊，那很赚钱呢，就是经常要加班对吧？我家那个也差不多，他是个程序员。” “嗯。”不知道能和他说些什么，第一次发现和别人善意地对话也这么费力气。 “还没问你的名字呢？我叫李源，我家那个叫程威，你喊我们老李老程就好了，你应该比我小吧？我都快二十九了。” “我叫季铭。”回给他一个勉强的微笑。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最近老是窝在这儿，都没什么人能说话。”看到季铭的脸色，李源似乎有些歉疚。 “没有，没有，只是我最近有些，不怎么舒服。” “刚开始是这样的，你是第一胎吧？反应会大点，过了早期就好受很多，你看我都九个多月了，现在吃什么都是一大碗。” “你预产期就是这几天吗？” “不是，还有些日子呢，是那个家伙，成天紧张兮兮的，非要我早点躺到这儿来，说是怕到时候有了什么紧急状况排不上床位，真的没救，都是第二次了，他还是那么反应过度，我们儿子都快上小学了，这次是个女儿。” 李源摸着自己的大肚子笑了笑，那满足的笑看在季铭眼里，竟变得有些扎眼。 “你真好运。” “你也是啊，你和你老公看起来很般配呢。” 上午就打完针了，医生说再观察一个晚上，做点检查，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出院了，今天是个太阳明媚的好天气，季铭却一点也不想出去走走，窝在有些硬的床垫上，闻着空气中的消毒水和酒精味儿，听着走廊上的那些期待着孩子出生的男人们的脚步声和流动医疗车被推动的转轮声，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在迷迷糊糊中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安宁的沉香气息，睁开眼睛一看，果然是戴知行。 戴知行穿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越发显得身材笔挺，他的头发有些凌乱，眼窝下也有了点憔悴的痕迹，即使是这样，还是个能吸引目光的男人，走廊上有好几个过路的人透过玻璃，好奇地望着他。 季铭连忙撑起身体靠到床头上，想要和面前的男人拉开点距离，房间里就他们两个，李源两口子大概是吃完午饭去散步了。 “你来干什么？” 他这个问题并没让戴知行有什么额外的反应，男人指了指床头柜，“给你买了些水果。”布袋子里正散发出一股好闻的清香味。 “谢谢，我不想吃，你提走好了。” “不想吃？你也就是这么忘了吃药的？”戴知行接下来的话无比刺耳。 “我和自己老公做爱为什么要吃药？”这人竟然以为自己是故意不吃避孕药好怀上小孩子的，感到这恶意揣测的冒犯，季铭无比愤怒。 “哦？看来我得说一句恭喜？”那双美丽的，看起来清澈无比却又让季铭摸不着底的浅色眼眸里闪过了一丝惊讶。这家伙居然觉得我铁定怀的是他的小孩，季铭想，自己也摸不清是否感到了一丝戏弄对方的快乐。 不知道他的表情传达给了戴知行什么信息，男人的惊讶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些闲适的轻松表情。“那么准妈妈想要什么贺礼？大可以说出来，让我这个叔叔早些准备。” “你从我的世界里消失就是对我最好的礼物了。” “不得不说这有些难度。” 这人真够死皮赖脸的，季铭的心头又涌起一阵怒火。他找了一圈房间，都没有发现什么东西能丢到对方那张令现在的他生厌至极的脸上，两人正僵持着，门被推开了，莉莉戴着墨镜的小脸探了进来。 “祝贺你！”穿着方格子长裙的女孩递给季铭一束百合花，“这位是？”她偏过头望着戴知行。 “戴知行。”男人主动报上了姓名。 “冯莉，我是季铭的同事。”莉莉回给他一个嘴角弧度精心计算过的笑。 “你怎么来了？”眼见女孩儿即将开始她那套魅力攻势的流程，季铭连忙提了个问题。 “啊，你昨天不是说好了下午来我家请我吃午饭的吗，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没接，后来我打给戴先生，他说你住院了，我这不就赶过来了？” “是吗？那你吃过午饭了？”没找到自己的手机，大概是戴栎昨天送自己进医院的时候忘记拿了。 “吃了，吃了一大碗面。唉，本来还指望着你请我吃一顿好的，不过也没关系，等你出院以后我们再聚，好好庆祝一下，顺带给我践行。”莉莉拖了一把椅子，坐在季铭床边，翘起了二郎腿，紧跟着她似乎想起了戴知行的在场，装成调整裙摆的样子把腿放了下来。 “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房间沉默了一阵子，紧跟着戴知行丢下这句话，转身出了房门。 “戴先生的兄弟？”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上，莉莉迫不及待地发问。 “是，他的最小的弟弟。” “我怎么老觉得在哪见过他？”女孩皱着眉头，翻了翻床头柜上的布袋子，从里面掏出了一个橙子。 “是不是和哪个明星搞混了？”季铭拉扯出一个笑容。 “有可能，他是那种适合生活在镜头前的类型哈。”莉莉用尖尖的指甲剥开了橙子，撕了一瓣扔进嘴里，“真好吃！这东西估计很贵吧，你要吃吗？” “不用，你吃吧。” 吃了个橘子，李源和程威散步回来了，两口子和莉莉都是能说会道的人，马上把病房里的气氛弄得十分火热，甚至让护士不得不探头进来提醒他们小声一点，有这三个人在一旁说笑，季铭终于有了一丝久违的欣快心情，他甚至觉得自己又能真心实意地笑了。 戴栎在晚上七点多来到了季铭的病床前，给他带了一份宵夜，“现在你不用想着要减肥了。”丈夫还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季铭往嘴里塞着便当，感受到戴栎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很想和这人说点什么，但却觉得组织不了语言。 戴栎回答了几个李源和程威抛过来的问题，和他们有说有笑地聊了阵天，护士进来提醒了，八点了，没有陪床许可的家属要从医院离开了，戴栎明天还要上班。 “别担心，我会帮你照看小季的。”程威很热心地表达了帮忙的意愿，他从公司请了长假专门照料李源，晚上就睡在他们这间病房靠里的沙发上。 戴栎回头表达了谢意，转过头来，对着欲言又止的季铭，他露出了和以前一样的笑，仿佛一切都很正常，什么变故也没有发生，他真的在和季铭一起期待一个新生命的到来。 “不要多想了，好好休息吧，明天下了班我来接你出院。有什么事我们回家再说吧。做个好梦，我走了。” 轻柔的吻落在了季铭的额头上，戴栎用微凉的指尖摸了摸他的脸，拎着饭盒离开了。